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么?”司马嵘抬眼看他,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清冷的模样。

王述之蹙眉,正思索间,又听到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便抬脚走了出去,见府中管事提着灯笼从长廊下疾走而来,便转身看着他,问道:“可是出了何事?”

仅仅是禁足,还只有三个月,这惩罚也忒轻了些。

王述之迅速拉住他的手,眸光潋滟:“晏清,别走。”

听王述之如此一说,众人恍然,心道:皇上是否有倚仗,丞相府不可能毫不知,如今看来,不过是有聪明人在他耳侧点拨。消息是连夜传入皇宫的,皇上第二日清晨便有了对策,如此迅速,可见此人必然在皇宫内……难道是庾皇后?

王述之如甩不掉的膏药一般紧跟过去,将他逼到角落,看着他避无可避时闪躲的眼神与剧烈起伏的胸口,眸色骤深,贴着他唇瓣哑声道:“你可知你这副模样勾人得很?”

陆子修再次点头,再次转身时已恢复冷静,又问:“他在何处?”

陆子修脸色微变:“你将元生交出来,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

这声音从未听过,司马嵘顿了顿,回道:“王迟,字晏清。”

皇帝目光沉沉,的确是气得不轻,重重将奏折仍在一旁。

“嗯?”

太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哼道:“嫌弃!”

“是!”这一声震耳欲聋,众人应完立刻上前抓人。

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有前面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片林子,太子瓮声吩咐道:“林子边上冷,我们往中间走走,说不定能避避风。”

这浮桥横跨在支江的江面上,两端相去甚远,底下的江水并不汹涌,此时无风无浪,浮桥上尚算平静,离浮桥不远处还有两座码头,码头处泊着四五只不大不小的渡船。太子这次出门带的人多,又是马又是车还有那么多随从护卫,乘船极为不便,只能从这浮桥上过。

司马善面露犹疑,抬手挠挠下颌,正想着要不要找个闭关之类的借口,便听他笑道:“景王可是想拒绝下官?”

司马嵘微微一笑,不再多。

女子咬紧下唇,心知这丞相不是自己能妄想的,便不再多,垂眸应了声是,满脸失落地退了下去。

王蕴之说着又颇为夸张地冲他扮了个鬼脸,大喊:“妖怪啊!”

王述之似个无赖一般,紧紧拽着他的手不放:“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王述之听得暗笑,目光瞥向他身上的素衣,又不免生出几分怜悯。

“救……”夏永思顿觉透不过起来,面色涨得通红,双脚在地上乱蹬,双手慌乱地拉扯颈间的束缚。

王豫看不清形势,王述之却似乎看得极为透彻,他们伯侄二人在政见上怕是并不完全一致,司马嵘不得不重新权衡,这丞相究竟会成为奸臣还是忠臣。

王述之走过去,将他手中的帕子接过来,笑着朝他挥挥手:“你出去罢,交给我便是。”

司马嵘见他不再纠缠二人私事,微微松了口气。

夏知章长长叹息:“我困在这小小地界做太守做了这么多年,几乎被朝廷遗忘,你不也常郁郁不得志么?民间都说王与马共天下,不投靠王氏还能投靠谁?投靠朝廷?朝廷几时记得我们!”

司马嵘陷入沉思,一时并未注意他的举止,蹙眉沉吟道:“幕后主使怕是与夏太守不无关系,丞相此行并未大张旗鼓,对方却在游湖上大做文章,想来是早就预谋好了。”

天地间已是一片银白,二人立在船尾如同雪人,王述之脱了自己的衣裳将司马嵘裹住,抿紧唇未再开口,只定定地看着他,深邃的眸子里再无笑意,见他面色愈苍白,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却不小心留了一道血痕,又急忙拾袖擦去。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义兴郡,正在离城门不远处,掀开帘子,一抬眼便见义兴郡太守夏知章带着几名侍从立在道旁,见他们下了车连忙手提袍摆疾步而来,走到近前拱手深深一揖,下颌一撮胡须迎风而动:“下官听闻丞相路过此处,特来相迎,家中已备薄酒,丞相若是不嫌弃,不妨暂留一日,也好饮一杯酒暖暖身子。”

“呃……”陆子修抬眼,探究的目光落在司马嵘的脸上,见他神色镇定,忙恢复笑容,“下官略有些吃惊罢了,想不到短短数月不见,晏清的画艺已精进至此,倒不算辜负丞相的题字。”

陆子修步履翩翩,温润的目光落在司马嵘身上,半晌才移开,对迎过去的二人恭敬见礼:“下官陆子修见过景王、见过丞相。”

丞相昏迷的消息火速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当夜不知有多少年轻女子夜不能寐,接着,丞相转醒的消息再次传出去,面露愁容的女子们又重展笑颜,不过一个昼夜的功夫,京城上空竟变天似的忽阴忽晴。

“你放心,此事我记下了。”司马善拍拍胸口,斟了两杯酒道,“我们兄弟二人先干一杯,算是你替我践行,你也早早回去,免得叫人现。”

司马嵘忽地生出几分愧疚,仍旧硬着头皮道:“丞相待小人很好,小人并未有寄人篱下的委屈。”

王述之转眸朝他看过来,扬唇轻笑:“怎么又盯着我瞧了?”

来的都是朝中一些依附王氏的老臣,好在他们还不知晏清是谁,闻只是愣了一下,倒是旁边一些幕僚将目光投向司马嵘,盯着他刚脱下的鹤氅打量一番,神色意味不明。

司马甫震怒不已,拂袖起身:“传太子进殿!”

司马嵘肩上一紧,抬眼直直撞进王述之含笑的瞳眸深处,只一晃神的功夫,地上的灯笼让雨水浇灭,面前那张脸瞬间陷入黑暗中。

两名胡姬对他们的身份好一番打探,二人随意搪塞过去,并未滞留多久,很快便出来了,司马嵘坚持滴酒未沾,身上却沾染了不少香气,强压住难看的脸色,道:“绿竹正是我见到的那名男子。”

王述之却笑若春风拂面,再次拱手深深一揖:“臣告退。”

司马善拍拍胸口:“此事容易,横竖你在宫中无人问津,就连太后也是最近听说你病重才想起你来,我只需说寻到一处药效神奇的汤池宝地,打算带你去那里医治,父皇必会点头。”

“哈哈哈哈。”王述之收回目光,提起酒壶,“来,陪我喝一杯。”

裴亮:“……”

司马善更加津津有味地听着两人争论诗作,举杯往嘴边送,倒了倒现是空的,忙对司马嵘招手:“酒呢?”

司马嵘面对王述之的疑心都能镇定自若,甚至身临险境也可以面不改色,可唯独这件事,让他浑身不自在,最后实在是扛不住了,便低声说道:“请丞相允小人离开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