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十分惊讶,站在小船上大声问道:“你们可是从桃花岛来?”

然后那只脚仿佛还极不满意,在地上使劲碾了碾。

亭子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里头的人。

这人说话怪腔怪调的,仿佛正经人话才学到一半,吐字倒是清晰的,语调却怎么听怎么怪异。

狻猊送走他之后守在桃花岛,白日下水捉些鱼虾,晚上窝在房里呼呼大睡,一两日还行,过了几天便觉得没有黄药师在,岛上太没趣了些。夏日天暖,岛上风光明媚,比之刚来时不知好多少倍,偏偏那时他帮着黄药师伐木造屋挖坑填树不觉烦闷,现在却瞧着寂寂无人的屋子心中冷清。

老者久久没有说话。

黄药师倒是面色平静。他这些年来同狻猊去遍了各种地方,江南、西域、北疆、金国,唯独一地始终避过,却是他家人所在的云南。倒不是一点也不想念,只是少年时胸怀壮志,总想着要干出一番大事才不辜负一身才华,再加上他心里总憋着一股气,想让祖父和父亲承认他当初的想法是对的,大宋朝廷果然无能,他的眼光才是真的犀利精准。

黄药师(惊讶):……你竟然不识字?

那种痛苦直接反映在他的脸上,狻猊蹲在他旁边,有些忧心地看着他紧咬的牙关和额头的冷汗。明虚依然不改其风度,对狻猊和声道:“如何,可愿意跟我走?”

“唔。唔?”

他这种替华夏谦虚的口气实在太虚伪了,亏得佐为这个棋痴听不出来,反倒低眉微笑道:“千百年间,棋子拍落之声如一。王质当日所见,与我平日所见,样样都是不同,唯有棋盘、棋子、棋局,无论时光流逝、空间变幻,都始终未曾改变过那般模样。”

“卧槽我对变人的法术一点也不熟啊!我们那时候除了一些喜欢吃人的妖族像九尾狐它们,其它妖怪谁闲着没事变成那种低等生物啊。”狻猊咆哮。

狻猊回头,只见一人站在树梢上,青衣直缀,身姿随摇曳的枝条而动,轻功显然很是高妙。他脸上犹带笑意,手中握了一枝樟树果子,风华竟比当日庆元府南门外更胜。只是看到狻猊头顶那的簪子,眼角不由得一抽。

小道士警觉道:“你是谁?”

“妖怪啊啊啊啊——!!!!!!!”渔民甩开它抱头狂奔。

对了,据说他是妖狐所生,天生具有灵力。

萤皇子大喜过望,竟然向他行了一礼:“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那是一个被赐了源氏为姓的皇子,京中公认风华无双,是以称其为光华公子。他这年17岁,恰巧染上了疟疾,听说这山中有个高僧符水很有效果,就亲自上山来求。车马辚辚到了半道上,源氏公子正贪看山色美景,天边突然下起雨来。左近并无人家,公子只得吩咐从人叫快些赶路到前头去,看是否有避雨的地方。

又费了一些时间变回原形,我们终于可以郑重介绍一下我们的主角:狻猊,拥有九千岁的年龄和五千年沉睡历史的未成年体上古大妖,性别未知,喜好不明,长相……请参考狮子。

冬夜无月,狻猊盘膝坐着,远远望着这一片屋舍之外,弹指峰的方向。那儿黑魆魆一片,瞧不清道路草木,唯有箫声一缕自静夜中传来。

与烂柯山上的笛曲不同,这箫声起始之时便含着一股怒气,似晦暗天色中海浪狂卷岸边,轰然一声摧山裂石。听得久时,更能觉出一股悲意,彷如寒风袭过大漠,冰雪笼罩深山,令人心中苍凉。

黄药师……逐尽了所有门下弟子的黄药师……

狻猊向后一倒,躺在屋顶上,眼望着天空,任寒风吹过脸颊。他袖子内五毒兽探出个头来,头顶上那撮毛被风一吹便乱了。五毒兽仰头看了心情不算愉快的狻猊一眼,脑袋在袖口上蹭了蹭,乖乖地缩了回去。

整整一夜,狻猊便呆在屋顶上,动也不动。在他身下的屋子里,黄药师的妻子咳了一夜,整晚都能听到她焦虑地踱步,不时地念着九阴真经之类的。

黄药师仍然待在弹指峰上,没有回来。或许他是过于愤怒,或许他只是怕心境不平扰了妻子的睡眠,总之,他并不曾回来看妻子一眼,也不曾现,妻子在书房之中忧虑了一个晚上。

到天空有些微光亮的时候,狻猊隐约听见屋中女子的呻yin声。

他先时还道自己听错,揉了揉眼睛,翻身跳到屋檐下往窗内看去,却正巧阿蘅抱着肚子伏倒在桌上,袖子不小心一带,那灯盏便摔在地上,本就小小的光亮顿时熄灭,屋中骤然一暗。狻猊睁大眼睛,耳中清晰地传来阿蘅痛苦的呼吸声。

在那无边的黑暗中,阿蘅跪倒在地上,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狻猊听到她小声地唤着:“药师……药师……”那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黄药师还是没有来。

狻猊在窗外静默了片刻,脸上一片漠然。

这跟我没关系呀,他想。

一个人类而已,那么渺小的生命,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生命短暂,本来就会有生老病死,若是注定要在这时候病死,我为什么要插手?

况且她今夜会站在这里教我看见,只不过是偶然罢了。她只是黄药师偶然之间娶的一个妻子,这世上女子千千万,若黄药师看中的是别人,那她就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全然是路人。

一个渺小的、注定会死的、跟我是路人的女子,我担忧她做什么?

仅仅因为黄药师?因为黄药师喜爱她?

可是,这里的黄药师也不见得是我要找的那个啊。我为什么要顾及他的所思所想?

再说,我是那么地、那么地不喜欢她……

屋中的女子呻yin着,不时唤着丈夫的名字,面色苍白如纸。

狻猊站在原地,抚着自己心口。那块地方,有什么东西在激烈地跳动,就好像他自己在反驳着自己似的。

真怪异啊,一个人类的死活,对他而言很重要吗?

并不是吧,这个女子的生死,唯一影响的那个人,只有黄药师而已。

而狻猊在意的,也只有黄药师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