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这话说到一半,张杨就义正言辞的给顶了回去。

从南郊破屋相识以来,也许就是从张杨蹲在窗台底下用泥巴抹花盆的那个清晨开始,韩耀的心肉中埋进了一颗种子。

“马上到了,前边儿有烟囱,那个屯子是你家么?”

邻居家大婶儿出来倒泔水桶,听见动静往这边望了眼,询问过后道:“没事儿没事儿,就是风寒,我熬碗葱豉汤,喝喽捂一觉就好,甭吃药。”韩耀道谢也顾不得,点点头赶紧扶张杨进屋上炕,蹲在厨房烧火墙,没一会儿邻居大婶的喊话声传来,从墙头递来一碗滚烫的汤水。

张杨用鼻梁蹭蹭孩子通红的脸蛋儿,声音悠扬,“我给你算算……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归一九,犁牛遍地走……”

韩耀当然不会给他们分一杯羹。

洪辰:“……”

张杨低头一看,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笑着对韩耀说:“小韶送的。梅花牌儿,我本来不好要这东西,他偏要给我。”

这么一连好些天,在夜市吃饭都成了习惯。

动植物公园的围墙高而古旧,一侧的街灯虽然昏暗,好歹照亮了脚下的路沿,可另一侧却漆黑森然,只能隐隐看清美人松林和红皮云杉茂密繁复,墙下还有哪些灌木就不可知了。

韩耀把酒杯往桌上一墩,笑道:“我还指着别人给发分成呢,你还来指望我带你。”

其实这么个破家,真没多少东西需要带走。

张杨进屋先用手抹了把炕沿和灶台,上面没有浮灰,都很干净,窗台上的花花草草泥土也半湿,生气盎然支楞着叶子,想是陈晓云每天来打扫的结果。

“秦韶,跟着你洪哥干活的。”韩耀答道。

在一起的几个妇女就七嘴八舌的说开了,“你要真想养活,开口跟韩家要啊,他家指定给你,都巴不得的,没看他们家对待小崽儿跟对付冤孽似的么,摆明了不想要,你领走他们还得谢谢你。”

“哥……”枪口隔得还那样远,张杨却已经抑制不住的颤抖,声音不能再嘶哑。

这年头的人都不是傻子,都指着自己手里的进货渠道来钱,怎么可能愿意跟旁人分一杯羹。韩耀明白他们的心思,他从来不说自己要往北方倒,而是哄对方说,你自己这么干来钱太慢,不如咱俩合伙,一人出一半本钱,五五分成,这多好,咱哥俩在一起肯定能赚大钱。

门口四号位的人领着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个纸包,一打开,烧鸡的香味立刻飘忽开来。

张杨知道韩耀打心底里想吃这块肥肉,可他实在害怕韩耀一人在南方瞎鼓动这些违法乱纪的事,万一利益熏心没把持住方寸,明知道有风险还顶风上,让人给逮起来就麻烦了。这种事就算管得再松,毕竟不合法,肯定有风险,就算进去了还能拿钱捞出来,到底这也是伤人伤财的坏事啊。

批发的生意他看在眼里,账目大体也都记得,就是怎么算它也算不出赔!但老袁是会计出身,做个假账轻而易举,就是再明白的人,看着这本账也挑出一丁点儿毛病。

这件毛衣也不知道他是有多喜欢,从春末穿到夏天中旬,直到外头穿着短袖的路人都看他像看神经病一样,他也泰然自若,就是不脱。最后张杨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家好说歹说给拽下来搓洗干净,把刮坏的袖口重新钩编好,跟羊毛大衣收在一起。

“票证就全变废纸片子。”韩耀腾出一只手拍张杨脑门儿,“到那时候,谁有钱谁就活得好。”

连着四五宿,俩人总算都睡上踏实觉了。

韩耀靠在扶手栏杆上,冷冷瞥了他一眼:“把脚拿开。”

本来吧,那天大中午的太阳挂着,这时间韩耀一般还在火车站上工,按理他们见不到面。

老头看着他,目光里带着期望:“现在明白了没有?大爷和你陈叔希望你能成才,本来是块好材料,不雕琢浪费啊。”

老头喝了口温乎茶水,道:“你觉得没有用,可我觉得用处大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朝夕相处的缘故,在张杨心里,省城这么多认识的人都是

张杨抱起脏衣裤要往盆里扔,韩耀余光瞅见了忙道:“诶先别洗,我今儿工钱还在衬衣内兜呢!”

其实也不是不想盖被,只不过他那床棉絮套子破破烂烂的,早就不能用了。上回张杨拿到院子一抖,扑簌簌落出来的全是尘土和煤渣,甚至还有几条憋死的钱串子,个个都足有一指多长!张杨要不是在农村看惯了这些爬虫,简直都要吐了,这人居然天天搂着细腿虫子睡觉!

主席致辞和阅兵之后是群众大游行,通过广播都能清晰的感受到沸腾的气氛。

张杨诧异道:“真的啊?”

张杨连忙撂下筷子回答:“不辛苦,挺好的,剧团里还给我们喝汽水呢。”

剧场并不大,清早没有看戏的,所以不开灯,里边儿阴暗黑漆,偶尔有三三两两来彩排练场的人走过,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当时正是韩耀上小学的年纪,他想念书,可家里电费都掏不起了,哪里还拿的出钱交学费。于是,他小小一个孩子出去捡煤核和秋收地里的剩粮食卖钱,攒了快一年才凑足费用,家里人却觉得愧对了大儿子,竟拿韩耀的辛苦钱给大儿子买肉补身体。

张杨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张杨让男人唬的一愣一愣,他瞅瞅四下无人的土道,阴暗的胡同口和岔道,矮墙另一侧冒出头的苞米地,再看看男人,不知道咋想的就点了头。他在冷风里呆得骨头都麻了,要睡在道边是不得已,如今真有人能给他空出一块地方,他都恨不得能直接飞过去。

他撸起蓝布衫的袖口,露出手臂递过去,“我有劲儿,咋都看不上我呢,你捏捏,都是硬的肉,我搁家年年都秋收,夯泥砖,啥我都能干!”

他摸了摸衬衣内袋里缝的五十块钱,又环视四下,咽了口唾沫,终于鼓起勇气拉住一个刚从出站口走出来的男人问:“大哥,你知道省城哪招工么?”

然而问题是,最近国家经济政策出台频繁,公司整顿一波接一波,国企也没少整治。年前的大锅饭眼看着就要散伙,职工甚至高层都奔着下海捞金,皮包公司又跟天女散花似的到处都有,市场上风气已经乱了。如今国家大张旗鼓整顿起来,也不乏被误伤的正规公司。

韩耀觉得,现在开公司不是个好时机。而搞批发之类平常人看着特赚钱的生意,在韩耀手里已经是小打小闹,他无需再为这点儿零头奔波。

“要不哥愁得慌,干啥都不靠谱,这些钱不能平白糟践了,你说是不?”

韩耀把这些事儿跟张杨解释清楚,手臂搭靠在大池边缘,叹道,“哥整天瞅着炕洞里那些钱,心里能妥帖么,那样儿你哥得没心没肺成啥德行啊。”

张杨撇嘴,没说话。

他对于时政和新闻的了解一直很少,都是剧团的人讨论,或者跟韩耀聊天说起来,他才多少能知道些。韩耀解释了这么多,他觉得听懂了,又没听懂,也不敢张口瞎说。不过就洗澡这么半拉小时的工夫,他心底却一刻不停的犯着寻思。

张杨想,不一定非要开公司才是大事业,个体私营的生意也不一定就赚的少。

应该那这些钱干啥好呢……

韩耀看小孩儿蹙着眉头琢磨的样儿,笑道:“甭操心了,也不急在这一时。洗完澡哥领你吃锅子去,暖和。早上吃元宵了,晚上咱就不吃了,行不?”

“嗯。”张杨应声,眼睛直勾勾看着排气扇,心不在焉的用澡巾搓头发。

韩耀:“……”

韩耀刚才说完这些,心头还缓解了不少,然而现在他又有些后悔跟张杨说开公司的事情了。告诉他干啥啊。这小孩儿是死心眼,愿意操闲心,上回非要跟着去汕头的时候,韩耀就品出来了,心里要认准一件事,那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而且他也没指望张杨能给他支招,现在倒好了,又给这小崽子整魔障了。

然而结果出乎了韩耀的意料,张杨竟还真给他支了个招,就是当天给想出来的路子,一顿饭不到的工夫,妥妥的。

从那时起,张杨同志成功在韩狗熊心里奠定了“参谋长”的地位,一百年不动摇。

作者有话要说:跪地磕头道歉!今天是我的错,发晚了章节!我睡到现在才起床我是猪!昨天断网了还没写完所以没能设置存稿箱,信誓旦旦的以为今早八点肯定起床了!尼玛我是傻叉啊!你们恨我吧我去自宫!qaq【拿刀切*

41参谋长在线阅读shu369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