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黄药师支使着狻猊当苦力伐木建屋,屋子建成后特地给狻猊留了一间,半是书房半可做卧室,其中书架屏风床榻矮几等物,皆是黄药师亲手置办,虽不能说十分精美,但以黄药师的审美,也是很看得过去的。后来因着狻猊一时无聊,顺手在屋后栽下一株小小梨树,到他走的时候,梨树也才二尺来高,不过是小苗而已。

待到小船靠近,狻猊瞧清了船上诸人模样,眉头便不由得皱了起来。那船不过是晴天常用的扁舟,便是连乌篷都没有的,此时细雨霏霏,船上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俱淋得如落汤鸡一般,正是他见过的黄药师四个徒儿。

黄药师目眦尽裂,将身后的妻子往梅风处一送,手中利剑已然出鞘,寒光一闪便挟着风声刺向狻猊。

自桃树林出来的一段路上白雪无痕,只有狻猊自己的足迹轻轻印在上面。走了一会儿,从黄药师的屋子那边延伸出数行脚印错落着印在雪地里,有成年男子穿着棉鞋留下的,有少年重重在地上踩出来的,也有两行纤巧的足迹,轻且浅,应当是有女子走过。其中一行女子足迹与那个成年男子踩出的印迹靠得很近,大约是那男子搀扶着女子走过去的吧。

狻猊惊讶了,不由得伸爪又摸了摸那两条毛茸茸的腿,出声问道:“你是谁?被压在这里做什么的?”

黄药师:“……”

他无奈道:“匡扶大宋?灭掉大金?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你们宋国或金国都灭掉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黄药师心中微微一动,他心里有个想法,却与狻猊的意思不谋而合。仔细盘算了一下,觉得也还可行,于是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一下,颔道:“正好,去云南吧。”

狻猊:我那时候,你们人类还只会这个。你倒是说说看,这个结是什么意思?

银线蛊,银线蛊,不过是梦魇之术。黄药师如此警告自己。

黄药师冷笑:“若不是大宋无能,鼠辈焉敢如此?”

黄药师点头,然后就见佐为激动得眼睛亮,望着石洞痴痴傻了一阵之后,开始满洞乱窜,抱着石盒蹭了良久,又摸着大棋盘的石子向往道:“这莫非就是当年仙人用过的棋盘么?仿佛还能听到棋子拍落的金石之声呢……真希望能见到当日王质所见的那个场景啊……”

它的大爪子在地上一拍,庞大的身躯在夜空中泛起一层柔和的白光。属于狮子的身形在白光中缩小到普通人类的大小,而后逐渐拉长,隐约可见一个站立的人形。

“兄台,你可寻到王重阳了么?”

小道士哭笑不得,委婉道:“我们真人向来是不管这些的,大叔你要是家中有些邪祟,不妨另请高明。”

“……妖……妖怪……”那渔民吞咽着口水。

狻猊满意地点头,变为小狮子的模样跃到廊上,蹲在晴明先前位置的对面,又对晴明示意道:“坐。”

萤皇子身份高贵,他父为天皇,母为女御,性情又平和闲雅,无论太子还是源氏都与他亲厚,即便在两派斗争最激烈的时候也未波及到他。年纪渐长之后,因着钻研音律之故,倒与兵部卿亲王有些交情。

狻猊:=?=

狻猊醒过来时,已经完全不能理解自己在哪儿了。四周一片黑漆漆的,带着些泥土的腥味儿,草木的水润气息,还有虫子爬来爬去的感觉……啊呸呸,这是被埋在土里?

化为原形飞到空中,勇气趴在狻猊鼻子上,很是失落地叫了一声。

狻猊一爪子将它拍开,平静地说道:“再找。”

当蓉儿未满一岁时,狻猊又来过一次。

岛上已经起了新坟,秋风之下松柏森森。狮子模样的狻猊在墓前看了片刻,便轻巧地飞到屋舍那边,纵身跃入黄药师的卧房内。

摇床上的蓉儿神完气足,自顾自咿呀着,不知在咕哝些什么。黄药师显然被这个小家伙折腾了很久,眼下还在床上休息,面容带着疲惫。狻猊在他床前走了一圈,不见他醒来,便索性从摇床内叼起蓉儿,跳到窗外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黄药师气急败坏地找来,眼前情形却让他惊骇到十分。

枯黄的草地上,硕大的狮子蹲坐着,大头俯下,鼻子顶在小婴儿的胸口轻轻磨蹭。穿着小衣服的蓉儿躺在下面,小小的手掌拍在狻猊脸上,兴奋得咯咯直笑。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狻猊转头,在黄药师作前出声道:“你醒了?”

黄药师一愣。桃花岛出现一只狮子就已经很不寻常了,跟他女儿逗乐更加古怪,现在这狮子居然说话了……

狻猊歪了歪头,淡定地问他:“黄药师,你可认得我?”

黄药师:“……”

狻猊失望道:“你知道我的名字么?”

黄药师:“……妖怪?”

狻猊眼神顿时冷淡了下来,瞥了他一眼,径自走掉了。

再一次来到桃花岛,已经是真正的春天了。狻猊一步步走在桃花阵当中,伸手拨开摇曳的花枝。那是江南最美的桃花,如女子白玉面颊上的一抹红晕,又如新调好的一色胭脂,浓淡且相宜。

繁花如帘幕,一重重在狻猊面前开出最烂漫的姿态。狻猊缓步走着,不疾不徐,只是偶尔在那枝头上信手一推,花枝便蓦然弹开,几片花瓣悠悠然在风中旋转着,落到地上。

行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有声音清脆地问他:“你是谁呀?”

狻猊抬起头。只见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正很努力地挂在花树上,一身鹅黄色的春衫上沾满了新泥,她抱着身前的枝条疑惑地问:“你是爹爹请来的客人?”

狻猊摇了摇头。

小女孩沉思了片刻,又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狻猊微笑道:“我是狻猊。你呢?”

这小小的女孩子笑了起来,比身后重重桃花更明媚灿烂。她说:“我叫蓉儿,你来陪我玩儿好么?”

狻猊也笑,点了点头。

晚些时候,黄药师找女儿来了,自屋内找到桃花林,又沿着小小的足迹走到去往水潭的路上,远远便听见自己女儿稚嫩的声音,很一本正经地在那儿说着:“……潭里有鱼的,蓉儿钓到过。”

另一个清澈的少年声音接口道:“你会钓鱼?是你爹爹给你网的吧,用那种很密的网子撒上一些饭粒,沉到潭水里,放一下午,等拿上来的时候大概有些小鱼,是吧?”

蓉儿嘟着嘴小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少年就得意起来:“因为我就这么干过,是他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