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暖和,还有一股缥缈的药香,郑珽满足地缩了缩脖子,有床有褥,还有被子,怪不得会觉得暖和呢。刚想翻个身继续梦蝴蝶,却被肩头、腹背的伤口生生疼得清醒了过来。对啊,他记得自己按照书生的话躲在山脚下的松林里,一直等天黑,最后又冷又饿,外加伤口疼得厉害,最后……他倚着树睡着了。

一只冷冰冰的手按在了额头上,他不由心里好笑,这么去试人体温,十个有九个都在烧。就像是心领意会了,那只手抽了回去,代之以温热的额头,轻软的呼吸。郑珽迷迷茫茫地睁开了眼,视线里只有两瓣嘴唇,他想也没想一口就咬了上去——其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那几乎是种本能,审美的本能。

那人“唔”了一声,人影便退远了,他这下也看清了,没憋住就这么笑了出来,牵动伤口,他又要忍着那笑,表情很丰富。

床前的人捂着嘴唇,两道眉都快立起来了,脸,又红了,“真应该把你丢在山里喂狼!”他起身,拂袖,转身,却没走脱,躺着的那人很无赖地拽住了他,“我要喝水。”

一抖手便甩脱了那个重伤患,他掀了棉布门帘走了出去,再回来时端了个粗瓷碗,热气腾腾地冒着白气。那床上人好像犹自意犹未尽地勾着嘴角,他看见就来气,立在床边,将碗送到那人眼前,“坐起来,喝药!”

不出所料,无赖是没有自律的神经的,那人摇着头,“我要水,你却给我药喝。”

“不知好歹。”他转身将碗放在屋子中间的茶桌上,刚走了两步,却又回来了,撇了撇嘴,又瞪了床上人一眼,他把碗转移到了床头的高几上,才忿忿然地出了屋。

如果条件允许,他一定放声笑了起来,这书生真“可爱”,没想到又被他救了一次。勉强伸着手够到了药碗,一边微笑一边喝光了那碗药汤——那神情,外人看来一定以为他在喝什么香酿甘露。将空碗放回几上,他又舒服地窝回了床上,现下脑袋灵光了,却开始思考一些不那么开心的事情了。他的五万人马全都折在了此前一役上,中军大营有没有受制他困在这山里无从知道,要是敌人乘胜一路杀下去,那他的全副老本可就荡然无存了。带着乡里借来的兵,一路打江山打到今日,才积下这个局面,一朝全化灰烟了不成,他郑珽虽不在乎从头再来,可是时不我待啊,他已是不惑之年,还骑得动几年的马。

“不过,我还有儿子。”想到那三个毛头小子他心里就一朵朵地开花。老大十岁,已经舞刀弄棒的像个小将军了,老二八岁,总追着哥哥要马骑,老三五岁,年纪太小被留在了城里,没有随军,谁知道这三个将来哪个最出息,好将他打下的江山传给他。

“你的部下把你丢下,全军后撤了五十里。”

“是么……那就好了。”咦,这军情他哪里打听来的,郑珽半撑起上身,这冤家什么时候进来的,还端了一碗闻起来很香的米粥。“可是都撤了?没被追兵逮到?”

“你才要小心追兵呢,你的中军何至于。”举起勺子很“温柔”地给病号塞了一大口,呛得他差点全喷出来。那病号咳着,手却捂上了伤口,“你相貌倒好,怎么性子这么差。人说医者父母心,我看你只有杀我的心,咳,咳……”

“论起来,我真应该杀你,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此言一出,果然灵验,郑珽没心思再咳嗽了,定定地望着那书生,上上下下,又下下上上,用视线好好地熨了一遍,最后,摇了摇头,“我只觉得你不像乡野之人,倒像个世家公子。”

“你识人的本事倒是不错,”他用勺子慢慢地在粥碗里画着圈,苦涩一笑,“可我家姓韩,国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