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古青咬唇,这原本是她想要做的,却被乌云珠抢了先。这种事情,看的都是对比。如今显然是乌云珠不顾自身安危勇然挡在福临前头,为福临挡了一刀。而她,因为不及时,比起乌云珠来,显得自私又软弱。

秋日天高气爽,南苑风景异常优美,草地上遍布湖泊密林,身旁杨树树叶枯黄,阔大的叶子纷纷落下。其间又有麋鹿雉兔等兽类穿行期间。远处山头枫叶红似火,烧灼了半边天,无比绚烂。福临侧过身子去,挨近孟古青,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指着远处的风景,吟唱古人赏秋诗词。孟古青眸子含笑,侧脸似乎也被绚丽的枫叶染上了一抹红。

宁悫妃等看热闹的,慢慢告退。孟古青上前安慰了一下谨妃与乌云珠,也准备离开。不想,谨妃使唤耷拉吴,抱起年瑞便走,一句告别也不与乌云珠说。这两人,算是掰了。乌云珠看着谨妃离开的背影,满脸委屈。

乌云珠不停地摇头,却不敢站起来。她连连道:“皇上,请皇上恕罪,臣妾……”

钟粹宫有皇帝特派的御厨,专程为董鄂妃下小厨。这个很正常,每一宫主位,都有私厨。是而,谨妃有时候便留在钟粹宫用膳。偏生,谨妃带着四阿哥过去的那次,出事了。那日在钟粹宫用膳的,全数上吐下泻。大人若是这般,不过是身体弱些,多跑几趟茅厕便好了,顶多体力跟不上。小孩身子弱,根本就承受不起。不多会子,四阿哥便失去了知觉,昏迷过去。

孟古青轻揉玄烨的脑袋,不经意地道:“吴公公,刘公公还好?巽亲王的照顾,不错吧。这坤宁宫新用的木头,似乎不错。”

乌云珠坐在蓉妞为她捯饬好的石凳上,依旧笑靥如花。她笑道:“姐妹们方才在做什么,继续做吧,可别因为我的到来,叫大家玩得不够尽兴。”忽地,看见跑来跑去的三阿哥福全与四阿哥年瑞,无比惊喜地道:“好俊俏的两个孩子。”又问蓉妞:“荷包里的点心还有么?”

这个消息,朝廷各臣子内心的激荡难以形容,奏折几乎要将乾清宫淹了起来。除了上奏折劝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各大臣更是纷纷找上了慈宁宫,希望太后能够制止。

福临犹如疯了一般,不停地用恶毒的话诋毁着博果儿。又毫无条理,不时说到他与博果儿幼时的事情上去。安亲王无奈,乌云珠只是哭泣,孟古青心底明了,无一人觉得惊骇。孟古青知道,福临已经被博果儿的自尽击破了心底的防线。他内疚,却又愤恨。他无奈却不愿屈服。乌云珠想要,博果儿亦希望他活着。于是,想用恶毒的话激得性格暴躁的博果儿来与他对打,可惜博果儿再也醒不来了。

太后又道:“那样的女子,对夫君何其残忍?这样一颗心,到底是哪点叫你着迷?”福临不住摇头,哀恸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孟古青没有回头,径直进了交泰殿。直到完全见不着身影,福临才冷哼道:“返回,往午门走,去襄亲王府!”

接下来的日子,福临愈加疯狂,每日不是召乌云珠进宫,便是摆驾去贝勒府。后宫六院,无比清净。里头默默坐着的,都是些深宫怨女。孟古青却过得很充实,后宫如今极少有事生——怎会有事,所有人一起失宠,谁还去争个你死我活,与谁争?她处理完后宫事情之后,便去藏书楼看书。

“哦?”太后脸上已满是笑容,道,“太妃,请坐。上茶。”

孟古青一边看一边笑,想起了再侧宫的那些凄清的日子。若不是花束子带了耷拉吴去,作为科尔沁公主出身的她,身边连个洗脚擦脸的奴才都没得。只能一日日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靠着直透脚底达至心里的寒冷,才能稍稍麻木一下福临带给她的伤痛。

孟古青微笑,道:“你舅舅是谁,怎么了呢?”

孟古青叹了叹气,拉了拉福临的衣襟,祈求地说道:“皇上请息怒。”又对宁悫妃道:“宁悫妃,此事非同小可,若无证据,不可妄言。”

福临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叹道:“怎的如此难愈合呢?往后,可不能再有下次了。”孟古青瘪了瘪嘴,道:“皇上教训的是,臣妾往后一定小心。”

太后瞪她一眼,道:“哀家已是行将就木的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往后要做主的,是皇上。”孟古青但笑,她可不敢附和太后的话。但不附和吧,又没了规矩,不如不说。

苏麻喇已经听到牛钮的叫声,忙不迭进来。牛钮见到她,忙说:“快帮忙,看看额娘的脚。”

牛钮却道:“额娘,求你。”

四儿称诺,耷拉吴忙过来帮忙。四儿伶俐,道:“耷拉公公,谨妃娘娘身子不适,还需您再跟前伺候着。您告诉奴才有哪些食物,奴才自端了过去。”

孟古青闲着无事,便也开始剥。偏生,吃了她剥的栗子之后,两孩子都不愿意吃乳娘剥的了。无奈,只得孟古青一个人劳作,两个粉团似地孩子睁大眼睛巴巴地候着她手里的栗子。

这原本是小事,但却牵涉到福临个人“重用汉官”的政策。巽亲王未必就缺那一个请安,那一脚也未必重,陈名夏也未必受不起。然,汉官哭着闹着要地位,满臣怒着怨着要打压。这之间的福临便头疼了。

大阿哥相貌变化得很是快,瘦了许多,却不羸弱,给人很精神的感觉。小眼睛嵌在雪似的脸庞中,越加黑亮。粉红的小嘴竭力地长大念字,好看又有趣。偏生,不时拿眼睛来瞟孟古青,叫孟古青忍不住掩唇轻笑。

四儿道:“四儿如今,已经比先前期望的要好多了。没有人敢欺侮,身份比起普通宫女好了许多,吃穿不愁,还能补贴家里,叫阿玛额娘好过,四儿很满足。”

坤宁宫似乎变成了福临的避难所。每日,福临满脸阴郁进来。好在,出去的时候,脸色总要和缓得多。

她娇憨地笑着,为福临夹菜,又嘟着嘴,接过福临为她夹的菜,满意地翘着鼻子嚼着。她爱吃鸽子蛋,又喜腌的酸脆黄瓜,也愿吃那盐焗鸭。口味爱好倒是与福临挺像。福临正是最宠她的时候,那三盘菜,几乎都进了佟妃的嘴里。

博果儿脸色已是铁青,忽地站起,撞得桌上的碗碟跳起,乒乓作响。他一把拉起乌云珠,凶狠道:“走!”

又是个想不开的女子。若是先头福临不曾给过她那般炙热的宠爱,或许现今她不至如此失落。岂不知爬得越快升得越高,跌下来时便越重。

孟古青脸上浮起红晕,不由得娇羞道:“哪里,皇上你可是,哪里有这样夸奖自己的妻子的?”又说,“臣妾不过是懂得看画,若要叫臣妾画画,只怕看画的人要哭出声来。”

这人,真是冤家。忽地,异常希望乌云珠不要进宫来,永远不要进宫。只是,前世因花束子堕胎索尼被罚,是吴良辅掌管后宫。因此,在中间环节做个什么手脚,还挺容易。如今,索尼位置依旧高坐,索尼又是出名的铁面老臣,全不讲人情世故,只认规矩。

福临的脚步滞了滞,却依旧离去了。太后道:“还是我这个老骨头陪着大阿哥吧,将大阿哥送到慈宁宫去。”太后再次将目光转到瑞嫔身上,道:“瑞嫔,哀家听闻你与敦温慧皇贵妃感情很是深厚?”

当下,孟古青站起身来,叮嘱乳娘将大阿哥送回阿哥所。想了想,只领了四儿一个人前往长春宫。如今,身边最伶俐的人,也只有四儿了。幸好,轿辇是随时备好的,要不踩着那么高的鞋不知何时才能跑到。没有回坤宁宫,直接越过千秋亭,往长春宫去。

太妃见状,讥笑一声道:“这世上倒好,亲娘都不认得了。”

孟古青却因大悲大痛,如何也无法安睡。明明,福临的日子顺心了许多,她却不允许。心中终究是恨的吧,所以要去提醒他的不如意,叫他想起往前的伤心事。偏偏,又不叫他知晓目的,只道她是因远离孩子依赖夫君所。

福临的眸子无比黝黑,定定地望着孟古青,似乎要望到她心底去。饶是孟古青心如止水,这会子也不由得死水微澜起来。福临一有时间便惦记着往坤宁宫跑,看似随意所做的决定,却已经在为她着想。

这几个月来,福临哪晚翻了谁的牌子,孟古青几乎都知道。后宫的这几个女人,其实很少得到福临的临幸。反倒是那路上走的宫里伺候的宫女,更多地爬上了那张龙床。孟古青懂,福临内心深处怕是依旧很抗拒太后为他安排的事情,连带着也不愿意接受这些太后塞给他的女人。这瑞格格,却是个有主意的。

一夜过去,笔什赫额捏福晋果然产下一子,是为大阿哥。只不过,这孩子尚未在笔什赫额捏福晋手中抱热,便被送去了阿哥所,由乳娘嬷嬷们照看。

太后满脸堆笑,道:“可不是将宝贝供起来,宝贝哪里比得上青儿。”

心情烦闷得紧,回到暖阁,却现花束子坐在台阶下,仰着脸望天,满脸的痛苦与惆怅。孟古青在一旁冷冷地站了许久,花束子却没有现。

福临的自尊心似乎强过一般人,私底下,你骑到他头上来,他也能当做情趣。但若是在众人面前不给他足够的面子,他必然愤怒无比。好在,那匹白马个头还算小,又温顺。与顺治并排骑着马,孟古青低声说:“皇上,我怕。”

偏生,她是皇后,依旧不由己。

回到东暖阁,那边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子里有隐隐的花香缭绕。回来,便见着花束子在里里外外擦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