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这位姑娘的回答是提出了一个自己的问题。她相当紧张,大为惊吓。“我床上那东西是什么?它为什么放在那儿?”

她的手紧紧抓住了花梗,在这一压力下,小花儿轻轻颤动了一下。她明白了,单用一只手,她是没法把花梗折下一小段的,她也不想那么做;不想把这瓶花搞坏,她只是想摘下一朵来看一看。因此她开始将花梗垂直地向上拔高花托,花摘了下来,看来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再装上去了,这么做时,她的手伸到了最高点,最后又落回在她的头上。

过了一会儿又给她拿来了水果。并不是一开始马上就有的,而是稍稍过了一段时间,待她重新开始有了胃口才送来。水果放在另一个地方,离她稍远些,靠近窗台那儿。水果放在一个篮子里,篮柄上用缎带扎了一个很大的蝴蝶结,挺括地直立在篮柄上。水果的品种从不重复,也就是说,各种水果的安排或者说搭配从不重复,水果也从没有一个斑点和瑕疵,她因此明白,每天送来的水果必定都是新鲜的。扎在篮柄上的缎蝴蝶结也从不重复,由此也可大致推测出,每天的水果篮也是不同的。每天用一个新篮子,装上一篮子的新鲜水果。

接着,她立刻毫不客气地、没良心地在她的丈夫身上乱捅,让他清醒过来。

她目光下垂,看见眼前的地板上,正好就在座席的扶手边上,有两双并排向上翘起的鞋子。在座席里,近窗前的地方,有一双很小的女式无带浅口轻便鞋,鞋子十分别致、漂亮,没有鞋背,没有鞋帮,没有鞋尖,事实上,除了匕首形的鞋跟和两条带子外,几乎什么也没有。对面,就在靠近她的这一边,是一双男人的粗皮鞋,相对来说,这双鞋子显得矮矮胖胖,又大又笨,极其沉重。由于穿鞋人的一条腿搁在另一只脚的膝上,因而两只鞋子就一高一低。

没写小姐,没写太太,什么称呼也没有。

她缓缓地迈了一步,接着又迈了一步,她的头比先前垂得更低了。她慢慢地离开了那儿,把那扇门留在了身后。最后离开那儿的是她的影子。直立墙上的影子缓慢地拖曳在她的身后。影子的头也有点下垂;它也显得太瘦,它也孤苦无助。她的人已离开了,而影子还稍稍在那儿停留了一会。接着它便从墙上悄然滑下,随她而去,它也离开了。

我这么对他说实在是于事无补“你没干过这事。你已经告诉过我一回。一回就够了。现在就不必再去重复它了,够晚的了。我知道你没做过。噢,亲爱的,我的比尔,你没有撒谎。你没有撒谎,不管是在钱的问题上,在名誉问题上,还是在爱情上——”

护士有所保留地摇了摇头。她说“不。”

“她死了吗?”

护士没有回答。她也在慢慢地回想。她也像她那样了,她也不会贸贸然的了。她说“你跟她很熟吗?”

“不。”

“你只是在火车上才碰见她的吗?”

“就是在火车上。”

现在,护士已经顺着自己的思路想好了。这样说下去不会出问题。护士点点头。尽管她回答得很迟缓,却已就这问题答了两句了。“她死了,”她平静地说。

护士期待地望着她的脸。回答得很完满,不会出什么问题。

护士斗胆走近了一步。

“还有什么人你想要打听的吗?”

“那人怎么了——?”

护士拿走了托盘,似乎要搬走现场的一切东西,以免出危险。

“是他吗?”

就是这话。她采用了。“他怎么了?”

护士说“等一下。”她走到门边,打开门,跟门外的什么人示意了一下。

医生走了进来,后面还跟进了一个护士。她们站在一边等候着,似乎准备应付意外情况。

第一个护士说“体温正常。”她说“脉搏正常。”

第二个护士在一个玻璃杯里搅和着什么。

护理她的第一个护士站在了床边。她拿起了她的手,紧紧握住它。就那么握着,握得紧紧的,毫不放松。

医生点点头。

第一个护士舔了舔嘴唇。她说“你的丈夫也没活下来,哈泽德太太。”

她能觉出自己的脸惊白了。皮肤绷紧,就好像脸上的皮肤太少了。

她说“不,有件事搞错了——不,你们犯了个错误——”

医生不引人注意地做了个手势。他和第二个护士悄悄地靠近了她。

有谁把一只冰冷的手放在她的前额上,把她朝下按住,动作很轻但很有力,她看不出那是谁。

她说“不,请让我告诉你们!”

第二个护士把什么东西凑近了她的嘴边。第一个护士则握紧她的手,护士的手很热,握得很紧,似乎在说“我在这儿。别怕,我在这儿。”放在她额头的那只手很冷,不过并不让人难受。手挺沉,不过也不算太沉;只不过足以使她的头没法乱动。

“对不起——”她开始有点语无伦次了。

这以后她再没说过一句话。他们也没再说什么。

最后她无意间听到医生悄声说了一句,似乎作了个结论:“她很经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