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前启后对所有句子都适用。因为所有句子原是一个句子,所有文章也是一个句子,所有书还是一个句子。即使一个人在不同的岁月写下不同的书,他依然写的是一个句子。也许每个作家有一个句子,也许每个作家都拥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句子。

静物这个概念听起来总是让我感觉很有威胁。当人们仔细,当人们足够长时间地凝视的时候,在凝固下面就会涌动着些什么。

那只德意志蛙把每个大家庭都朝外地束在一起。在里面,通过各种联系,暗涌着伤害、剥夺权利,还有细小的肮脏的报复和仇恨。那只德意志蛙把亲戚和邻居都束缚在冰冷的附近,人们躲避和寻找着的附近。那只德意志蛙把整个颤抖着的村子紧紧绑在一起。互相吸引和互相排斥,相互交替着,从脑袋上方的多愁善感和愤愤不平构成的坡度上滋长着。

对于童年的这种有魔力的一面,我没想过太多,这魔力的一面恰恰是成长的最早的形式,如果真成长真的存在的话。

每个人都是作为个人出生和死亡的,这一平庸现象适合成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隐喻。政治家们想不到这一点,很多个人聚在一起,他们就会想到国家。

三年前我还说过:这样做的人是一些“老纳粹分子”他们口出狂言的情况会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他们得沉默,因为他们周围的人不会接受他们的观点,他们只是一些臭味相投的人聚在一起。三年前我还这样说过。三年前我还没有料到,充满仇恨的话可以多么快地传播,优越感思想可以多么迅速地重新传布,怯懦可以多么天衣无缝地以能应付生活的面貌出现。我更没有料到的是:优越感思想能以多快的速度俘获青年人,因为它可以一气呵成地把自我怜悯与傲慢自大连接起来。

彼此熟悉的人们在谈话时也会谈到德国的排外主义。他们会说:在别的国家也存在排外主义。是的,但我们生活在德国这里。还没有一个这里的德国人对我说过:我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你也认识很多别的不排外的人。

罗马尼亚对这个国家刚刚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来说意味着更深含义。德语是我的母语,但与这里的语言相比,它是我带来的语言。在我学会它的地方,政治上隐喻的乏味是类似的。那里和这里一样,这类词汇同样经过人为的过度牵强而不可避免地变得滑稽,从而词不达意。虽然这样还是有区别:那边的意图更阴暗,目标直指生活本身。

这就像今天没有人有权利宣布有关原东德国家安全部工作人员的争论已经结束一样。没有人可以这样做,这既包括那些因生活在独裁体制以外而得以幸免者,也包括那些生活在独裁体制下却侥幸未受迫害者。那种认为事情的核心已经不存在,投降主义与抵抗往往难以区分的论据根本站不住脚。只有已经陷进去的人才想把水搅浑。他们说什么煽动和运动,因为有阴影落到他们身上。他们怕来自外部的阴影要胜过自己脑袋里的阴影。其实人们更愿意看到的局面是:他们怕自己脑袋里的阴影要胜过来自外部的阴影。

罗马尼亚体操世界冠军纳迪娅·

电影导演大卫·黑尔在一次关于写作和传记的采访中说:“写作与经验的关系是如此的复杂,没人能将它识破。而经验从被转换成文字或电影的那刻起,就再也分辨不出了…我不是写作的人。我不能解释,为什么夏洛特·兰普林在‘夜吧黎’里40分钟一直穿着一件红色大衣…”

一个人在写作时,他就已经不是平日里读报,购物,逛公园,与熟人或陌生人交谈,乘坐地铁和从站台上火车的那个人了。在上述情况中的那个人因为没有进行写作,是一个能够达到自己,能够估量自己的人。而写作时他却是一个无法达到自己的人。人们可以说,写作中的人是一个虚构的人,对自己也是虚构的。

为什么呢?当这个问题与写作和文章有关时是无法解答的。如果读者以为作者与完成的结局是对峙的,这是一个错误的假设。作者什么都无法隐藏。没有一篇文章允许如此。读者在阅读时也能看到写作的过程:弯路,中断。他也能感受到作者思想的多面地。他读着白纸黑字,看寻找是如何进行的。他看出了诗意的偏离,感知中的虚构。他还看到这些是用什么方法写出来的。一篇文章展现出了一切。它没有展现的也不会隐藏。“为什么”也不会存在。即使一篇文章返回到出发点也与这个问题无关。即使有一个起因,也会隐藏起来。就像我所说的,我把写作理解为思考的反面,生活的对立面。每个句子从不可能开始被写下。

写作中还有一些东西:对句子的惊恐和句子的诱惑。总是害怕找不到句子本身的样子,或者是当写下的句子接近句子本身的样子时产生的惊慌感。这种惊恐来自于不安和过度。作者需要用这种惊恐去调整想法,为承上启下,支撑前后的写下的句子及沉默句。对句子的惊恐变成句子的惊恐即是句子的诱惑。写作的人把对句子的惊恐带入到句子中就形成了句子的诱惑。句子的惊恐和句子的诱惑是调整思考的冲动,也是写作的冲动。

文章有引入也有出口。出口由文章确定,思考调整多久,句子的惊恐和对句子的惊恐作用多久,句子的诱惑效果多久,写作的状态持续多长时间。

通常我在后来读一篇自己写出的文章时发现我不能再次实现它。我无法达到当时写作中的那个自己。我不曾是我,当我写完那篇东西以后,我就与那个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广义上我也曾是我。我觉得自己被句子所利用。因为当文章完成时,我就被排除在外了。我只是作为一个读者能更强地进入其中,也许,一个仔细的读者。

我被免职了,我感到自己是被赶出去了,然后站在自己面前。句子近处的东西却并非是其中一部分。我与其他人不同在于我的距离更近,而这却阻碍了我,使我不能与句子保持距离。写完后马上去评估自己所写的东西是一种徒劳的尝试。这种努力使一切成为了问题。第一种评估的试图随着知道不能写出句子而结束。这些瞬间,在哪里产生了不安,在哪里过度占领我扭曲我。这些瞬间,我无法读文章,除了更加远离这些句子,我别无所求。我决心从此以后只要生活不再写作。这个心愿如此强大,我将手稿朝下放,让它不再打扰我今后的生活。我不在时它也不会再指向自己。它不会在房间里裂开。它不会发现自己存在,自己测量屋子里的东西。

因为我不能再写这些句子,我在它们中寻找一个具体的不存在的东西。我碰不到也嗅不到这些句子,它们不热也不冷。相对于屋里的东西它们是无效的。我试图这样对待它们,仿佛我不确定它们是否存在。但我还是有被欺骗的感觉,句子对我的欺骗。

我站在街上,回味着恐惧,仿佛在逃亡。我在街上走了很久,却仿佛突然看见它出现,树和橱窗也突然冒出来。这一刻,去买东西的愿望如此强大,犹如生存的愿望。买东西在此时是写东西的反面。快乐很简单便来临。不安和过度就在那些可以摸到可以闻到热的或冷的东西上。就像快乐来得如此容易,它很快就消失了,迅速让我再次沦陷。

我买的东西也许是一个苹果。我咬进去,很深,咬到了核儿。当我吞第二口时,它卡在喉咙里。我想,我吃不完这个苹果了。我想把它扔掉,又知道不能扔。

垃圾篓又脏又高。我多想要这个苹果,可以为此花费一整天或是半天的时间。我把苹果咬过的那面朝下,小心翼翼地放在长椅上,有时如果没人瞧见我,还会放在外窗台上。我把苹果咬过的那面朝下放,就像把手稿有字的那面朝下放一样。是偶然吗?现在没有想起比较咬过的苹果和写了字的稿纸。我头脑里已经开始作这个比较了,当我把苹果咬过的那面朝下放时。如果我不把纸的脸朝下放,又会让我想起这些句子来,就如我不把苹果的脸朝下放,又会想起它。很显然,我把稿纸有字的那一面称为它的脸,也把苹果被咬过的那面叫做脸。我作用的那一部分通过不安和过度改变了事物。就这点而言,它是脸,也可以说给了它们另外的表达。给脸总也意味着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