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谷青咬了咬牙,大声却柔和地喊道:“福临,没事的。”

吴良辅放下手中的药碗,脸上堆满了笑,道:“还不是那杨御医。咱家管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个老鼠洞猫着呢。如今得到皇上的青睐,叫他专管承乾宫的那位,那狗尾巴便要翘到天上去了。佟妃娘娘好歹是一宫之主,叫他帮忙瞧一瞧病开几副药也推脱。”

乌云珠乍遭父逝,经受不住此等打击,一病不起。偏偏,从承乾宫开始,宫里头又开始传来了风言风语。说是这五阿哥,是一个傻子。如今,五阿哥已经一岁半了,居然还不会说话,也听不懂话,只会傻笑。

“稍安勿躁,怎么可能!皇贵妃娘娘现在生死未卜,我怎么可能稍安勿躁!我不管,我现在必须去见皇上!”

帮简亲王,也是为了帮自己。今日的投入,为的是往后的收网。孟谷青需要身边有人,尤其是在军中有威信的人。

谨妃身子一颤,抬起头来,望着孟古青。孟古青低着头,怜悯地望着她,轻声说:“要坚强,懂吗?不要叫亲者恨仇者快。”

太后身边的势力几乎都投入到这件案子中去了,可见太后对此案的重视。偏偏,皇帝那边丝毫不急,只记得陪伴乌云珠,叫太后如何不气。怪不得儿子,只能怪那迷惑儿子的狐狸精。

借着前世的记忆,她知道接下来可能生的事情时刻警惕,居然还是比乌云珠稍稍慢了一点。

“哦。”福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又对孟古青道:“青儿,你一向大度,定然也同意让董鄂妃住在赏秋苑吧。”

孟古青无奈地摇了摇头,前头吴良辅却慌乱地跑了过来,见着孟古青便道:“哎哟娘娘,快些回坤宁宫吧,皇上在那里候着呢。”

乌云珠听到蓉妞的惨叫,更是心疼,焦急得跪在地上。福临走一步,她便拖着沉重的身子跟过去。孟古青见状,劝道:“董鄂妃,你还是快快起来把,砖地凉,别伤了身子。无论是奴才还是主子做错了事情,皇上惩戒也是应当的。”又对福临说:“皇上,无论现在生什么事情,大家的身子是最重要的。您就饶恕董鄂妃,快请她起来吧。”

出了这等大事,御医们早就忙得团团转。孟古青得令赶到钟粹宫时,原因已经查清楚了。那日的膳食有新上贡的阳澄湖大金爪蟹。那道菜里,被人放了巴豆粉进去。董鄂妃有身子,这等凉寒之物吃不得,因此成了唯一一个逃过一劫的。否则,只怕她孩子不保。

那一次,吴良辅与巽亲王大赚,皇宫的库银却亏空了不少。而吴良辅,也因此被巽亲王握住把柄,不得不听其令行事。要知道,私自出宫、赌博、与八旗子弟经商,那条都能要了他的贱命。

蓉妞笑道:“还有。”说毕解下荷包,高高地扬起,喊道:“三阿哥,四阿哥,这里有豌豆黄儿与驴打滚哟!”

此时,距博果儿去世不过二十几天,乌云珠被封为妃,入居承乾宫主位。

福临猛烈地捶着棺柩,嘶声吼道:“对,朕就是喜欢乌云珠,朕不避讳,朕坦荡荡的。博果儿你算什么,你凭什么叫朕将乌云珠让你给?乌云珠,原本就是朕的秀女。朕要回她,实属天经地义!”

太后往前走去。一群又一群神鸦自天空飞过,打着旋儿,“呀呀”惨叫着。天色无比阴暗,低沉地压在头顶。对面的屋顶,有丝丝白,原来早就下过雪了。刺骨的干冷涌进身子,孟古青只觉心底无比的寒。

吴良辅弓着腰,道:“喳。皇上您慢行。”眼皮子不由得微微一翻,望着孟古青身影消失的方向。

谨妃挤出一个笑容,道:“奴才这些日子,开始习字。都说皇后娘娘最会看字,所以奴才斗胆请皇后娘娘帮奴才看一看。”

“不用!这么好的茶,我怕烫了我的嘴。”太妃气势凌人,斜眼瞥了瞥孟古青,冷笑道,“可是好,正好都在。今日,我便要问问,到底还讲不讲道理了!”

苏麻喇笑了笑,道:“皇后娘娘,真让太后娘娘安心呢。”说毕,便走了。孟古青一直送她到院子门外,目视她离去。对苏麻喇,她是真的佩服。在太后那样干练刚强心思城府及深又多疑的女人身边那么久,一直得信任,该是什么样的大智慧!

佟妃一愣,道:“臣妾舅舅便是简郡王,是郑亲王的儿子。舅舅此番出事,臣妾额娘万分焦急,舅姥爷更是急坏了身子,卧床不起。”孟古青依旧很温柔,道:“你还没有说,你舅舅简郡王到底怎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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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藏香与药香融合,味道反倒怪了起来。这一世重活,孟古青再也不碰藏香。甚至别的香料,她也极少用。不过是取了水果鲜花,沾点香味。那浓烈的寂寞,再也不想碰。

躺在小榻上,脚上的伤,时时提醒着她这些时日生的事情。先是谨妃不适,叫她不能护送牛钮回慈宁宫。接下来便是牛钮与瑞嫔相遇,然后,她觉牛钮情况不对劲,不管不顾脚伤依旧全力安慰,之后,便是被太后训斥。

苏麻喇蹲下身子,询问地望着孟古青,孟古青只得指了指自己的右脚。苏麻喇忙为孟古青除去靴子,不想竟无比困难。靴子勒在脚掌上,脱不下来了。苏麻喇只是稍稍尝试一下,孟古青已经痛得满头大汗。牛钮惊惧,吓得又大哭起来。

孟古青知道不妙,又吓又怕又担忧,忍不住奔过去,便抱起牛钮,护在自己怀里。牛钮一直没有抬头,身子无比僵,显然不欢迎她。紧随而来的乳娘见孟古青脸色刷白,额头有细细一层汗珠,忙问:“娘娘,可是不适,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屋中无比安静,待御医检验结果。过了半盏茶时间,御医道:“回娘娘,所有吃食都无问题。”

一家四口齐数上了大坑,围着桌子。福临自然是不懂得如何剥栗子的,孟古青却不许宫人帮忙,教福临如何顺着裂口将香香的栗肉剥出来,又叫他小心劈了指甲。福临先前还笨手笨脚的,但也觉得新鲜。剥了几个,便顺手了很多。玄烨窝在他怀里,几乎将福临剥的栗子全数吞了进去。孟古青不叫牛钮难过,便也搂着牛钮,喂给牛钮吃。

孟古青听着福临情绪激动地一个个骂将过去,却知道,这事儿,还是福临自身惹的。且不说他重用汉臣的想法太过心急,重要的是他有政策,却不能身体力行以身作则。他做事情,太过任性放纵。今日安抚汉臣,明日却可能因着小事迁怒汉官。如此这般,那些皇亲贵族之流,哪里还把他的政策放在眼里?更何况,巽亲王常阿岱,原本就是个任意妄为脸皮都不要的人。

景仁宫出了这等子事儿,太后有如不知。从四儿嘴里可知,那晚的事情,在宫人奴才中,算是传遍了。这后宫里,因着侍寝落胎,佟妃倒是第一个。孟古青知道,佟妃这会子定然是谁也不想见,她也没必要去假惺惺地,叫人误会她幸灾乐祸,落得一身仇恨。她只叫御膳房在佟妃的份例之外,多加了些滋补身子的食材。不合理的地方,从自己的份例里扣了。

孟古青轻笑,许多话,在聪明人面前不用多说,只稍稍提点,那人便全都懂。

“不。”孟古青摇了摇头,“额娘对皇上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皇上,何尝不希望额娘开心?每日见着皇上,青儿都见皇上忧愁不已,无比难受。青儿知道,皇上在担忧额娘。额娘对皇上好,皇上都明白。青儿原本不解,皇上为何为一个宫女,竟要忤逆额娘。但,青儿忽地明白了。额娘那么爱皇上,皇上只怕也同样爱他的孩子吧。那宫女肚子里,如今有了皇上的骨肉。皇上怕是舍不得委屈了自己的孩子。因此,青儿斗胆请额娘,答应皇上封那宫女为妃。”

福临这份“真性子”,倒与乌云珠有那么几分相像。

福临眉头一扬,露出笑容,道:“可不是呢,博果儿啊,一向不懂得如何对待自己的福晋。这会子,怕是新福晋一肚子委屈,跑到这皇宫来,便凄凄惨惨的,把朕当了父母官,来诉冤情了。哈哈……”

宫里帝妃之间浓情蜜意,只见新人欢笑不见旧人哭泣。宫外贝勒府,博尔济吉特贝勒已经大婚,娶的是副军护都统鄂硕将军的女儿董鄂氏乌云珠。皇上为此,送了一副鎏金的马鞍子,两柄晶莹剔透的玉如意,三颗洋人供奉的大宝石,还有簇新名贵笔墨纸砚共四样,更有金银各五箱,凑了个十全十美。

福临,福临,怎的依旧为他费尽心思?

又有福临的双手不规不矩,叫人心愈乱。那安郡王,不定何时就要呈上乌云珠的水牛图。一张图,福临的心就会被勾去吗?

出了院子,太后往后一看,下令:“恪妃病逝,长春宫宫人心痛失主,愿以身殉主。哀家念他等衷心待主,允!”

虽脸上没有显露出什么来,孟古青坐在轿子上却觉得这轿子怎么那么慢。吴公公会特意叫耷拉吴来传话,定然不是小事。四儿懂孟古青心思,连连催轿夫快些走。

福临,福临,怎可叫你安心顺意一直活下去?若有一天你遇见乌云珠将我母子弃之脑后,玄烨要怎么办?

瑞格格倒是小事,也不知大阿哥在阿哥所怎么样了。千万,好好活着。孟古青可不想让某些人得到话头在福临的床上吹枕边风。

新年夜宴,太后宴请皇上与所有妃嫔。好几个月过去,孟古青才又见到了所有的妃嫔。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笔什赫额捏福晋。笔什赫额捏福晋脸盘圆圆的,五官端正,但并无夺人之处。从夜宴开始,便一直安安分分地坐着,唇角一直留有一抹笑意。瑞格格坐在她身旁,非常瘦削,脸尖尖的,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灵活地转着,不似满人。

太后将福临赶了回去,要与孟古青说些私房话。福临知道有些话儿他的确不便听,便乐呵呵地出去了。太后慈厚地望着孟古青,道:“青儿,你可知道,你身上怀着的,是你的希望,是大清国的希望,也是科尔沁草原的希望你阿玛额娘的希望?”

得到孟古青的态度,吴良辅喜滋滋地告退。孟古青却觉得脑袋有些晕,没有搭理依旧跪着的花束子,忙回去,躺在床榻上闭眼思索。

意外,意外!孟古青决意要福临内疚。快要到顺治身边的时候,她狠力掐了掐白马一撮皮,白马越加狂,臀部快地摆动着。就在福临身边,孟古青尖叫着,倒了下去。恰恰来得及看到福临满脸的惊慌和心痛。

那也不能如此之快,她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孟古青娇俏地偏过头来,撅着嘴说道:“宿在此处是可以的,不过皇上近日来太过疲乏,臣妾不好惊扰皇上睡眠,臣妾就宿在外面的小榻上。”

“不错,不错,这花我喜欢。翠果儿,这月从我的月俸中扣出五钱银子来,赏给花束子。”

“太后娘娘!”

“这里,就是她临死前生活的地方吗?”福临喃喃问道。

简陋的屋里头,只是些许几样必需用品,陈旧又破烂。稻草铺就的床上,只有陈旧单薄的一床棉被。住的这样,吃的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的环境,金枝玉叶的后宫女人,没几个人能撑得下去,更不用说体弱多病的乌云珠了。

“饿死的?冻死的?病死的?”福临问道。

孟谷青沉默。心底,却冷冷的。无论怎么死的,总归是福临亲自将乌云珠软禁在了这个地方。

前世,她被逼得自尽而死。这一世,已经不会为这两个人悲伤了。

更何况,她的目的,依旧没有达到。

孟谷青巡视了一番屋内,忽地惊呼:“董鄂答应没了,五阿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