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清轻轻摇了摇头,相当真心地道:“不。如果我这样的容颜都能算作美的话,夫人您就是天上仙子了。”

在乌尔奇奥拉记录下的片段里,静清看到了“自己的脸”,橘的少女轻启唇瓣:“双天归盾,我拒绝。”少女话音刚落,头上别着的卡竟飞出了两道光芒,就营造出了一个椭圆形橘色的屏障。静清不动声色地看完全程,看着乌尔奇奥拉仅余下的左眼,神情冷淡。

来人将枕头挪开,静清便看见了他的脸,初次见到的时候,静清暗自一惊,不过也很快镇定下来了。只因来者确实古怪。他左边脑袋上像是扣着半边头骨状的东西,甚至还有上翘的类似耳朵的白骨。瘦弱纤细的身体,上衣贴得极紧,而裤腿肥大,腰间别着一柄刀。他那苍白得显得有些病态的脸上镶嵌着一双墨绿的瞳孔,两道墨绿的泪痕一直从眼睛延伸到下巴,看上去是够奇怪的了。

重楼也不隐瞒,竟是如实告诉了静清。事实上,以他之强,也不屑于隐瞒此事。

“嘻嘻嘻,你以为弄出来个和你一个模样的幻觉就能吓到我了?”正在红衣女孩为难的时候,身后竟响起了一个尖细的嗓音,静清扭过头去,竟然看到了一个半透明状的物体,飘在空中,长相和小孩儿无异,正偷偷捂着嘴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

什、什么!一起出任务?!杀、杀人么?!静清一下子弹了起来,口舌干燥地吞了口口水,连忙冲着伊尔谜摆手拒绝:“不了,妈妈还有事,你接就好了。”

“哦?那个孩子吗?”静清自然一眼就可以从这一行三人中找到他们最核心的人物。虽然那位金色齐耳短的少年也很夺目,但是很显然,与奇牙接触最深的果然应该还是那个同龄的刺猬头少年吧,穿的虽然像个绿油油的青蛙,但是那墨绿的眼眸深处是明晃晃的阳光。

从未见过席巴微笑的静清差点给傻在当场。原本以为就席巴这样的样貌,笑起来应该也会很凶狠狰狞的,却没想到他笑起来还蛮好看的,有种爽朗的感觉……

银男人小小地愣了一下,但之后便神色如常了:“奇牙我已经让伊尔谜去接了,回来后他会领罚的。”

只是那样淡淡的一眼,静清就觉得自己从刚刚起就凌乱不堪的心情突然平静了下来,就像浸入了温暖的热水里,只余下一腔暖暖的热流。

杏子的姓氏是橘,当初自己还说她姓氏和头颜色有点微妙的联系来着……而她哥哥的名字好像是橘桔平?

就连初中的同桌都取笑她“爱护自己的身体到了让人咂舌的地步”,她也只是笑笑并不辩解,依旧继续着自己的每日身体锻炼,每月身体检查的日子。

本以为在王怜花的变脸技术下,可以不让沈浪觉她“朱七七”的身份的。可是,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在某次王怜花刚给静清取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静清才让自己的脸在外面新鲜的空气里呼吸了一小会儿,竟看见了踏足而来的沈浪。

在初见静清的霎时,饶是聪慧镇定如沈浪,竟也愣住了。静清也愣住了。当然,这愣并非是她本人的,而是身体里残留的那种感情。这具身体仿佛被安装了“沈浪”的感应开关,在这么近距离地看见这少年唇角噙着的笑意时,静清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身体微微一颤。之前隔着那样远的距离看着还没什么感觉。但在这样面对面的近距离下,感觉竟是加深了。只是凝视着对方,她就觉得泪意上涌。

王怜花静静地站在屋内,看着门外对上视线的两人,他将扇面展开,唇角不由得划开了苦笑的弧度。

这样看上去,这两人还真是一对璧人啊。到底是朱七七太会隐藏,还是他应该假装自己看错呢。

“七七……”在看见对面这女孩的时候,沈浪恍然觉得仿佛过去了许久,一起在魔窟里抵挡财使金无望的记忆还栩栩如生,之后他用话逼走她之后,这似乎还是第一次再见。

不过很快,沈浪就调整好了心情,唇角重新勾起了那种似笑非笑的微笑,与此同时,静清也终于压下了身体里那点儿残留的情绪。她风淡云轻地一笑,只朝他微微颔:“好久不见,沈浪。”

现在她还不想暴露自己不是朱七七这一点,可是她又实在不想假意露出属于朱七七的情感,这是一种亵渎。

沈浪对她的态度微微一惊,面上也不显露声色。他只当朱七七闹了别扭,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再者他的身世沉重也不是朱七七能了解能懂得的……

于是他当即也只淡淡地点了点头:“恩。没想到你在这里生活得还是很不错的,如此我也放心了。”

静清暗暗在心里摇了摇头。这沈浪确实是相当冷淡,若是朱七七本人的话,想必早已不满地扑上去捶打他之类的吧。听王怜花之前的话,朱七七似乎是个烈如火般的女子。

可现在站在这里的并非朱七七,而是黎静清。静清只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自己确实挺好的,之后就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

这时的沈浪才觉得事情展似乎真有些不对。这个朱七七……当真是他认识的朱七七么?亦或者,她压根不是朱七七?饶是聪慧如沈浪也不由得有些疑惑了。

静清倒是相当淡定地缓步走回了门内,轻轻合上门,看着站在门里手摇扇子默默盯着她的王怜花,她轻笑着歪一歪头:“怎么?”

王怜花那双眼眸变得异常温柔,仿佛流动着脉脉水光:“若你对他无意,那我便不是有机会了。”

静清失笑地摇了摇头:“鼎鼎大名的王公子居然还有这种顾忌的时候?”

那双脉脉水光的眸子顿时变得深邃起来,隐隐流动着一抹静清看不懂的光泽:“……如果对象是你的话。”

在沈浪的聪慧与白飞飞精妙的设计下,饶是武林枭雄的“欢喜王”也终是没逃过他时隔多年的报应。而王夫人对他的情感已是不知道是恨是爱,竟是连死都和他死在了一块。

在看见那栋地下宫殿燃起火光时,即使是早有准备的王怜花也不由得泪流满面,潸然泪下。那里有他并不欢喜的母亲和厌恶的父亲,可是……那毕竟是他的血缘亲人。遥遥望着骤起的火光,他心中一时之间全是迷茫。

静清站在王怜花身边轻轻叹了口气,她是明白王怜花的心情的。在那时因为飞机祸事不得不抛下她的亲生骨肉绫子和她的丈夫手冢国光时,她也是这样的心情。更何况,王夫人是可以不死的,但是她却硬是在白飞飞即将报复成功的时候,非要插进去一脚,非要亲手了结柴玉关。

在那时,静清突然觉得,即使王夫人有着这样的美貌,她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她还爱着柴玉关,可柴玉关的背叛彻底伤害了她。要问她曾经有多爱他,她之后便有多恨他。这种恨让她选择了和柴玉关一起死。只有这样,他们之间的爱与恨才能完全消除。

这是怎样一种刻骨铭心的感情呢。静清也不太懂,她一开始便只是因为感动于手冢国光才结婚,就算是婚后,生出的大概也不过是亲情,这种刻骨铭心到同生共死的感情她真的不太明白。

所以她也没说话,只静静地站在王怜花身边,看着地下城堡燃烧起来的这一场几乎要染红了半边楼兰的火光。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后来连沈浪和白飞飞也离开了。

临走时沈浪深深地看了静清一眼,也只是叹了口气,接着就将她留在了王怜花身边。在此刻,他突然明白了,这个女孩不再是一心一意爱着他追着他的那个女孩了,她长大了,也变得捉摸不透了。这样……也好。沈浪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掠离了这个地方。家仇既已报,他浪子一个,他的未来也不过是四处流浪罢了。

白飞飞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浪,向着相反方向走了。之前复仇那座大山压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起来,之后她现她对沈浪的情感也不过是一种憧憬。因为儿时缺少这样大侠的人物伸出手的帮助,所以才会性格扭曲,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对与自己完全不同的沈浪生出朦胧的爱慕之情。如今……她倒是也明白了,像沈浪这种人,身边陪着的果然是应该如烈火一般的女子。不是朱七七,更不是她。

之后,静清就留在了王府。她曾有问过王怜花怎样突破内力的瓶颈,王怜花对于她只是呼吸吐纳,而没有内功心法加以辅助感到惊奇,于是便以内功心法为诱饵将静清留在了他的府内。静清本是想到处闯闯这江湖的,不过她想想,能突破内力瓶颈再去的话也不迟,于是也就留了下来。

却没想到王怜花似乎是故意想要留下她,每日给她的内功心法极少,连一页都没有,只是短短两句。让她不得不延长逗留时日。

不过王怜花倒是极好的老师,教授她的东西都是言之有物,并且还相当细致,静清的剑法在他的指导下倒也真是一日千里,连她也慢慢地懂得了剑气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了。不过她偷了个懒,将念力的气附在了手里的武器上,这样武器上的这层“气”比起剑气更加锋利了。王怜花对于静清这样的“资质”也相当惊奇,直称她是难得一遇的天才。

之后,她和王怜花的相处愈加频繁,王怜花遣散了府里武功高强的那些美貌女子们,甚至搬离了妓院。在父母双亡后,他整个人都沉淀下来了,仿佛在那火光燃起的一夕之间成长了一般。

半年后。

“七七,不如……你嫁给我吧。”对上那绯衣少年的眼睛,静清稍稍一愣。遥想起,他们认识了三年有余。在这段时间里竟是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就连这个本是年少轻狂的少年,当初那双清澈戏谑的眼睛里竟也染上了丝丝沧桑。

看着他郑重的神情,静清不由得回忆起了这半年时光里,他细心对她的教导,以及偶尔撞见他静静凝视她的眸光,她心中不由得一片柔软。这个本应该是年少轻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少年,终于成长成了稳重的男人么。

在这个春风拂开杨柳,万物复苏,阳光灿烂的春日里,静清微微翘起唇角,将手搭在了他朝她郑重伸出的手上。她轻笑着凝视着他,眨了眨眼:“好啊。”

整个武林得了一个巨大喜讯。那边是神隐许久的“千面公子”王怜花要办喜酒了,对象是那大名鼎鼎的朱家七小姐。两人门当户对,家境相当,也颇为一则佳话。

江湖中人都热热闹闹地商量着前往观礼,兴高采烈地等着这一对璧人的结合。王怜花将婚礼现场办得很宏大,静清本人倒是无所谓,反而是王怜花狡黠地眨了眨眼:“我已递了喜帖给沈兄。”

闻言,静清失笑。当初绯衣少年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仿佛又跃然眼前了。这个男人即使成熟起来,也依旧还是要与沈浪作对呀。不过,这样的他看起来倒是非常可爱。

静清不知的是,王怜花对于以前“朱七七”追着沈浪走的流言还是相当不满,此举也算是彻底绝了沈浪的心思,也彻底堵住武林中人的口。

“你要从朱府嫁过来么?不如……今天就随我回去吧~”王怜花坏笑着附身靠近静清的耳朵,说话间热气喷洒在她的耳垂上,空气里游离着淡淡的暧昧。不过静清倒是相当淡定地拂开了他那颗贴近她脖颈的脑袋,轻笑着摇了摇头:“我爹今晚估计得拉着我哭诉一番呢。你先回洛阳罢。”

“遵命,夫人。”王怜花调皮地眨了眨眼,做出鞠躬抱拳的滑稽动作,之后便离开了朱府。

无论是王怜花,亦或是静清,都没想到这竟然是他们之间的最后的对话。缘分这种东西,果然上天注定。他们相遇,相知便是有缘,可最后上天若要他们分开,便是注定了无份。

披上红盖头的瞬间静清是满心欢喜的,可是她真的没想到,在从朱府赶往洛阳王府的路上,竟会出现这样的乌龙。手下丫鬟被人掉包,而她在不知觉时,饮下了快活王底下酒使下的毒酒。

坐在花轿里的静清在喝下酒后还浑然不知。直到不久后她突然觉得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觉,可真当合上眼,连呼吸都痛苦的时候,那股熟悉的灵魂欲脱离的感觉,让静清不由得苦笑起来。

看来,阎王要人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呢。只可惜了这场未完的婚礼。真是对不起啊……怜花。

静清就这样在摇晃的花轿里彻底地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