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丞相万万不可!”那人面露焦急,抬手将他拦住,“大人一时半刻回不来,丞相进去了也是枯等,您不妨先回府,待大人回来后,小人再行禀报?”

皇帝眉尖微沉,笑了笑:“是朕的疏忽,光顾着与丞相说话了,那举才之策便等丞相回来再行商议,如何?”

赵长史愣了一下:“没有了。”

管事点点头,在他跟前停下,垂恭声道:“丞相,宫中来了人,说皇上宣您入宫一趟,有事相商。”

王述之大为不满,将手底下一个老顽固推了出来,笑眯眯道:“太子殿下尚且年少,独自反省怕是会不得要领,不妨让齐大人入东宫为其传授课业、讲解义理,如此也好对太子殿下行督促之职,免得辜负皇上厚望。齐大人德高望重,有如此良师指引明路,想必定会事半功倍。”

司马嵘回头,见他眉头蹙起,衣衫微乱,双眼直勾勾看着自己,却并不像平日里那么清醒,猜他是真的醉了,莫名觉得心中有些塌陷,便俯身替他将木屐脱了,拉过薄被给他盖上,又叫人送来一盆热水,给他擦了擦脸。

王述之似是猜到了他们的想法,勾了勾唇角:“庾皇后怕是沉不住气了,庾大将军即将回朝,我们要小心。不过戚遂明日便要离京,此时最要紧的是如何将他拦住。”说着转向赵长史,“务必半个时辰内想出对策。”

司马嵘喉咙干咽着,气息急促,暗觉这话换成自己说更合适,可念头刚起就把自己给吓一跳,心中更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离京城甚远,请恕我无可奉告。”

司马嵘恍若未闻,又道:“泥人尚有几分脾气,更何况是我?我一身伤痕拜陆府所赐,你还指望我整颗心永远扑在你身上不成?我本就不是安分的性子,只是以往敬重你,愿意听你的话,便时刻乖觉,这才让你误会我性子软懦。我虽不敢自诩千里马,可丞相却十足是位伯乐,二公子你却希望将我这匹马困在身边,唯你是天,你觉得我愿意做千里马,还是做你的玩物?”

“我问的是,你原先的名字。”

王述之端着正色,最后严肃道:“如今民间皆太子失德,皇上若执意继续让太子做储君,怕是会影响朝廷在百姓心中的威望。试问一个对长辈恶相向,甚至连长辈的疾病痛楚都不放在心上的储君,将来要如何服众?如何赢得民心?如何震慑朝野?没有民心,谈何安邦定国平天下?”

这一声带着极其细小的婉转,又轻轻上扬,勾魂摄魄一样,司马嵘顿时气息急促起来,忙定了定神,握紧他的手臂:“丞相……”

司马嵘差点又要笑,连忙忍住。

太子这一行人原本倒也身手不错,奈何一路遭了不少罪,元气大伤,士气也不振,不消几下就无力反抗,一个个让他们给捆得个结结实实。

众人领命,往里探寻一番,找到林子较密之处停下,在中间空地上垒起高高的柴火堆,又煮了姜茶给他驱寒。

等了片刻,太子有些不耐烦,便掀帘探出身子远眺,眼见那浮桥无风时也轻微晃悠着,心里莫名敲起鼓来:“这浮桥结实么?不会一阵大风就刮跑吧?”

“哈哈哈当然不是!”司马善迅速否认,“只不过那神医脾气有些古怪,不喜欢别人扰他清净,本王自己都不怎么敢过去烦他。”

没多久,永康王的信入了京城送至宫内,皇上展信一看,脸色大变:“永康王病重?!”

王述之见左右无人了,便凑到司马嵘耳边,刚想开口说话,却忽然改了主意,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

司马嵘:“……”

“是。”司马嵘应得干脆利落,转了转手腕,又补了一句,“属下比不得丞相力大,丞相这么以力欺人,一直算趁人之危。”

如今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世人哀而心伤,只叹人生苦短,早已养成了不受礼法约束的习性,即便有亲人亡故,也不再严守丧制,夏知章早早换下素缟,可见他虽然看着谨小慎微,却也不是刻板之人。

那人猛地站起身,直接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王述之半晌未听到回应,抬眼朝他看了看,见他目光直地盯着自己,不由挑眉一笑,提起毛笔倾身凑过去,在他眉心轻轻一点。

侍从一愣,惊讶地看了看他,又看看榻上的司马嵘,迅速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应了声“是”,倒完水便出去了,顺带转身悄无声息地将门合上。

王述之又道:“你只需记得我说过的话,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以身相许。”

“盛极必衰,荣极必辱,叔父如今投靠王氏,难保将来不惹祸上身。”夏永思振振道,“侄儿劝叔父死了这条心。”

王述之噙着笑直直盯着他,半晌未吱声,见他疑惑地看过来,忍不住抬手在他额头敲了敲:“想不到你竟生了个劳碌命。他们在湖中行刺,必是准备打着意外的幌子掩盖过去,不过既然我还好好活着,他们便做不成戏了。眼下你受了伤,好好养着便是,不必想太多。”

司马嵘此时顾不得挣扎,脱力地靠在他身上,手中紧紧握着那只笛子。

夏氏为吴姓士族,虽比不得顾陆两家,却也是江南排的上名号的,夏氏与王氏虽往来不多,倒也并未交恶,如今夏知章主动相迎,怕是有了投靠的心思。

王述之听得哈哈大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晏清在你身边那么久,竟遭你小瞧,岂不委屈?”

马车内一声轻响,似是物件摔落的声音,随即窗口的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来。

翌日,丞相府门庭若市,大臣们如潮水般携着厚礼涌来,让司马嵘三两语拦在了门外,大臣们退了,幕僚们又来了,幕僚们退了,太子又来了。

司马嵘苦笑:“你怎么忘了?我向来滴酒不沾。”

“难道我待你不好?”

司马嵘眨眨眼,略有些不自在地收回目光。

王述之入座,含笑长叹一声:“各位大人如此焦急,休沐日都不趁机歇歇,特地跑来这一趟,可是担心我招架不住?先祖父在时,朝廷对他的忌惮还少么?我怎么不记得诸位如此忧虑过?”

韩经义面色大变,急忙跪伏在地,声泪俱下道:“陛下,此事与太子无关,是臣的错!臣治下不严,致使底下有人生了贪念之心,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恳请陛下治臣之罪!”

“跑这么急做什么?”

王述之亦是嫌弃地甩了甩衣袖,啧啧摇头:“可曾看错?我瞧她胸脯高耸,难不成是塞的两块大馒头?”

一回丞相府,王述之就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完又摇头长叹:“唉……作孽……作孽呦!”

“到了那里,记得带他去见一个人。”

“回丞相,属下酒量不济。”

王述之朝他摆摆手:“此事不必过于忧虑,我丞相幕府岂非容人之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难道为了安心,用一些酒囊饭袋才对?”

司马嵘见他半晌未看自己一眼,哭笑不得,倾身替他斟酒。

“嗯?”王述之扭头看他,“做什么去?”

王述之没忍住笑出声来,立刻引起一阵惊呼,忙对周围百姓颔微笑,即便是朝服庄重,也难掩闲雅适意之气度,简直堪比嫡仙下凡。

王述之只轻轻笑了一声,显然并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