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注视着那座小院,轻声说道:“阿兄,再见。”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地退出了黄药师的世界。

依旧是化为原形进入通道,出口那一侧正是百年前的大理。

黄药师要去的地方却不远,就在坊市前头,一家店正打算关门,店主将挂了许久无人问津得起的狐裘披风抱在手上,打算收到后头去,却被黄药师止住:

带着勇气在东海之上晃荡很久,只要一想到自己犯了错,狻猊就心情极差。找到阿兄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小,去见一个不认得他的黄药师又实在有点堵心,狻猊犹豫了很久,终于在勇气手舞足蹈的聒噪下再次踏上了刷黄药师的路。

“唔,我瞧见你过来,心里也觉得挺亲近的。”狻猊喝了一口温热的酒。也是怪异事,这般话语若是旁的已婚女子和陌生男子说来,必然是十分不妥的,偏生狻猊一派少年无邪,看黄蓉的眼神带着纯然暖意,好似故人重逢一般,教她生不起提防之心。而黄蓉也不是受着古板教育长大的,她行事坦荡,看人又自有一分聪明处,觉出狻猊不存恶意,又赞他行事大有自己家人风格,便也当真不去刻意疏远了。

向倒了下来。

屋内有人用微微疑惑的语气说道:“好像有……梨花的香味?”

那几人仍旧没有答话。看上去年纪最大的青年抬起头冰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行人便绕过狻猊这边,往舟山方向划去。狻猊不甘心,索性足下一点,跃到他们船头,皱眉喝道:“问你们话呢!你们是黄药师的弟子吧?”

在他身后,绵延桃花岛数里的花树自枝干到树根皆拔到空中,然后以诸人皆能看见的度,极其有序地一寸寸断裂、再碎裂,那只操纵着它们的无形大手仿佛十分有耐心,一截截令它们化为木桩、木棍、木条、木片,直到最后才缓缓地、缓缓地一扬。

倚着栏杆坐着的黄药师依然是一身青衣,只是面容比起分别时更年长了几分,分明是三十来岁阅历渐长的模样,脸上犹带笑意,不时侧过头去看一眼身旁之人,眼神温柔爱悦。

孙悟空见他不知自己名声,不由得眼睛一转。这只猴子本就不是耐得住寂寞的性子,活生生在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年,便是个石头也会被憋成话唠,何况孙悟空这个不安分的家伙。他瘾头被勾起来,便给狻猊大肆讲了起来。给猴子们当大王是何等威风,纠集一群妖王喝酒作乐是何等快活,下东海骚扰龙王、入地府强逼阎王是何等爽快,被玉帝骗了当了个弼马温是何等窝火,其后扯起旗子自称齐天大圣,还被玉帝当真封了,归去管着蟠桃园!

大妖狻猊有些寂寞了。

老人叹息一声,向狻猊问道:“你可是喜欢药师?”

五年后他心头那股气才消散了些,想着祖父已老,父亲也近白,也不知现今身体还好不好,便隐约有些回去看看的想法。唯一的问题是,他当年是被家里赶出来的啊,就这么眼巴巴回去当孝子贤孙算怎么回事?太没脸面了!

自袖子里掏出一块乌龟壳,弹指点火,烧出裂痕)

狻猊摇头不解:“我不明白,你叫我去是干什么呢?”

黄药师犹豫了一下,但明显他认为告诉狻猊也无妨,于是坦然答道:“临安,皇宫。”

黄药师大悦,欣然道:“正是如此,木野狐、手谈局,千百年间从未少过爱棋之人。在下方才听藤原先生自述,乃是东瀛棋士?”

最后柔光散去,出现在黄药师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小少年,一身黄色衣裳,如黑墨,目似点漆,眉头微微皱起,略带着些傲气的样子,极是玲珑秀气。

狻猊嗅出他身上血腥味,诧异道:“这两人是你杀的?”

一句话掷地有声,竖起耳朵注意这方向的王重阳心中喝彩,正待出门,却听见狻猊不屑道:“不务正业!”

“……”

源博雅跟尊容不太好的妖鬼打交道多了,对这种可爱小兽完全没有免疫力,迅地跟它玩到了一起。

原来他仰慕紫姬容貌,也同别的贵族少年一般,写了情书前去试探。他身份高贵,紫姬也不好拿侍女的手笔糊弄,于是亲自写了回信。学自父亲的手书优雅至极,遣词用句又清新别致,萤皇子暗自心许,这回终于等到紫姬父亲松口,心中喜悦简直要溢出来。

门内并无反应。直到源氏公子的车赶了上来,公子本人执扇掀开帘子,才听见门内有一个娇嫩婉转的声音带着些疑惑问道:“你们是谁?”

很像狮子的上古大妖威风凛凛地扫视了四周一眼,然后现自己处于一个不到千米的小山包上,除了树林和林中走兽什么都没有。这待遇比起它当初离地千余丈的洞穴可差多了,它不屑地喷了一口气,尾巴一甩,向着天空飞去。这时正是晚上,月亮圆润光洁,犹如一个金黄大饼。狻猊向着月亮越飞越近,在大饼隐约大了一圈之后停了下来。高空中,它醒来的那片山包化作小小的一个黑点,山包旁的城市收做棋盘大小,整个国家的轮廓都在它眼前清晰可见,四个大一些的岛,以及零碎几个小岛,每一条河流,每一个山包……

狻猊哈哈大笑,扶住他肩膀,从狗洞里把他抱了出来。

将这孩子热乎乎抱在手中,狻猊打量了一会儿,只觉得小家伙长得当真俊秀。应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吧,四五岁的年纪,眉目如画,漆黑柔软的头未曾梳好,长长短短拂在肩上。一身藕色衣裳虽占了些尘土,也可以看出是上好的锦缎。

小家伙显然不喜欢他,在他怀中扭了扭身子,皱着鼻子嘟哝着:“臭……”又伸出手来很渴望地盯着勇气。

勇气拍了拍翅膀,飞到他面前。小家伙趁机一把抱住,满足地将它搂在怀里。

狻猊趁此机会捏住他下巴,左右打量了一下,又捏了捏他面颊上的肉,问道:“你从家里爬出来是打算干什么的?”

小家伙迅地放开勇气捂住自己脸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高兴地看着他,严肃说道:“我出来买糖糕的。”

这孩子太好玩了,狻猊忍不住嘴角一弯,笑了起来。他本来就生得好看,脸上虽污痕处处,眉目却漂亮无比,一笑起来更加耀眼。小家伙睁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趴在他脖子上,“哈啾”一声。

“怎么?很冷么?”

狻猊把他抱得更紧了点儿,小家伙也默默地把暖呼呼的勇气抱得紧了些,吸着鼻子说:“不……唔,不冷,我要去买糖糕。”

狻猊哭笑不得:“你这么执着做什么?老实回去吧。”

小家伙立即在他身上扭来扭去:“我不!我要买糖糕!”

狻猊无奈道:“糖糕有那么好吃么?还是回家吧,叫你爹娘给你做……”

小家伙固执道:“我不!我要买!”

“不许动。”

狻猊瞪他。

大妖的威仪奏效了,小家伙不动了。

狻猊吁了口气,满意道:“好啦,带你回去……”

话还没说完,小家伙就扁着嘴踢腾着说道:“不要,我自己去买糖糕!”

几番僵持,狻猊没耐心了,把他往地上一放,吓唬道:“你想去就去,外面一大堆妖怪等着吃你这种嫩嫩的小孩儿。要是被他们逮到,你就等着下锅吧!”

小家伙抖了一抖。

狻猊继续道:“吃小孩儿的方法你知道不?那是有讲究的,得先从你的手……”他握住小家伙胖得起小窝儿的手比了比,“看,就是这只手,得从这里慢慢吃起,可以油炸、可以炖着,还可以像做糖糕那样切碎了扔到面团里蒸着吃呢……”

小家伙皱着眉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泫然欲泣。

狻猊紧张起来:“不许哭!”

小家伙一惊吓,眼中泪珠儿在打转,眼看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狻猊果断道:“带你去买糖糕!”

小家伙真的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哽咽着说道:“再、再也不吃糖糕了……”

狻猊汗然。看来他吓唬得过头了。

远处有马车缓缓经过巷子口,瞧见这一幕,车中之人“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便有一名男子匆匆走了进来,微笑着说道:“小儿承蒙照料,在下感激不尽。不知小公子尊姓大名?”

此人年纪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一身宝蓝色圆领袍子之外披着狐裘,颌下蓄着短短的胡须,面容白净,虽是斯文模样,气度倒是不凡。

狻猊愣了愣,幸好黄药师百般辛苦教给狻猊的礼仪没有让他学到狗肚子里去,谦虚行礼道:“我是狻猊。”

然后两个人都看了眼地上还抱着五毒兽泪眼汪汪的小家伙,面面相觑。

男子清咳一声,诚恳地对狻猊说道:“眼下天寒,小公子不如到舍下一坐,拙荆手艺虽粗陋,倒还做得几个好菜。不知公子可愿意?”

“……好吧。”狻猊瞅了眼不得脱身的勇气,又瞄了一下不知是要兴师问罪还是当真打算接待客人的男子,点头答应,并顺口问道:“你贵姓啊?”

男子俯身抱起地上的小家伙,微微一笑:“在下慕容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