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嵘好笑地点点头,独自往前厅走,快到门口时停下脚步,硬生生在从容的面孔上挤出一丝拘谨来,觉得差不多了才抬脚进去。

王豫仍是满面怒容,拂袖冷哼道:“这么说,你还是要听这侍从的意思,举荐庾茂领兵?”

二人登上山顶时,正值日出时分,凭栏远眺,可见东面水天一色,红日迎着朝霞跃然而出,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不期然便叫人生出几分豪迈之感,只是目光往北转去,望着无尽的天际,又增怅然。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有人来报:“殿下,大事不好!”

不答应也得答应,倒不如爽快一些,韩经义露出笑容,急忙应承。

司马嵘不甚自在地清咳一声,肃容摇头。

司马甫虽心中不痛快,面上却对他极为亲厚,笑道:“丞相前来所谓何事?”

“父皇既已决定封你为王,想必不日便会命你离京,届时务必将他带离皇宫,与你一道赴桂阳郡。”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一名婢女走过来,笑道:“王迟,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丞相派人传了话,叫你回来后即刻去画舫。”

“嗯。”王述之满意点头,“那就不改名了,我再赐你一个字。”

好好一场为文会俨然已变成太子与四皇子的唇枪舌战,王述之听得无趣,回头问道:“好些了?”

寒暄片刻,其他人也陆续前来,新亭内很快便坐满了人。

“非也,皇上甚是满意。”

司马嵘垂眼:“丞相一字抵千金,丞相的画更是价值连城,方才那些卷轴,随意一副流入民间,便能叫人抢得头破血流。小人以为,送字画最合适,富贵与清雅,两样都不缺。”

正说着话,王亭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递上一份拜帖:“禀丞相,散骑常侍单大人求见。”

王述之在里面与心腹商议了片刻,将事安顿好后并未久留,很快又趁着夜色上马,打道回府。

“说不上来,有些像画上的祥云,又不大一样。”

司马嵘从容应道:“先前管事有过吩咐,丞相问什么,我们就答什么。丞相有问,小人不敢隐瞒,自然要据实相告,小人的确会手谈,所非虚。没有过错,何来惩罚?”

进了城,陆温将司马嵘叫去前面的马车,这名陆太守也是饱学之士,不过从行举止来看处处透着刻板,似乎对元生极不满意,看向司马嵘的目光很是严肃:“子修一向无意仕途,这次却突然说要进京,可是你在从中撺掇?”

另一人嘲笑道:“说话都不敢大声,任打任骂的性子,借十个胆子也不敢告状揭我们!”

司马善恍然,颇为感慨道:“想不到王氏竟已无所无能,难怪父皇忌惮。”

司马嵘:“……”

“你放心,此事我记下了。”司马善拍拍胸口,斟了两杯酒道,“我们兄弟二人先干一杯,算是你替我践行,你也早早回去,免得叫人现。”

司马嵘苦笑:“你怎么忘了?我向来滴酒不沾。”

“哎?”司马善挠挠头,“你如今可是用的元生的身子,难道也不能喝?”

“酒量不济,一口便晕。”司马嵘端起酒盏蹙眉抿了一小口,“这样如何?”

“哎哎,不必勉强,我自己喝。”司马善急忙将他手中酒盏夺下来,说着便独自一口见底,放下酒盏抹了抹嘴,嘀咕道,“这元生没病没痛,能跑能跳,竟然也是滴酒不沾,啧!”

司马嵘听得神色一顿,目光随意往窗外瞟去,忽然现乌衣巷口人来人往,看似热闹,却又透着些忙乱,不由愣了一下。

司马善见他神色不对,也跟着探头望去,皱了皱眉,转身将一名随从叫进来:“快去乌衣巷打探一番,看看那里出了何事。”

随从领命而去,没多久便回来了,禀道:“回大皇子,听说丞相今日在朝堂上晕了过去,方才让人送回了府,另有诸位大臣前来探望,乌衣巷已被堵得水泄不通。”

“砰——”司马嵘手一颤,茶盏摔在桌上,立刻起身,“我回!”走了两步又急忙回头,抱了抱拳,“祝皇兄路途平顺!我会再与皇兄联络!”

司马善有些傻眼:“你怎么急成这样了?哎哎——”

话未说完,司马嵘已转身,脚步匆匆出了门。

司马善半张着嘴,惊愕地看着门口,狠狠揉了揉眼:“这怎么瞧着又不像二弟了?”

司马嵘匆忙回到丞相府,见里面鸡飞狗跳,一颗心顿时提到喉咙口,面上再难维持镇定,急忙往人最多的地方跑,也顾不得周围那些大臣了,寻着空档便往里挤,最后停在主院一座偏室的门口。

丞相府最热闹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候着,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府中奴婢,一个个都拉长着脖子,到了门口又忽然屏息静气,不敢吱声。

门口守着亭台楼阁四人,如门神一般站在两侧,见到司马嵘,王亭急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太医在里面号脉。”

司马嵘一听太医都来了,脸色大变,一直等得心急如焚才见太医从里面出来,急忙上前将他拦住:“丞相如何了?”

太医紧蹙眉头,捋着花白的胡须摇摇头:“丞相忧劳成疾,又感染风寒,如今脉象紊乱、体虚气短,一时半刻怕是醒不过来。诸位暂且回罢,待丞相转醒再来问候不迟。”

司马嵘未听他说完,疾步冲进去,见王述之一身朝服尚未来得及换下,正闭目躺在榻上,平日总噙着一丝笑意的唇角此时淡淡地抿着,而府中李大夫正坐在一旁,将浸湿的帕子搭在他额头上。

司马嵘走至榻旁,俯身细细看了看,见他面色尚可,稍稍舒了口气,低声问道:“李大夫,丞相何时能够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