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晨便喧闹的西城终于在女眷们的马车离开后恢复了平静。此地大宅院众多,院墙与院墙之间便隔着窄窄的巷子。巷子半新不旧,连两边的院墙也多半不那么整齐,藤蔓处处,时见小草自墙角处肆意生长。

最后,那支笛子在狻猊指间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散入天地之间。然后,狻猊走了出去,飞到天空中,远远地看着这座山间小院。

天龙寺因是大理皇族出家之地,寺中身份贵重之人不少,虽然他们自己不甚在意,但子孙后嗣又哪能亏待自己亲戚长辈,故此,寺院虽在大理城外点苍山中,但各处铺设都周到齐全,便是上山之路也极为方便。

“且不忙走,你随我来。”

狻猊没有再刻意亲近过黄药师,即使千辛万苦找到了他,也只是跟在他身后看一看,走一走,过个几天上前问一问,看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然后便自行离开。

“唔,”狻猊用螺尾巴指了指她,“跟你一样,想打听什么东西的时候都不直接问,非得拐弯抹角东拉西扯弄得跟旁人很熟似的。”

黄药师这一觉噩梦连连,即便是无知觉的昏睡,身体似乎都还记得现实中的痛苦,比之不睡更加疲惫。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只觉一片浑浑噩噩,竟不知自己是清醒了,还是依然在睡梦之中。只是眼前情形极为熟悉,身下的床榻、盖着的锦被、床前小嘴微微蠕动的婴儿,以及四壁满架的书册,都可看出这是在他书房之内。

石子小路曲曲折折,在屋子的一侧弯了一个弧度转向正门处。狻猊停在转折的地方,目光凝视着屋后半掩着的树。虽是树叶凋落殆尽,但枝干虬劲,宛如一只对着天空微微拢着的手掌,形状十分美丽。狻猊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手指伸出,对着那棵树凌空一点。

不过瞬息间,原本看着还凄凉无比的四人已经跟狻猊动了手。

狻猊避过这一剑,飞得更高了些,却是黄药师轻功也不能及的地方。

这几个少年男女皆称黄药师为师父,谈笑应对中可见敬重之意。

“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猴子昂起头,很骄傲地说。

如果让他回忆曾经漫长的三千年,他能记得的多半是同九尾狐、饕餮、夔牛等的战斗,可是,如果叫他回忆与黄药师相识之后的六年,他却能记起很多事情,虽然小,却十分深刻。

老者一怔,大笑。

嗯,是个好主意。两人一拍即合,决定过几天天晴就出,去过云南还可以去大理国看看,那个地方风土挺特别。

黄药师:……

明虚也不尴尬,拈着胡须呵呵笑:“既然小友看出来了,我也不妨直说。现在江湖传闻得狻猊可称霸武林,不少人下了赏金找你呢。”

黄药师身为读书人那颗愤青之心又一次熊熊燃起。在狻猊慢吞吞捧了溪水洗脸的时候,黄药师已经整理好跟他告辞:“狻猊兄,在下有事先行一步。”

黄药师笑道:“甚好,在下黄药师,正想与人手谈一局,不知藤原先生可愿意赐教?”

黄药师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愿稍有惊动。

黄药师扬眉道:“两个小人,杀便杀了,又有什么好问的。许他们卖了我的头颅,便不许我先取他们狗头不成?”

狻猊大怒:“你们不是道士吗?道士不管妖怪的事情还能管什么?”

它对五毒兽说:“看来我们有必要变成人形了。”

晴明从容坐回了原位。

唔,它不知道对于男人而言,某个部位的重要性过了生命。

狻猊……更想玩了。它决定挑战更高的技巧。

这该不会是它爹特意搞出来关它的吧?

慕容承苦笑道:“也就这阵子养回来的,自他出生起,家中汤药便从未断过,请遍了名医,也都说是先天不足,只能小心照料,慢慢调养。到如今五年,几番重病,连他祖母都以为留不住的,竟然也活了下来。然总这样也是不行,在下听闻此处附近有一剑仙门派,丹方甚好,若能讨得一二,便是倾家荡产也没什么。”

狻猊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慕容承忽而笑道:“先前见小公子带着这只……灵兽,还以为是那门派之人,但公子并不熟悉云州……莫非是别处仙境的弟子?”

狻猊眨眨眼:“仙境?剑仙门派?那又是什么?”

慕容承惊讶到极点:“小公子真的不知?如今天下上自京中权贵,下自乡野小民,为了找这些剑仙门派倾家荡产的都有,求的便是一朝大道得成,像仙人一般跳脱轮回,不受这生老病死之苦,长生不死。”

狻猊虽然仍旧未曾听懂剑仙为何物,但大体上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很有趣地瞥了慕容承一眼:“想当神仙?想一直一直活着,人人都在尘世化为白骨粉灰,只有他一人不老不死?真有追求。”

慕容承并未计较他嘲讽,只是叹息道:“人生在世,数十年所思所想无非两件事:想活,不想死。吃饭喝水是为了想活,结婚生子是为着总有一日要死,便想在这世上留下点什么。若能不死,尘世间少眷恋些又有什么不好?”

狻猊夹了一筷鱼肉咽下去,而后将筷子放下,平静道:“女娲造人之后,最早的人族现自己力量普通寿命短暂,都悲伤得要死,从此以后就一直心心念念渴望着得到神明的力量,想不到到现在还是这样。不老不死真有那么好?珍惜在乎的人一个个在他面前老去、死亡,只剩他自己一个人过,一千年一千年地过,这算是好事情吗?”

慕容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大道无情,真要踏上了那条路,尘世间的种种琐事眷念,都不过是浮云而已。”

“……你……”狻猊的目光在抓着筷子慢吞吞吃菜的小家伙身上停了一会儿,又转回慕容承身上,愕然道:“你说这些,难道是要送这孩子去那些门派学剑吗?”

慕容承苦笑点头。

“……舍得吗?”狻猊很认真地问他。

“无一日不在后悔,只是这孩子等不得太久。”他这般说道,而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若是东海真有丹方可救他,我又怎么可能狠心送他离家。”

狻猊沉吟了一会儿,对着小家伙招了招手。小家伙扁着嘴,很不乐意地过来,却十分警惕地对狻猊说道:“不许吃我哦。”

狻猊哭笑不得,捏住他小胖爪子顺口说道:“不急,养肥了再吃。”

小家伙顿时泫然欲泣,啊呜一口咬在狻猊手上,然后回头对父亲大哭:“爹爹有妖怪呜呜呜~”

狻猊甩了甩被咬的手面无表情道:“确实体弱多病适合练剑,一天十二个时辰连饭都不要吃最好了。”

小家伙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慕容承又是笑又是头痛,对狻猊求道:“小公子若有方法救了小儿,在下感激不尽。”

狻猊依旧面无表情道:“没有。”见慕容承对他苦笑,又皱起眉头强调:“当真没有,我不懂医术,不过看了看他的寿命而已。”

厅中仿佛有刹那寂静,然后慕容承震惊地问道:“什么?”转而意识到自己失态,又强作平静道:“不知小儿寿数……几何?”

最后那几个字分明有些颤抖,足见他心里何等不安。

“说是看寿数,其实是看生机,”狻猊将还鼓着腮帮子一脸不高兴的小家伙抱起,还给了他父亲,而后继续说道,“我瞧他生气有些弱,却远没有到生机断绝之时……”虽有些促狭之意,却也笑吟吟作了结论,“慕容先生,这家伙会活很久的。”

“当真如此?”慕容承大喜过望,退后两步,对狻猊拱手施了一礼,“小仙人肯为小儿窥探天机,慕容承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勉强算是报答慕容先生请我吃饭的人情,再者说,”狻猊似笑非笑,“慕容先生一早就以为我是仙人吗?”

慕容承满面笑容,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狻猊脸转向窗外,皱眉道:“那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咳,武德年间神马的是我瞎编的,真正论历史的话,唐代道教兴盛是真,但绝没有在武德年间就兴盛到满地剑仙的地步。

云州么,就是江苏丹阳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