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有着一张陌生的面孔,隐没在黑暗中看得不甚分明,只朝他微微一笑,低声道:“在下奉太子之命前来带话。”

“那倒没有。”王述之推砚铺纸,“我不过是听从伯父的心意罢了。”

“哦?那你觉得还有何原因?”王述之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手中却不停顿。

司马嵘眼底颤了颤,张了张嘴:“丞相,夏氏叔侄还在外面,眼下先解决此事要紧。”

裴亮听得愕然,想了想,恍然大悟:“如此说来,夏永思行刺丞相,必定是可以获得更大的好处。”

司马嵘狼狈地闭上眼,深吸口气,轻声道:“好多了。”

司马嵘费力地点点头,双唇已少有血色,脸上更是一片苍白。

司马嵘趁机迅速后退,让他双臂一空,见他愕然怔愣,不由面上微露窘色,立刻转身狼狈地掀帘而出:“停车。”

陆子修似乎时刻关注着他,几乎同时转目回视,面上的笑容携着暖意,本该驱除严寒,却生生让心虚的司马嵘出了些冷汗。

“啊……”司马善眨眨眼,“正是。”

“哎——”王述之迅速抓住他一只手,将他拽回来,“丞相病了,身边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这丞相做得可是既苦闷又凄凉,你说是不是?”

“对了,你上回有件事未曾说完便急着走了,究竟是要我带他去找谁?”

司马嵘恭声道:“丞相去上早朝了,陆公子怕是要久等。”

众人见此,也不敢多留,纷纷告辞。

“我身为丞相,自是与他们不同。”王述之笑看着他,“再者说,我自幼受祖父熏陶,若与旁人一样,岂不羞愧?”

此时,大殿内尚在朝议,王述之禀道:“近几年入豫州的流民皆已得到妥善安置,梁大人实遭冤枉,至于太子殿下所的流民遍野,臣已着人查清,此事虽属实,却是近两月才有的,且恰恰就在贺礼消失前后。”

司马嵘:“……”

很快,老鸨领着一名女子款步而来,那女子的确如她所,高大粗犷一些,即便如此,顾盼间也是媚意横生。

“这……”王述之面露难色,抬手往上指指,犹豫道,“臣家中屋宅漏雨,近些时候倒还能忍,可眼瞧着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臣便有些担心,想着万一深冬落雪,臣变成白头翁也就罢了,可若是半夜冻得无法入眠,那可就难熬了,再一不小心冻出个毛病来,上不了早朝,岂不是极大的罪过?”

“嗯?”司马嵘低头看看自己,“哪里不像?”

司马嵘想起那吴大人当时一脸遗憾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司马嵘忆起自己上辈子到死都是无字,不由心中酸楚,想不到本该由长辈放在心上的事,如今却由王述之提起,一时脑中有些纷乱,连忙垂眼遮住心绪,感激应道:“丞相有心了,属下很喜欢。”

王述之惊讶:“有这种说法?”

亭内众人并未踌躇多久,就听陆子修开口应道:“老丞相一心为国,虽已身故,犹在耳,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我等哪怕才疏学浅,也应敬仰效之。”

“嗯?”王述之顿住脚步,回头看他,眼中露出几分笑意,“拍马屁都拍得不着调。”

司马嵘迟疑一瞬,开口道:“小人本不该逾越,只是如今战火频仍,朝廷应节俭开支,皇上与诸位大臣更应身先士卒,若豪奢成性、贪鄙成风,别说收复北方国土,能否偏安一隅都尚为未知。”

王述之眉目骤冷,倏地起身:“快去提醒四皇子,让他即刻面圣!”

“哎!无妨!”吴曾笑应道,“月色正好,又有如此动听的弦乐,哪里需要歇着,再等片刻。”

元生与他长得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腰后的胎记都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便是比自己那孱弱的身子骨健朗一些,他突然有些异想天开,会不会宫中的自己并没有死,而是同样换了灵魂,让元生替代了?

“是。”司马嵘起身,走过去跪坐下来,拾袖开始研墨。

司马嵘上车后面容平静地将东西随手一搁,心中嗤笑:大晋爱美成风,尤其喜爱美男子,可喜爱的也是豪门世族的贵公子,穷酸的奴仆即便长得再中看,也是目不识丁的粗使下人,哪会有令人倾倒的才气度,可如今这世道,才气度能顶什么用?

司马嵘冷冷看着他们:“你们叫我元生?”

虽说重生便是老天爷给了自己极大的恩惠,可每每想到身边无人可用时,司马嵘仍是觉得遗憾,忍不住在心底一阵叹息,不知皇兄如何了,可曾将元生顺利带去封地,可曾找到那神医,想知道的事太多,却有心无力。

受伤这段时日可谓足不出户,身边都是王述之的人,即便没有那些人,自己也整日里被他盯着,想要做些手脚,实属不易。

司马嵘心中再愁,面上却始终淡然,着一身青衫,立于冰天雪地中,不亦不动,似在欣赏风景,又似融入了风景之中。

王述之坐在亭内,时而抬眼着了魔似的看他,时而专注于笔下,悬笔轻点,一勾一画都带上了绵绵意,画完后又抬眼看了看,大为满意,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嘿嘿……”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丽俏皮的笑声。

王述之让人在肩上拍了一掌,猛地醒过神来,不用回头便知是堂叔的女儿王蕴之,便笑着回头拿笔杆子在她额头戳了戳,打趣道:“你走路都不出声的么?家中何时养了这么大一只猫?”

“我都踩雪踩得咯吱咯吱响了,你们俩愣是没一个回头,都魂游天外啦?”王蕴之生性活泼,眉飞色舞地说完,见司马嵘闻声回头,立刻板起脸,学着男子那样拱手施礼,“晏清兄!”

司马嵘哭笑不得,只好回礼。

大晋的男女大防本就不严苛,王蕴之年方十四,更是不喜拘束,见司马嵘循规蹈矩的模样,哈哈大笑,转头瞪着王述之:“堂兄,我学晏清兄学得像不像?”

“像!”王述之点头而笑,“特别像个老夫子。”

王蕴之满意一笑,忽地俯身凑过去:“咦?你把晏清兄画下来啦?”

司马嵘听得一愣。

王述之含笑看了他一眼:“嗯,画得如何?”

“意境旷达,景美人美!”王蕴之点头赞道,“爹只会画仕女图,我都看腻了,还是这个好!”

正说着话,一名下人匆匆走来:“丞相,夫人叫您过去一趟。”

王述之将画卷起来:“何事?”

“夫人挑了几名女子,正在前厅跳舞,说是让您去瞧一瞧,看是否中意。”

“这有什么可瞧的?”王述之挥挥手,“不去,让她帮我随便选一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