慕容承莞尔,转过身来细细打量了狻猊一番,笑道:“看见你这般模样,我才算知道为何晋时有‘芝兰玉树’的说法,果然是神仙人物。”

正是早春时节,城中虽仍带着冬日未褪的清寒,此地特有的一种乔木却已经了新芽,在高高的枝头绽出嫩黄色的叶片,清新脱俗彷如春花。前几日小雨连绵,难得放一回晴,城中无论富贵人家还是贫贱百姓,都愿意换了新衣裳出门走动,一时间里巷中处处可见呼朋唤友之声,城外风景别致之地更是游人如织。

通道的另一边,正是杏花烟雨的时节。江南最神秘的隐世家族早已败落,那位凤凰一般高傲的慕容公子也成为里巷之中的笑谈,甚至连参合庄那座宅子的主人,也不知其踪。狻猊沿着苏州那曲曲折折的小巷行走着,墙头不时探出芬芳馥郁的野蔷薇,带着刺的绿藤四处攀着,一不小心就会挂破人的衣角。巷子深处有户人家,白色的院墙围着一树杏花,微微的细雨中,探出墙外的花枝沾上水汽,粉色的花瓣在雨水中微微一颤,显得格外娇柔。

这个国家极小,附在宋国边上颇不起眼,幸运的是,大宋的君主并未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样的话对着大理国君说,更幸运的是,大理国风气良好,尊崇佛教,即便夷族众多却也不怎么给大宋国添乱,于是两国倒也相安无事。

“这披风多少银子?”

时光总是如此经不起折腾,狻猊看过蓉儿生了个小小的芙儿,看过傻小子郭靖带回来一个眼神很倔的小少年杨过,看过小少年长成二十来岁的俊美青年,拒绝了与芙儿的婚事,牵起了姑姑的手。

狻猊喝完那口酒,见黄蓉还在微笑着看着他,便伸出一根手指:“蓉儿,跟你打个赌。”

几乎是本能地,狻猊张开手臂,将黄药师抱了个满怀。

那声音极轻,柔和如叹息,正是黄药师的妻子阿蘅。

他年纪看上去实在小了些,如此喝问东邪门人,对黄药师又直呼其名,怎能让船上几人接受?武眠风在诸弟子中性格最柔和,此时也不由得惨然笑道:“师兄啊,料不到一朝成丧家犬,连这等人都能欺凌到我们头上……”话还没说完,语声中便有了哽咽之意。

藏着世上最精妙阵法的桃花林,在众人惨痛的视线中,化为齑粉,纷纷扬扬洒在洁白的雪地上。

坐在他身旁的是一披着狐裘的女子,兴许是身子有些柔弱,她戴着风帽,看不清什么模样,只那白色的风帽边沿下露出一个小小的鼻尖,在寒冷的天气下带着些微的红色。有时同黄药师谈笑便会微微抬起头来,漆黑眼眸衬着精致脸颊,更显得灵气逼人。

“俺老孙岂是他能骗得住的,吃了那蟠桃,打了那桃树,入了那太上老君丹房中吃了金丹,便是十万天兵天将又能耐我何!”孙悟空冷笑,转而又含糊道:“可惜那杨戬还有些功夫,哮天犬更是可恶……”

不得不承认,世界上有些事情,做得久了就会成为习惯,五年同行时光,让狻猊开始对黄药师有了一些依恋。在他漫长的前半生里,从未曾有人为他梳理凌乱地头,为他买来合适的衣物,在他眼巴巴望着坊市上的点心时莞尔一笑把钱袋递给他,也从没有人握着他的爪子一笔一划教他习字。

狻猊茫然地看他一眼,突地恍然大悟,无语道:“就是闲来无事结伴玩耍,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更没有——”他仔细地看了老人一眼,“更没有话本上那种认主什么的故事……”

事情也就这么拖下来了。

狻猊(洋洋得意):你说,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明虚哄道:“自然是做客。”

“……做什么?”

佐为眼神有一丝黯淡,却仍坚定颔道:“是的。”

勇气很惊奇地迎了上去,狻猊伸手弹了它一下,令它站在肩上。

黄药师坦然道:“嗯。”

卧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不知好歹的愚民!我们全真派是为了谁呕心沥血撬金人的墙角啊?不就是为了你们这些人吗?

狻猊开始沉思。

狻猊睨了玩得哈皮的两傻一眼,郑重地看着晴明。

他与紫姬的婚姻后来常被人称羡。两人一生未曾有过隔阂,萤皇子甚至从未有过侧室,只愿与紫姬相守,紫姬有时不安,萤皇子还哄她道:“世间美人,到你这儿就算是极致了。我便是要找别的女人,总也要不输给你才好,否则我有什么乐趣?索性放弃,我们将就将就,就这么过吧。”

源氏公子分明听出那声音颇为年幼,不由得微笑。那侍从也站在门边诚恳答道:“我家公子是源氏中将。”

它不熟悉这地方。

小家伙也摇了摇头。

狻猊啼笑皆非。

那边慕容承盯着地上怪物留下的痕迹,又蹲□细细捻了些黑色尘灰,凝重道:“云州之内居然会有这等怪物,也不知它是何时渗入我慕容府,想想便觉得可怖。”唤了府中管家过来,严令加强防备,回过身来,见狻猊面色不对,不由得笑道:“小仙人有心事?若在下能帮上忙,请尽管开口,慕容家承救命之恩,必然尽力。”

狻猊却是因为那魔物一句“人族中的妖”而开始反省自己的立场。

他的出生地,名字叫大荒。

上古之地,名曰大荒,海纳诸国,天神妖兽人族共处之。这样一个地方,便是他的故乡。

自盘古创世,大荒便成为各个种族的栖息之地。这片天地成形未久,盘古陨落之后的元力在天地之间不受控制地冲击震荡,轻易便能撕裂空间吞噬山川河泽,能在这里活下来并壮大自身,真是十分困难的事情。有的妖在创世之初便自然诞生,生具强大的神力,能够令天地日月为之动摇,后来成形的妖怪为了以示区别,便将他们称作神明。烛阴之龙,以及人头蛇身的伏羲、女娲兄妹,皆是如此。此后妖类自然繁衍,人族在女娲手上诞生,两者共同活在在这片大地上。

妖族无论凶悍还是温和,都是依天性而存在。它们寿命极长,力量强大,在天地之力从凶暴变得温和的那一段漫长的岁月中,它们的实力已经经受了充分的磨练。人类却不然,他们从诞生起便受到女娲的照顾,后来更得到许多闲得没事做的妖族庇护——譬如说狻猊的爹,在这大荒之中成功地繁衍生存了下来,甚至展出自己的文明,一代一代传承着。许多妖族不介意以他们为食,将他们看得与山间灵智未开的虎豹什么的没两样,只管好不好吃,其他都懒得理会。人类则畏惧妖,依赖妖,既害怕着它们的力量,又渴望自己能得到那样的力量,他们这样的态度更令妖族嘲笑。

狻猊的父亲是一条龙,在大荒之中地位并不如何,属于既不太强大,又不算太弱小的那一类,见着烛龙也要俯。唯一与许多妖类不同的,便是对人类十分友善,愿意以灵力帮他们兴风布雨,这种态度,有些妖类能够接受,大部分的妖却为之侧目鄙夷。狻猊即便是他的孩子,也是如此。

妖之强大与人之弱小,妖之天性与人之做作,妖之率性与人之算计,种种相比,作为一只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打架上的妖,又拥有青丘九尾那种喜欢吃人肉的狐朋狗友,狻猊看不起人类,也是自然而然的,是吧?

他在石碑中度过了漫长的时光,醒来之后熟悉的大荒已经不见,身边只剩下些低级妖鬼,连做他爪下的炮灰都不够格。辛辛苦苦回到大6,却现这个世间只剩下人类,为人类所主宰,他所熟悉的山川水泽、他心爱的洞穴、他的亲人与敌人,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湮没在历史中,那种彷徨与孤单,又岂是任何人能够了解?

再强大的妖,也是没法独自生存的。没有见惯的同类妖族,他难得的去亲近了一个人,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唤他阿兄,与他结伴同行,一点一点了解着这个他以前十分瞧不起的种族。而黄药师却在无意间出了最妙的一招,他让狻猊以人类身份跟在自己身边,一同体验人世间的种种细微事物。

有家在桃花岛,有亲人是黄药师,狻猊把这样一个伪装的身份当了真。此后阿兄隐没于人世,狻猊在寻找他的过程中备尝辛酸,虽是世事无常,却也让狻猊真正体验到了人的七情六欲。喜怒悲欢诸般滋味存在心间,他就算自以为还是那个大妖狻猊,行事却自然而然地接近了人类,甚至能这般如鱼得水地混迹人间。如同一名寻常人类一般与陌生人结识、吃饭、一同谈笑,能装模作样地使出差不多的礼仪,甚至能在他们有难处的时候顺手帮一把,这样的行为模式,这样容易感受到别人的好意与恶意并给予回报,真的是原先那只大妖能有的?

如此没有自知之明,直到被一只魔物问得身心茫然,这才得以意识到自己的立场与最初时候相比,已经偏离了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狻猊还没成年,这一点很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