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一听有能沟通的,不由得大喜,往前拱了拱,仍然觉得压力很大,于是抱怨道:“你让个路啊,我要过去!”
吃的可不一定,多半是干粮果腹,饿肚子也是有的。”
最后,他眼中闪现出一种奇异的光彩,轻声问道:“这件事实在是祥瑞,只是狻猊降世……是为了什么?莫非是为着匡扶大宋江山社稷?”
黄药师横了他一眼:“都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还没找到出口?”
狻猊:=?=
他甚至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如同一块美味的柔软的容易消化的肉类一样,被这些虫子咬住,吞噬。身体在每一次撕裂中痛苦到疯狂。
黄药师脸色变了:“区区一个属国国主,居然敢称皇帝?”
他甚至还微笑了一下,回答道:“此地是宋境,江南烂柯山。”
低等生物黄药师:“……”
接下来它也无事可做,便东逛逛西玩玩,一会儿在宋境,一会儿去金国,白日在草原上打滚,夜晚在沙漠中入眠,如此大半年倏忽而过,狻猊有一日低头一望,只见底下青峰奇秀,山林如妆,夕阳下静美到极处。狻猊飞得略低了一些,忽然听到风中传来什么声音,它好奇地前行几步,绕过一片樟树,只见两人倒在地上,头盖骨被人击碎,显然已是不能活了。
全真教这会儿作为武林中一个门派,是并不开放参观的。狻猊贸贸然前来,一身朴实无华的劳动人民装束,搁在统一着装的小道士们中实在扎眼。
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就是安倍晴明?”
兵部卿亲王的正室此时身边并没有女儿,虽然对紫姬的母亲还有芥蒂,但紫姬容貌清丽,性情乖巧柔顺,她也用了几分心思教导。
因为下雨蹲在洞里百无聊赖的狻猊心念一动,感觉有人靠近,立即准备来个天雷或霹雳或狂风把这堆人类弄到千丈以外的地方去,却被五毒兽的猪蹄子抓住了脑袋上的毛。
“太白桑,此物甚是别致,小僧颇愿带回扶桑,可否?”
狻猊隔着几步石阶停住脚步,仰头笑道:“阿兄,我回来啦。”
与他所想的不同,黄药师并未流露些微喜悦之情,反而冷静道:“小兄弟是哪位?”
狻猊一呆。
“我黄药师自问与小兄弟并不相识,不知这阿兄……从何说起?”
狻猊如遭雷殛,眼睛瞪得贼大。然后想起黄药师弄不好是太久没见他回来心里恼怒故意整他,不由得咳了一声,眼神虚飘着:“那个……我也不知道只出去了一下你就变得这么老……”
这一句让黄药师脸上微妙地扭曲了一下。小弟子冯默风从亭子中探出头来,笑嘻嘻地看着师父。
“天这么冷,能先请我吃个螃蟹么?”狻猊接着说道。
他容貌俊秀非常,又睁大眼睛作恳求状,冯蘅第一个动摇了,走到黄药师身边笑道:“我去准备……”
她的话被黄药师打断了。黄药师并不看她,只是握住她的手,将她微微藏到自己身后,而后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样的冷峻之色,让狻猊心下一寒。他一甩手恼怒道:“喂,老子又冷又饿不想跟你玩这个,再装不认识我就变回原形拍死你!”
黄药师脸色更冷:“我桃花岛遍布阵法,何人能毫不惊动直接来此?再说你称我阿兄,我自问一生从未有你这般年纪的兄弟,若你再不通报姓名,休怪我不客气!”
“卧槽桃花岛本就是你逼着我砍树建起来的,桃树是你我一起栽的,连阵法都是你教给我的,我还能不会走?至于兄长什么的,本就是你答应的,都叫了五六年了你今天才反悔?”
黄药师怒道:“胡说!怎么可能有这等荒谬事!”
亭内弟子们跟听天书一样。如师父所言,若真是毫不相识之人自岛外而来,不破阵法就能追到这里,未免太令人惊悚;然而石阶上少年神情坦荡又愤怒,也显得话中丝毫未曾作假。
狻猊瞪着黄药师,极像是要作的神态,却又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眼睛在亭中诸弟子和黄药师夫妇二人脸上一个个扫过,面上闪过一丝细微的委屈之色,却强行咬着牙,昂头说道:“你问我是谁?好,我便告诉你!”
“我叫狻猊,上古大妖狻猊!你再说一句不认识?”
也许这一天注定要让狻猊失望。
他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黄药师并未如他期待的一般笑着说“我不过是开玩笑”,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蔑地说道:“上古大妖?狻猊?装神弄鬼!”
那是狻猊从未见过的神态,刻薄得要死。
狻猊认得的黄药师,十九岁便见识到真正妖怪,对这等怪力乱神之事从来就抱有极大的兴趣,在相伴的日子里曾经把狻猊的上古生活询问了遍,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很像《山海经》,但是比那个细节多些。
他评论那些瞧不起的人事之时,也会有相似的轻蔑语气,却绝不会武断地给任何东西下结论。
他对人挑剔,对己却甚是苛求,连带狻猊也常为此抱怨。
他不缺乏好奇心,对自己不曾见过的东西常常兴致勃勃,有时只凭想象和推断竟然也能颇为中肯。
他缺点实在多,傲慢自负、挑剔脾气坏,更有那见了瞧中的东西就百般算计要弄到手的奇怪收藏癖,却待狻猊十分真诚,真个护短。
所以,狻猊从未想过,当有一天黄药师把那护短的性子放在旁人身上,斥他这大妖装神弄鬼,他的心情会有这么糟糕。
当了六年人类的上古大妖怔愣片刻,突然大笑起来。他说:“阿兄,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你会这么让我讨厌!”
他后退两步,衣袖一拂,高高飞到了空中,只觉得自己犹如被揭了逆鳞的龙一般,身上疼痛的要命,可是那隐藏在人类肌肤之下的属于上古大妖的骄傲,却已经开始缓慢地苏醒,沿着血脉一点点替换掉被黄药师种下的、完全不合实际的仁慈与软弱。
黄药师多聪明啊,明明第一次见到他轻描淡写地抹去几人性命时那般警惕,却能忍住戒惧之心,将他拉入这新鲜活泼的人间,一口吃食、一支笛曲、一笔书画,缓缓教他人世间诸般可爱之处。
那声“阿兄”岂是白叫的?
换得江湖仍是侠客们的江湖,不遭妖怪祸害;换得人世仍是烟火气的人世,不教妖怪毁去。
狻猊微笑着,与最高一层石阶上的黄药师对视。
他这时候仍然穿着上次那件金丝绣的锦衣,夏天的衣裳终归薄了一些,此时在寒冬时节里穿在身上,衬着少年的身形,总觉得单弱了些,脸色更是冻得苍白。然而,在场诸人却无人敢怜惜他,便是素来被师长宠得有些天真的冯默风,都看出了狻猊那笑容中的恶意。
“我以前曾跟人说过,我行事自有天道。其实我是随口说的,”狻猊注视着场中诸人,缓缓说着,“我之行事,从来无需顾忌。”
黄药师脸色更加难看。
他身后的冯蘅忍不住说道:“然我夫君从不妄言,他说与你素不相识便是当真不相识,你为何不信?”
她声音很是清澈好听,又因教养所致,谈吐间更带着一种气度,令人心悦。
可惜狻猊一点也不喜欢她。他冷笑道:“我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