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述之如甩不掉的膏药一般紧跟过去,将他逼到角落,看着他避无可避时闪躲的眼神与剧烈起伏的胸口,眸色骤深,贴着他唇瓣哑声道:“你可知你这副模样勾人得很?”

司马嵘牵起唇角:“是又如何?你打算以此要挟我?”

陆子修脸色微变:“你将元生交出来,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

他上辈子心中烦闷时最常做的事并非写字作画,而是取出藏在枕下的长绳系了解、解了系,最难熬的时候甚至想过干脆拿绳子将自己吊死,最后却因为扔不到房梁上而不了了之,之后再未动过那念头,倒是将绳子越磨越细,十指也越来越灵活,闭着眼便能将许多复杂的绳结迅速解开。

皇帝目光沉沉,的确是气得不轻,重重将奏折仍在一旁。

“我……”司马嵘心中一紧,“丞相何处此?”

太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哼道:“嫌弃!”

“哪里来的匪寇?抓起来!”当先之人怒喝一声,挥手就下了命令。

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有前面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片林子,太子瓮声吩咐道:“林子边上冷,我们往中间走走,说不定能避避风。”

太子皱着眉:“查一查又不伤身,查清楚了不也利于下回想对策么?”

司马善面露犹疑,抬手挠挠下颌,正想着要不要找个闭关之类的借口,便听他笑道:“景王可是想拒绝下官?”

“晏清,为何我不可二者兼得?”王述之深深看着他。

女子咬紧下唇,心知这丞相不是自己能妄想的,便不再多,垂眸应了声是,满脸失落地退了下去。

司马嵘早已习惯了信口胡诌,面不改色道:“丞相吩咐的。”

王述之似个无赖一般,紧紧拽着他的手不放:“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谢夏大人关切,已经好了许多。”王述之心知他本意并非过来探望,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夏公子可还在寺院中?”

“救……”夏永思顿觉透不过起来,面色涨得通红,双脚在地上乱蹬,双手慌乱地拉扯颈间的束缚。

司马嵘观察他神色,竟分辨不出这话中有几分真假。

王述之走过去,将他手中的帕子接过来,笑着朝他挥挥手:“你出去罢,交给我便是。”

王述之目光紧锁在他脸上,手指不经意碰到他耳尖,触手微烫,似乎一下子烫到自己心里,不由呼吸一紧,目光瞬间变得暗沉,看了他片刻,忍不住俯身,在他耳尖轻啄了一口。

夏知章长长叹息:“我困在这小小地界做太守做了这么多年,几乎被朝廷遗忘,你不也常郁郁不得志么?民间都说王与马共天下,不投靠王氏还能投靠谁?投靠朝廷?朝廷几时记得我们!”

王述之没料到他喝得如此干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回身将碗放在一旁,又拧了湿帕替他擦拭残留在唇边的药渍。

天地间已是一片银白,二人立在船尾如同雪人,王述之脱了自己的衣裳将司马嵘裹住,抿紧唇未再开口,只定定地看着他,深邃的眸子里再无笑意,见他面色愈苍白,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却不小心留了一道血痕,又急忙拾袖擦去。

司马嵘:“……”

“呃……”陆子修抬眼,探究的目光落在司马嵘的脸上,见他神色镇定,忙恢复笑容,“下官略有些吃惊罢了,想不到短短数月不见,晏清的画艺已精进至此,倒不算辜负丞相的题字。”

王述之回过神,微微一笑,也就不再关注那马车上的人,与他客套两句,便准备折身而返,才刚走两步,见后面又停了一辆马车,车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返乡的陆府二公子,陆子修。

丞相昏迷的消息火速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当夜不知有多少年轻女子夜不能寐,接着,丞相转醒的消息再次传出去,面露愁容的女子们又重展笑颜,不过一个昼夜的功夫,京城上空竟变天似的忽阴忽晴。

司马善原本只是随口问问,见他一再点头,神色并不似玩笑,顿时惊得瞪大了双眼:“此话当真?早些年太后替你四处寻访,谢家亦是花了不少精力翻遍大江南北,最后都失望而归,你足不出户,又怎会知道有这么一位神医的?”

司马嵘忽地生出几分愧疚,仍旧硬着头皮道:“丞相待小人很好,小人并未有寄人篱下的委屈。”

司马嵘微愣。

来的都是朝中一些依附王氏的老臣,好在他们还不知晏清是谁,闻只是愣了一下,倒是旁边一些幕僚将目光投向司马嵘,盯着他刚脱下的鹤氅打量一番,神色意味不明。

司马甫面色沉沉。

司马嵘肩上一紧,抬眼直直撞进王述之含笑的瞳眸深处,只一晃神的功夫,地上的灯笼让雨水浇灭,面前那张脸瞬间陷入黑暗中。

王述之挑眉:“韩大人?哪位韩大人?”

王述之却笑若春风拂面,再次拱手深深一揖:“臣告退。”

司马嵘见他这番话说得面不改色,想起他年少时的醇厚,不由轻叹:“我算是明白何谓近墨者黑了。”

“哈哈哈哈。”王述之收回目光,提起酒壶,“来,陪我喝一杯。”

这些幕僚早就听闻有一名叫“王迟”的仆人很得丞相赏识,想不到如今这仆人竟已免除奴籍、出入幕府,不由大为惊讶,再看王述之的态度,更是不敢对司马嵘轻待,忙拱手回礼。

司马善更加津津有味地听着两人争论诗作,举杯往嘴边送,倒了倒现是空的,忙对司马嵘招手:“酒呢?”

司马嵘一来是决定不给陆太守面子,二来是心中已有其他计较,便实话实说:“或许是在小人入京之际。”

司马嵘:“……”

翌日,暖阳高照,风清云朗,拂去了不少寒意,皇帝司马甫在宫中举办寿宴,单是这应景的天气就让朝臣信手拈来拍了好一通马屁。

一切准备妥当,王述之拽着司马嵘登车,路上一直冷着眉目,显然是在心中思索良策。

司马嵘打了个酒嗝,并不应声。

司马嵘没伺候过人更衣,目光转了一圈才找到他的紫色常服,应了声“是”,便走过去端起来送至他面前。

“小人行不过百里,所见所识仅限小小庭院内,若画一些花草树木倒还得心应手,之于山水,已经尽力了。”这话说得倒也不算撒谎,他的确是没出过门。

“话、话传到了,丞相也点了头,可过了晌午他就说要去游秦淮河,小人再三提醒,他只说不记得,小人无法,只好随他去了。”

“想活就少废话!”司马嵘将利刺往前一送。

司马嵘见他如此,不由沉了眉眼:“在下出入都有护卫跟随,若如此轻易便丢了东西,岂不是说丞相府那些护卫都是无能之辈?”

季礼面色微微僵硬。

不远处的丁文石讥讽笑道:“晏清兄好生尊贵,出入都有丞相的人从旁保护,如此小心谨慎,又何必每日往幕府跑?直接乖乖待在丞相府,等候丞相的宠爱便是。”

司马嵘面上并无任何窘迫之色,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眸中的冷意竟添了些震慑之力,想着上回商议北讨兖州张勤时,这丁文石也是阴阳怪气,不免有些鄙夷,也懒得理会他,又转回头看向季礼:“季兄再好好想想。”

丁文石见他对自己的讽刺恍若未闻,不免有一拳砸进棉花的无力之感,又见他面露不屑,顿觉失了面子,遂极不痛快地冷笑一声。

“这……”季礼也让他方才那一瞬间的气势给震了一下,想到他不过是个下人,顿时又恢复底气,拍着额头恍然道,“哎呀,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些尚未拿出来……”

司马嵘静静看着他。

季礼说完冲他呵呵一笑:“不过那些文书涉及幕府机密,乃重中之重,万万不可大意。晏清兄以往都是伺候人的,想必做不来这些事,再加上你来此处时日不长,对幕府之事尚不能得心应手,不妨多学一学,待适应了再说。”

司马嵘气极反笑:“季兄瞧不起在下也就罢了,难道还把丞相当傻子不成?丞相方才已经看过那些文书,对你做了些什么一清二楚。丞相给你升职,应是对你有所重视,你若在此事上动了手脚,怕是会毁了自己的前程,还望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