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见白男扯着他爷的衣袖,迫切地问道:“爷,你说什么?难道这个小吊眼儿——”

这时,南面来路上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三十来岁的黄皮汉,嘴角噙着一丝神秘的笑意,昂首阔步地向侯家父子走去!

这不正是手狠心毒,凶名远播,荒漠边缘,贺兰山双奇中的三目狻猊丁猛么?

白男嘿然一笑,说道:“他也想跟我爷学艺?嘿,可惜不是真正的‘潜龙格’。”

玄龙慌慌地说道:“一切均求侯叔叔指教!”

紫脸方老儿也真是个妙人一生唯虚名是争,还好他那‘少阳七式’颇能独当一面,否则,跟头也就够他栽的了。”

玄龙心里很难过。想起当初在家里,有时候起早一点读书,他爹就会怜惜地问:“你怎不多睡一会儿?”

走在左边的乞儿长相更不雅,垂眉吊眼,灰里修黄,黄里透青的一张褐色脸皮,永远笼罩着一层淡漠漠的愁云惨雾,虽然有时也给那个大头乞儿逗得尽情放声而笑,但每次笑毕便又立即回复到那种凄苦神色,心头仿佛有一种生了根的隐痛,无法去怀似地。两个乞儿分别背着一个破席卷,腰间悬着一只剥漆葫芦,一缕缕的白气,间歇地从他俩的口鼻中冒出来。

洞庭异叟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寒着脸追问道:“谁?半纯阳?我找他?你倒在胡说些什么?”

听至此处,长腿讶然道:“什么?洞庭异叟?”

神驼说道:“说来听听。”

玄龙才待抬头遁词推托时,坐在他身旁专心一志捉虱子的大头乞儿忽然侧脸推着玄龙胳膊故意问道:“小吊眼儿,一这位佛爷找你干啥呀?”

摄魂叟闭目沉吟了一下道:“事非亲目所睹,本不应妄下断语。但老夫忝居尊长,世侄又是如此情急,老夫不得不以一己之观察所得,聊慰世侄一番孝思了。”

头陀就这样重复颠倒,胡言乱语地边唱边行,眨眼已经造及走在前面的丑怪少年。少年闻声后顾,略一掠视之下,立即转回脸来,眼中露出一种惊骇与忿怒交织的光芒,脚下虽然立显些微踉跄,却仍以相同速度向前走去。

赵大官人恍然地笑道:“是吟秋一人摆着古谱消遣罢了。”

白男见他爷点头赞他,状颇自得地朝玄龙瞥了一眼。

这时三白老人又转脸向玄龙问道:“关于‘锦瑟’,龙儿尚有何说?”

玄龙见问,连忙从椅中起立,垂手答道:“白师哥所说,一点不差!惟锦瑟乃瑟之一种,瑟身绘纹如锦者方称锦瑟!现恩师说‘锦瑟’,不知是指乐器中之‘锦瑟’?还是人名中之‘锦瑟?如是后者,则唐时贵人令狐楚家之青衣小婢也!”

三白老人听毕,朝白男笑着望了一眼。

白男也狠狠地朝玄龙瞪了一眼,似惊、似佩、似恨、似怨!

三白老人又朝白男问道:“乐器中锦瑟,有何特征?”

白男很快地答道:“瑟含四声,适、怨、清、和是也。哼!谁不知道?”

三白老人笑着又道:“你尚能举出一首为锦瑟四音的名诗,并说明诗中何句是暗合何声么?”

白男皱眉寻思了好半晌,然后秀眉倏展,笑吟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白男吟罢,朝他爷得意地笑道:“对吗,爷?”

三白老人笑着点点头,道:“说下去吧!”

白男朝玄龙扮了一个鬼脸,然后朗声道:“庄生晓梦迷蝴蝶,适也。望帝春心托杜鹃,怨也。沧海月明珠有泪,清也。蓝田日暖玉生烟,和也,爷,对吗?”

三白老人将头连点,手捻长项,笑赞道:“不错,不错。”

白男又朝玄龙瞥了一眼,玄龙只做未见,白男气得雪牙暗咬,心想:“不让你小吊眼儿丢个大人,谅你不会知道你家白师哥的厉害。”明眸转得几转,已得一计。于是启口朝他爷责问道:“爷这回怎不向龙师弟询问‘尚有何说’?”

三白老人哈哈笑道:“好气量,你以为李义山的这首名诗的好处已为你一人说尽了么?

好,龙儿,你就依你的见解对此诗其他部分的含意说一说吧!”

玄龙又从椅上立起身来。

三白老人挥挥手道:“坐着也是一样。”

玄龙依命重新坐下,开始说道:“白师哥所言,”

白男仿着玄龙的腔调抢着接道:“白师哥所言,一点不差!”跟着朝玄龙翻白眼道:

“我说我的,你说你的,各人说各人的,谁希罕你这顶遮届盖脸的帽子?”

玄龙笑了一笑,依然说道:“白师哥所言,一点不差!李商隐能在一首诗中,暗咏锦瑟之四声,且能曲尽其意,如描似绘,淋漓尽致,无怪乎历代以来,知音者均以赞此诗瑰丽奇妙,为此类写声寄情诗中不可多得之作,良有以也。”

白男又忿道:“惟

玄龙复又笑了一笑,挺身端坐,目光平视,继续说道:“惟此诗为锦瑟四声,只其一说也!”

白男忍不住出声“啊”了一下。

侯四莞尔,三白老人微微一笑。

玄龙接着道:“商隐此诗,明为咏锦瑟之四声,实则是尚有他托之咏也!伊人寄岁月于瑟弦之数,首句‘无端’却是影射‘年华’消逝一若数弦之倏忽也。

次如:‘庄生晓梦’、‘望帝春心’、‘月明珠泪’、‘蓝田玉烟’等句,非特瑟有此回音,亦人生悲欢离合之情也。

流光如瑟音之消失,岁月荏苒,韶华不再,回首往事,已属不堪,何待此情此景,留请他日以供‘追忆’哉?”

玄龙说罢,起身向三白老人鞠了一躬,逊谢道:“龙儿放肆胡念,尚请恩师指点谬误之处。”

玄龙说罢,复行坐下,室中一时鸦雀无声。

三白老人瞑目而坐,仿佛落入一团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