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宫中曲曲折折怕是看不清路,朕派两人护送丞相过去,以免走岔了路或是磕着碰着。”

分明只是担心王氏出了意外会便宜太子那边,甚至到此刻还在极力说服自己,这只是利用与趁火打劫,可一想到王述之有可能会出事,芝兰玉树顷刻间化作枯木残草,他的手指便禁不住有些抖。

“是。”

皇帝执意偏袒,世家们也不能当真拿着刀架在他后颈子上,只好退让一步。

司马嵘替他摘下玉冠、解开髻,闻手一抖,忙定了定神:“丞相清醒了?那属下送你回去歇着。”

赵长史本就生了一张皱巴巴的脸,此时听他这么说,眉眼口鼻全都凑到了一处,疑惑道:“朝堂上那么多大臣施压,皇上竟毫不动摇,难道他有了什么倚仗,底气足到可以公然轻视这么多世家大族的意见?”

司马嵘脑中混沌,想要挣扎,却控制不住身子轻颤。

陆子修抿紧双唇,沉默地点了点头,或许是心弦绷得太紧,猛然放松下来,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半晌才将他放开,转身面对夜色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低声问道:“他还好么?”

司马嵘冷冷一笑。

寂静的屋子里不再出任何声响,司马嵘却紧抿双唇,凝神细听,如此过了许久,就在他快撑不下去时,前方不远处突然起了一阵衣料摩挲声,接着便是脚步声,那脚步不是从外面进来的,而是从里面出去的,显然方才有人在一旁盯着他看了许久。

太子朝王述之狠狠瞪了一眼,愤恨道:“儿臣并非不孝,丞相说来说去不就是因为儿臣并未在永康县久留么?”

“不说便是承认了。”王述之沉沉笑了一声,“既是两相悦,你叫我如何维持君子风度?”

太子离开后,王述之并未久留,只与永康王话别一番,就带着司马嵘离开了。

太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怒又恨。

太子锦衣玉食惯了,何曾遭过这种幕天席地的罪,昏昏沉沉间时而觉得这次的确是意外,时而又觉得是有人刻意为之,奈何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不由心中烦闷、咬牙切齿,最后也不知迷糊了多久,终于靠在一棵半人粗的树干上睡去。

又往前行了一段路,在靠近浮桥时,于俊达探头看了看,抬手喊了声停,扬声吩咐道:“前面的浮桥不比平地,你们先去探一探,若有异状即刻来报。”

“……”司马善惊得双目圆睁,“你见到他了?!”

司马嵘哑口半晌,含糊道:“属下已遇伯乐,别无所求。”

“别火,我与你说正经事呢。”王述之低笑着轻声安抚,耳语道,“今日多亏有你,先前永康王见我尽顾着饮酒,怕是以为我不够诚意,三番五次语试探,你一来,我便与他一副德行了。”

“当然!”王蕴之微抬下颌,伸手对着他上上下下一通乱指,“身是女儿身,脸是男儿脸,走路阔如风,开口就露馅!”

司马嵘有些抵触这姿势,可随着一片阴影笼罩而来,鼻端闻着那熟悉的清幽之气,却一时忘了抵触,且气息陡然沉了几许。

夏知章让他扶起来,老泪纵横地将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最后道:“下官那侄儿天性纯良,这次虽遭人蛊惑犯下大错,却也有心悔改,想不到那利用之人却如此心狠手辣,非要置他于死地。”

来人将他摔在榻上,抬膝抵住他后背,双手勒紧绳子,不松半分。

上辈子王氏造反结局如何,他没机会看到,但根据当时的形势可以猜测出来,王氏讨不了好处。

司马嵘无奈地收回目光:“丞相屈尊降贵,属下实不敢当,这种下人做的事,丞相若是不愿意交给旁人,就让属下自己来罢。”说着便要起身。

“不要紧,不疼了。”司马嵘按住他手臂,“丞相还是先将外面的事解决罢,如此我们也好早日赶路。”

夏永思亦是面色灰白:“正因如此,侄儿更不能招,侄儿愧对叔父,甘愿一死,如此才可保住我们夏氏老小。”

司马嵘点了点头,又问:“那名刺客审出来了么?”

司马嵘摇了摇头:“这点伤,不要紧。”

“唉……”王述之一脸遗憾地长叹,颇为不舍地松开他双手,“夏大人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司马嵘脑中一嗡,忙镇定神色,应道:“那么久了,不提也罢,说出来叫丞相笑话。”

王述之没料到司马善对陆子修竟如此热,面露讶异,景王都上前相迎了,自己这个做丞相的自然不好留在原地摆谱,也跟着走过去。

前脚太子被打走,后脚四皇子紧跟而来,司马嵘刚在墙角露个面又急忙退回去,只听管事恭敬道:“四皇子见谅,丞相身子尚虚,不便见客,四皇子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由老奴代为通传。”

司马善恍然,颇为感慨道:“想不到王氏竟已无所无能,难怪父皇忌惮。”

“既然如此,我去与丞相说。”

王述之瞳眸微敛,自嘲一笑,摇了摇头:“说不得。”

王述之笑起来,伸手示意:“许大人坐着说便是,诸位大人也请入座。”

“太子身为陛下钦定的储君,当在宫中修身养性、学文习武才是,如今却偷梁换柱、欺上瞒下,究竟出于何种目的,还望陛下明察!”

王述之轻轻一笑:“可是担心我,特地跑过来瞧瞧的?”

胡姬娇笑不已:“自然是明着喜爱呀,为了一名胡姬与另一位大人闹翻了脸,差点当街打起来,此事当年可是在坊间流传了许久呢。”

王述之笑眸朝他转过来,并未答话,转身命人将管事叫进来,抬手指指屋顶,吩咐道:“去,找人将上面敲出三两个窟窿出来。”

司马善听得心惊肉跳:“如此说来,我该立刻回去将他好好供奉才是。”

“……”司马嵘眼角一跳,心中暗暗叫苦,这陆公子究竟是来谋官职的还是来拆台的?见王述之已将一杯倒好的酒推至面前,只好道了声谢,硬着头皮举起来,咬咬牙,敛息屏气狠狠一饮而尽。

“正因如此,丞相更要小心才是,并非陆公子不识珠玉,而是王迟此人在陆府确无过人之处,若这八年的谨小唯诺都是有意为之,岂不正说明他心机极重?”

司马嵘无奈,趁机将手一抖,半壶酒洒在他身上,迅速放下酒壶,后退一步跪拜在地,惶恐道:“小人一时失手,恳请大皇子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