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皮汉子在相距侯家父子一丈左右时站住。

年纪不下七十来岁。

白男见玄龙自称自贵,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到底是个真子羽,还是假子羽,两个月后自见分晓。”

侯四摇摇头笑道:“这个你就不明白了。假如不是你天生一副不卑不亢的孤傲骨气,别说两个月,可能在三天之内,她已将你赶出去了。”说到这里,侯四脸容一整。正色朝玄龙沉声说道:“小老弟,你听清楚,若单论武功一项,我金刚掌侯四凭着两手粗把式,在武林中也多多少少挣得一点名气,不能算是无名少姓之人,若是拿我侯四来和我们这位,这位少东人来比拟的话,嘿,除了我侯四多了两岁年纪,火候上比较老到一点外,实在差得还远!”

他又想,那时候,可能还会见到清净上人,关外神驼,摄魂叟,大头,长腿,独孤子他们,还可能…说不定…他心跳着想:会见着他爹!

玄龙进门之后,先向三白老人恭身请了安好,又问了少主人安好,然后赧赧地垂手站立一旁,静候吩咐。

此刻儿,那个大头乞儿忽然偏脸低声笑说道:“小吊眼儿,师傅他老人家时常谈起令尊大人为人中之龙,长得一表人材,英华挺拔。…我大头真无法从你吊眼儿现在的这副尊容上,想像老弟的庐山真面目。”

紫燕子这一招可真绝透了。

“洞庭异叟和摄魂叟常被人们合起来称为‘风尘双叟’,与咱们师傅摄魂叟齐名。洞庭异叟和咱们师傅虽然并称风尘双叟,但两者脾性却是大不相同。咱们师傅摄魂叟为人诙谐随和,游戏风尘,不拘小节。洞庭叟却极重名气,一生从不服人。因为被人家和咱们师傅合在一起并称武林双叟,心下甚不以为然,几番三次找咱们师傅印证武学,声明输的一方便须将‘叟’字从绰号上删去,大有‘武林不容二叟并存’之意。咱们师傅虽然不怕他,但因为这是一种无谓之争,输了冤枉,赢了除掉多结一怨外,也不见得有什么荣耀。所以,每逢洞庭异叟找上门来时,不是推托便是避不见面,免得多惹麻烦,贻笑于同道。但此老性情固执,言出必行,从不更改。又因为自视甚高,虽然几次都跟咱们师傅走成顶面,只要咱们师傅不先动手,他也决不肯先动手。只是一味地出言无状,想激起咱们师傅真火,让咱们师傅先动手,好送他平生之愿。可是,别的我大头不敢吹,谈涵养,咱们师傅确实炉火纯青。他既不输口,也不动手,每次都逗得洞庭异叟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悻悻而去。看样子,这种‘一字恩怨’的争执早晚总要爆发开来哩!

摄魂叟豆眼一翻,两手一拍,也笑道:“谁说我化子不知道,我不过想从你驼子嘴里证实是不是那档子事罢了。”

这怎么回事?他想:怎么这些小叫化个个都有如此不凡的气质呀?这个大头乞儿的先天禀赋虽然较这个吊眼少年稍逊,但也是一块罕见材料呢!

玄龙迫不及待地遑然问道:“我爹呢?老前辈?”

也许是由于路静人稀的缘故,头陀在走过了少年之后,竟回眼朝少年望了一下。这头陀好锐利的一双眼神!仅在匆匆一瞥之下,已经看出这位乡吧佬味十足的少年,虽然容貌丑怪,骨格却极清秀,不禁皱眉自语道:“如此上好骨根骨却配着这么副皮囊,真乃可惜。”

上人坐定,偶尔瞥及书桌上的一盘残棋,笑着问道:“玄龙小官人何故回避老僧?”

连玄龙和侯四也都倏然抬起了脸,掀眉扬目地望着白男,他俩是同一心意,以为他和玄龙长日相处,也许在一些小节上先三白老人发现了什么端倪了呢!

白男见身边三人,包括他爷在内,都给他这神来之笔弄得茫茫然,不禁大乐。

当下大笑着从座椅中一跃而起,落向院心,双掌一拍,指着玄龙笑喝道:“徒儿过来,走两招给你家祖师爷看看!”

侯四微笑不语。

玄龙因为内功已有很好根底,三个月来经侯四的苦心教导,白男的悉心指点,自己又刻苦肯用功,已在这极短的期限内,将侯四的“金刚拳”和白男教的“降龙伏虎拳”学得略具规模,功夫谈不上,招式架势业已练得大致不差。

他见白男要他当场展露,知道这是投入三白老人门下的进身良机,万万不能错过。

可是,白男教他武功并未经过三白老人许可,这种行为是否有犯三白老人忌讳却不得而知,虽然白男是三白老人的爱孙。

玄龙内心实在是跃跃欲试,碍于三白老人尚无任何表示,故只好仍然坐在原处,红着脸,朝白男尴尬地微笑着,不敢有所举动。

白男见玄龙不理他的吩咐,怒声说道:“来呀,怎么不来?你再不听我的话,看以后谁教你?”

玄龙感觉到侯四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一把,再看三白老人,老人正朝他慈蔼地微笑着。

玄龙知道三白老人并无不快之意。

他怕真个引起白男不快,以后失去一个习武上的益友良师,便从椅子上站起,走至三白老人面前,深深一躬,低声请示道:“我听爷吩咐!”

三白老人将头略点,道:“好,下去吧,横竖在我这个宝贝孙子身上,是什么规矩也立不起来了。”

白男见他爷已经明白允许,乐得又叫又跳,拍着双掌笑着催道:“快,快,脱去长衣…记住我师父的话,心与神合,以神役气,循序而行,不缓不躁。”

玄龙再不客气畏缩,依言卸去长衣,理整短衫裤,束紧腰带,大步走至院心,先朝三白老人和金刚掌侯四分别鞠了一躬,然后圆脸朝白男微微一笑,便往后连退三步,在院子东南角站定。

白男在身后埋怨道:“一点规矩没有!”玄龙又朝他补了一躬,白男这才喜逐颜开地鼓励道:“华而不实,为武家大忌,宁可遗招漏式,决不可任意别补,以求连贯美观。”

玄龙感激地点点头。

当下双臂下垂,双腿自然分列,松肌弛筋,以宁心神,以聚真气。

跟着,双臂左右上抄,进左马,双臂一圈,一声微啸,四肢百骸无不统属呼应。玄龙先将侯四教的金刚掌前半套九式十八招,平平稳稳地使了出来。练完之后,一个收式,双掌一击,右抓左拿,上捣下削,手眼步神,浑然一体,纵横进退,有序有力地演练起来。

院中一时鸦雀无声。

约盏茶光景,玄龙居然将半套掌法一套拳法,一丝不乱地分别练完。

白男首先喝了一声好!

金刚掌侯四情不自禁地点了几下头,嘴角漾满笑意。

三白老人低声朝侯四悄悄说道:“饭后来内室,我有话问你!”

侯四应了一声:“是的,白老!”

三白老人说完,朝玄龙招招手道:“来,把衣服穿上还有男儿,大家都坐下,我有话说!”

大家坐定之后,三白老人正色朝玄龙、白男、侯四等三人说道:“从今天此刻起,玄龙算我门下弟子,男儿今后不得任意调笑师弟,男儿听到没有?”说着,转向玄龙:“老朽一生未曾收过外徒,没有立过什么规章戒条,从今天起,若以行礼拜师论份,你该是白家的首徒,但也可算是白家末徒,老朽遵俗宣布两条门规,希望你能遵守。”

玄龙重新离座跪倒向三白老人行过大礼。

三白老人等他磕完头继续说道:“我这两条门规只是最通俗的两句白话,它就是:做应该做的事!不做不应该做的事!龙儿听清没有?很好!今后,无论在家在外,也不论是带艺行道,或是艺满辞师,每出一言,每行一事,都要先在心底问问自己:应该?不应该?

懂吗?”

玄龙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懂!”

三白老人交代完毕,脸上立刻又回复了适才隐去的笑容,爽朗地笑说道:“不早了,大家吃饭吧!”

玄龙起身要往厨房跑,白男上前一把拉住道:“小吊噢,师,师弟,如今你的身份不同啦!咱们一起吃吧!我答应不再欺侮你也就是了!”

三白老人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不打自招!吧岭三白老人容或走眼却绝不会‘走耳’呢!哈哈哈!”

白男朝他爷瞪眼道:“爷要是再欺侮男儿,男儿就再欺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