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露台,心里百折千回,说出口的只是一句淡淡的问话:

这个公寓很有年头了,相传是某某军阀的公馆。里面植被浓郁,红砖黑瓦,有种幽森的味道。艺术家总是喜欢古怪的氛围,家境富足的谭亭买下了这里的二楼。楼下是一片桃树林,林前有一条浅细的河,河边都是蔷薇,为了看清自己的容颜,一个劲往水里长,水面岸边纷纷扰扰,这个春天,全是花木的喧嚣。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的时候,她愣了下。

有钱有什么用啊,钱能买到幸福吗。她抬起头,说,刚才,知道吗?我看到那个女的了,文语声,她居然恬不知耻地跟他在……在亲热。

谭亭生得魁伟。背她的时候,说:姐姐,你轻得跟个兔子似的。

而史若吟收购人物周刊的举动,将她一个女人的嫉妒心昭告于天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史、冯两家的风波始于男女私情。

老板有脑子,不优厚,也不会卖吧。就算卖,这么多人的生计问题,总会妥善安置的。就别瞎心了。

她说,别倔。肯定不是涉及你一个人的利益。别昏头昏脑,你30岁了。要承担责任的。

到7点半,秦心打电话来,说:冯大公子等你呢,就在社门口。你怎么爽约呢。

洗过澡,换过衣服,她开始洗衣服。

他说纽约还是洛杉矶。

他说:最好不是你采访。

会后,他踌躇了会,打电话到她手机。虽说自己上回就发誓切断与这女人的一切联系,可最终敌不过内心的担忧与想念。也不知她什么魔力,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

他瞥她一眼,慢悠悠说,有些东西不是个人能主宰。

她点头。

对方忽然愣了。

我的工作再好,也是为别人打工,或者说为别人实现财富。不错,我做得很好,很卖力,销售业绩很高。但是,我所创造的财富,人家是怎么花的?包养情妇,还是一夜豪赌?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你知道,我心里有激情,我要通过自己来改造一些东西。哪怕微弱,但要有价值。我不觉得我比谁差,我可以做很多事,我差得就是没有机会和平台。

我是冯至鸣,我等着你来采访。他说。

你说。她的心开始往下沉。

注意陈剑,还因为看到奇怪的一幕。

之后,母亲时不时来电把他召回,回回见杜若。杜若天真烂漫,亦不明大人的心思,只是觉得跟他说话比较愉快,愿意接近他。他也不反感。听她讲她的生活,凑合那么两句。只是当妹妹。

可父亲并不这么想,一阵后,直接就挑明了:跟你杜叔叔商量了,等杜若毕业,你们就成婚。

他惊讶:爸,我和杜若都没这个意思。

不用多说。父亲摆摆手,就这么定了,你年纪也不小了。

父亲从来不给他选择的自由,婚姻自然也一样,他觉得自己跟牲畜没什么区别,交配也由专人负责。

这两年,他也想过,算了,自己折腾干什么?折腾来去,还不是一场空,自己仍做自己的模子。可不甘心。他无非三十出头,还有那么长的人生。现在殉葬,总是早了些。

心境灰暗的时候,想起语声。

那是一道璀璨的光芒,从他心底掠过。

那个永恒的北海之夜从心底一点点浮凸出来。

他们搭了一座宏伟的城堡。她痴呆地说:你真的很了不起。

她抓来暖房的朋友——小螃蟹们却一点帐都不买给他,纷纷横着身子鼠窜。

她强行转过一个螃蟹的身,说:真笨,送给你们的免费房子,不住好歹瞄一眼。

他笑,说,他们不要送给你。

就是,不要我要。她在城堡旁边躺下来,比画着说:要再大一点好了,这么大,我可以住进去。

海水一波波漫上来,身下的沙不停地流动,感受得久一些,会有天摇地坠眩晕的感觉。就像这天上明亮的月,就像这面前浩荡的海,以及海风拂过的湿润的情怀,都陌生却清新得让人眩晕。

“听没听过一首诗。”她说:“我要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他当然知道,这首诗诉说了一个他无法启及的尘世愿望。

“我要天天春暖花开。天天。”她酒意未散,在细软的沙子包围中痴想。月色阑珊。几片月光轻柔地蹲在她脸上,有一种宁谧的美令他怦然心动。

她睡去了。裸露在天地中,没有任何防备。

如果海水带走了她呢?如果有人觊觎呢?她难道不担心?他禁不住想。

不,她的生命里不会有那么多防范。她享受生命的快乐。而这些,他是多么缺失。他忽然悟到一种生活状态,如果,我们存活的世界不能令我们放松,那么存在的意义在哪里?虽然这个世界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未能给出绚烂的答案,但是我们有理由用我们的态度去超越现实。

海风轻柔,月光迷荡。潮汐慢慢褪去,气象万千。他觉出了大美。

低头,她还在沉睡。他是她今夜的守护神。

有一种爱,这样轻,这样静,这样弥散在空气里,全部都是。

夜露下来,他将她抱回酒店。她的身上,发上全是沙。他将她弄到浴缸里。用水冲。她迷迷登登醒来。

是你吗?说着,又睡去。

她知道给她弄掉沙子的人是他吗?这是个谜,他从来没想过去揭晓,因为他愿意相信,她知道。

但是随着时间流沙一样过去,他当年的豪气一层层的钝下去,湿气却越来越重。

她未必知道。

这人世很多事情都只是我们一厢情愿。

算了。他经常想。经常想就这样揉碎自己的生命。

可是杜若还年轻,豆蔻年华,粉色的骨朵开着幻想的花。他不愿摧残了她的梦想。

“你答应好不好。”这日餐毕送她回家的时候,她撒着娇,劝他答应去他们艺术节演奏。

“不要了吧。”

“我都跟同学打包票了,她们都想看看你。”

“我有这么出名吗?”

“当然。你不知道小蓝怎么崇拜你,这样。”她学起来,手交叠在,哀怨楚楚说:“啊,要是能见他一面我可以一个月不吃饭,要是他跟我说一句话我死都愿意。”

他笑,说,那我更加不能去,否则就成少女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