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一步步踩在前面行人留下的足迹上,远远地,忽然传来黄药师的大笑声。那声音比之初见时多了一分醇和,其中愉悦之意令狻猊都欣喜起来。

前面有人不满了:“是谁在摸俺老孙的腿?”

第二天,他收拾好行李,备好干粮,上船走了。

狻猊严肃地点头。

狻猊愕然。

狻猊(平静脸):哦,没法看,不认得。

他为自己尚存的理智感到欣慰,并试图摆脱梦境。可是没那么容易,最容易击溃他的理智的,是那些清晰到极点的痛楚。每一次当他凝聚心神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那些延绵不绝的被啃噬的感觉便将他拉回到痛苦的深渊。

黄药师本来还听得颇有些同情,却不料狻猊话中一个词汇引起了他的注意:“天皇?”

他语气中的欣羡和怅惘让黄药师心中微微一动,面上仍矜持道:“千百年间棋仙之事甚多,区区一王质又何足道哉。”

黄药师:“……”

不远处有人开口问道,声音极清越。

且说王重阳出家一年多,已经逐渐走出了被逼婚的阴影,大开山门,广收门徒,自他而下,一个师弟,几个弟子,若干小道士,各个精神振奋,预备在江湖上好好干上一番事业。这一日,王重阳正与周伯通在室内打坐,狻猊从天上飞来了。它选了一处屋子的背面着6,然后开始到处抓着小道士问:“这里有一个叫王重阳的人么?”

狻猊严肃点头,期待地看着他。

这也是一个很好看的人,拥有着这个时代最容易被欣赏的俊秀容貌,举手投足风度迷人。但相比起它见过的那位很懂得魅惑他人,同时也很容易被他人魅惑的源氏公子来说,面前这人虽然具有相类似的风流气质,内心却坚定得多。

一日兵部卿亲王开玩笑说:“皇子性情与我颇为相投,若能关系更亲近些就好了。”这是隐晦表达招婿的心思了。

几个月后,一个大人物来到了狻猊的小山包。

它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自己从泥土里拔了出来——就好比一个在冰天雪地里站了十小时被冻成人棍后挪到火炉旁烤火的人类一样,他们都需要从僵直状态中恢复过来。

狻猊心中更寒,竭力挪腾招架。黄药师何等人,东邪一脉,大部分武功均是自创,却能占了天下五高手之一的席位,可见他天赋。狻猊不过学得粗浅的弹指神通,如何能与他相较。幸而他大妖之身,世间兵器难伤,天生又能上天入地,虽没有飞天,然而躲闪之间也十分轻便,与黄药师尚能打个平手。

黄药师心思深沉,已然瞧出狻猊刻意留手,然桃花岛被欺凌得如此凄惨,他自不论道义何物,甚至冷笑一声,虚虚一掌挥出,暗中却已下杀手。

狻猊袖中五毒兽尖啸一声,遽然飞出,将手中抱着的五毒珠使劲向某个地方砸去。

只听“砰”地一声,被五毒珠砸中的东西瞬间炸裂开来。狻猊正皱眉,就见勇气严肃地挥了挥蹄子,那五毒珠光芒一闪,将弥漫开来的某些东西笼住,一点点收了起来。

狻猊讶异地看了黄药师一眼:“你身上还带着毒?”

黄药师冷然道:“不常用,倒是可惜了东西。”

原来昔年五大高手华山论剑,黄药师力克欧阳锋,因这二人行事都有些偏于正道,倒还能保持面上和气,黄药师便向欧阳锋讨了些毒药来。他倒是知道欧阳锋断不可能给他压箱底的珍藏,然而西毒一脉于毒物上确实有些研究,他从中看出些端倪,自己又试制了些东西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而后便也就放下了心思。

原本毒药之道,无形无声方可制胜,然黄药师本就擅长弹指神通,这毒药制成能在空中炸裂的弹丸其实于他很实用,只可惜狻猊有五毒兽这大杀器,白糟蹋了东西。

狻猊望着那五毒珠,不知在想些什么。黄药师也是面色冷凝,场上一时僵住。忽然五毒兽勇气四下一望,拉着狻猊袖子一通比划。

“什么?找不到你那支笛子么?”狻猊讶然道。

勇气点头。

“怎么可能呢?”狻猊脸色一变,“不会成了飞灰吧?”

他带着勇气飞到空中,闭上眼睛,仔细感觉着。寒风的声音渐渐远去,指尖停留着冰冷的温度,狻猊抬手往空中轻轻一点。仿佛有什么东西如波浪一般蔓延开去,却没有带回任何消息。那支从别的空间带来,被他赠给了黄药师的笛子,竟然真的无踪无影,连半点曾经存在的气息都没有。

“这不可能!”

狻猊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他猛然回头盯着黄药师:“我送给你的笛子呢?”

黄药师脸色铁青,一言不。冯默风在亭子里怯生生道:“师父最喜吹箫,却极不喜欢笛子声音,从来不用的。”

“你撒谎!你这儿分明有支笛子是我送的!”

黄药师怒道:“若有此事,便教黄某天诛地灭,你可信了?”

“……这不可能!我们第二回遇上,你便在烂柯山吹了笛子给我听,后来我们还一起去了临安耍皇帝!”狻猊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却一径盯着黄药师,定要他承认。

黄药师冷然说道:“烂柯山倒是偶然一游,却不曾遇上阁下。临安之行也确有其事,却与阁下毫无关系。”

狻猊急了:“你还带着我去过你家!见过你祖父!然后你祖父就去世!”

黄药师一震,紧紧盯着狻猊,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黄某自18岁被逐出家门,此后从未曾回过家门半步,祖父葬礼更未曾出面!”此事实在是他心中隐痛,他早年对家人怨愤,多年后才偶然知道祖父去世的消息,当时便心灰之极。若不是狻猊一味纠缠,他断不可能说出此事。

狻猊面色一白,他喃喃自语了几声“不可能”,忽然抬起头大声道:“这不可能!除非你不是黄药师!”

黄药师面色一沉。

他身后冯蘅轻笑一声,走到前面来,对着狻猊极优雅地一拜,而后言道:“我夫婿若不是黄药师,我怎肯嫁他?倒不知您是不是有可能认错人了呢?”

狻猊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仍旧愤怒不减的黄药师一眼,黄药师眼中厌恶如此分明,直刺人眼。

“……我认错人?我怎会认错?世上有几个桃花岛?世上又有几个黄药师?”狻猊喃喃着,目光自桃花岛诸人面上一一扫过。

厌恶惊惧,人人眼中无非这四个字,狻猊忽然一笑,“认不出我的黄药师,不是黄药师!就当做是我认错,待我出去再回来,总能找到他!”

黄药师等人看着狻猊突然爽朗起来,简直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狻猊浑不理会,他四下望了一眼,看着远处被他摧毁的屋舍和桃花林,向着黄药师夫妇说道,“若我当真认错,此番便是我的不对,我自会给你弥补回来。若是我没有认错,而是你们欺瞒,我便回来,毁了全岛算数!”

冯蘅笑道:“断不会有欺瞒之事。”

狻猊紧锁着眉头,长长的袖子微微一拂。

在桃花岛众人吃惊的目光下,原本被狻猊摧毁得干净的屋舍和桃林又在原地飞快地长了起来,不过片刻之间,已然恢复成原样。不知是狻猊无意还是故意为之,屋舍只是恢复成了他记忆中那简单的、只住了黄药师与他两人的小院子。

“桌椅之类尚在,只是书画已经毁得太彻底了,无法复原,你们日后收集便是。”狻猊淡淡说完便化为原形。

众人又是一惊。狻猊却也不再理会,看了看东南的漩涡方向,思索了一番,还是向最初的东海之界飞去。

勇气趴在他身上,“唔唔”地唤着,似乎是叫他不要伤感。狻猊摇了摇头,却并不回答,只是一脸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