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春轻轻抬了抬眉睫,她明白风四娘话里的意思,其实她能怎么看,当年的事彭于谦的确有责任,如果他不是那么一意孤行,如果他可以听自己解释,或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多少次,宝春也曾问过自己,真的要找他算账吗?可是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守着那么大的家业,从小便没了快乐,没了自由,没了人生,如果真的要怪,他又要怪谁呢。

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了坊子,点了雅间,要了一壶茶水,居高临下的欣赏起表演来。若说这纤羽楼实在装的富丽堂皇,随处可见的描金处理,虽然舞台极尽模仿仙家的瑶池仙境,却总是透着几分奢靡劲儿。

“胡闹,下一个就是她了,今天特意来看她一舞的人全是有头有脸的人,她是要给我甩脸子难堪吗?”

“陆儿,这里风大。”风四娘将大氅的系带完美的打了个蝴蝶结,眼里闪过一丝关怀。

她微微而笑,一丝苦涩在唇边溢开,“奶奶,你还好吗?”

粉衣丫鬟听这话很不客气,轻抬了抬眉眼,看面前的孩子正以极锋利的眼神看着她一时不知道如何自处,只听孩子突然怒道:“糊涂东西,只管原话去回就是了。”

“娘,我知道您担心我,那是京城,不是咱们花坊村,您看不到我,也帮不上我的忙。”

那个男人只是太不甘寂寞了,他的爱很多,可以一次性分给好多人,比如最近镇里清风楼里的头牌姑娘,是谁说男人都是喜欢偷腥的,除此之外,他似乎还算个很好的人。

“究竟我儿媳是什么罪啊。”

田氏一听扑哧笑了:“我的老太太啊,您这是说的哪门子气话,您不让她走,她便是没人要的破烂货,到时候你赔上口粮不说,天天看着心里也添堵,您这是得不偿失啊。”

王老太一时气结,想平日处处忍让田氏也便算了,如今她竟然当着自己儿子的面还给自己钉子吃,心里自然不爽,阴阳怪气的回道:“我自己的孙女我自己知道,况且当时那么多人也都明白了,我们宝花是占着理的。”

“二娘,我不是那种人。”宝花赶紧解释道,眼里的泪又涌了出来。

二人求救性的看向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宝春,宝春嫌弃的一撇嘴,道:“我警告过你们的。”

王老太闻声也跟着骂起来,见宝春不动她索性抄起了家里锄地用的锄头,宝春就那么怔怔的站着,不躲也不藏,她面色平静,眼眸中毫无波澜,其实她是不愿意回这里的,可是她一个人又可以去哪里,段婉欣答应会照顾好刘氏,而她的默默离开,相信整个刘家村也会无比喜悦,只是不知道阿毛师兄会不会到处找她。

宝春一路狂奔,她怀里还揣着早上刘氏交到她手里的银两,刘氏笑着对她说以后这个家,就靠她来撑了,她信她。

“家里没银子了吗?我那里还有些,不如你先拿来使,反正我一个人那些银子也花不完。”

宝春眼里流露出感激之色,别说她还没行拜师之礼,就是行了也断没有要求师傅做事的道理,难得碰上骆青天这样的医者,也算她的福气。

阿毛微微一愣,也不多问,心道是自己多想了,随即笑笑,道:“师傅对人很好,其他师兄弟也很好。”

小强子缓缓抬头,他嘴角还是那抹苦涩,道不明说不清,他就这样站着,月光洒了他满身的银灰,“宝春妹妹,我可能要走了。”

彭于谦又是清浅而笑,华凡对彭府大小事务的接触比他早,阿爷在世时常说他是个难得的人才,人又忠实,平日里彭于谦见惯了华凡对下人的指手画脚,总觉得他严厉,甚至有些苛责,所以平日里也对他不是很亲近,如今阿爷去世了,他反而觉得这个男人比从前亲切了不少,可能只是因为他是个老人吧,见证了很多很多事。

段婉欣知道彭于谦是在怪她,她本就是这个性子,虽然也知道自己这样是有欠考虑,可是彭于谦还是第一次这样指责她,不免心里不舒服,眼泪哗啦啦的流了出来,小嘴撅的老高。

“再不滚开,我让少爷把你们统统卖到青楼去!”段婉欣再次发挥了未来女主人身份的架子,怒吼道。

小强子拉着母亲的手,他的泪就那么挂着,刚要流下来就赶紧背过头去,扭过来的时候脸上又是一片明媚的低落,小强子的娘先是痴痴的看着,随后傻傻的笑,最后竟也跟着哭起来。

碧衣女子不明彭于谦的心思,再次回道:“是春天的春。”

世界安静下来,小强子蹲在那里久久没有起来,段婉欣骂的对,他就是个废物,废物到会去轻易相信别人,废物到一时间鬼迷心窍,废物到那么轻易进入彭老太爷的住处而没有起一点一滴的疑心,他不仅害了彭老太爷,更害了宝春妹妹,他该死!

宝春看了看身旁的黄衫女子,之前和小强子来倒没见过,许是被老太爷遣到暗处伺候着吧,她只怔怔的看,并未答话,这时,只听彭于谦冷着声音问道:“香儿说的可属实?你的确来过阿爷的住处,而且给阿爷送过药?”

青衣男子面色微窘,犹豫了片刻,终于道:“春心散。”

“宝春妹妹……”小强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见老爷子脸上笑容散去,他赶紧拉了拉宝春的衣袖,宝春却一把甩开,道:“干什么,不公平的事我就要说。”

“什么!”宝春惊呼一声,刚要说什么却被刘木匠一把捂住了嘴巴,他探头看了看外边,确定无人后才沉声道:“小声些,免得被人听到。”

彭于谦面上一窘装得若无其事道:“阿爷说什么,谦儿听不懂。”

“越说越好笑了,你才多大就想当年,莫不是发烧说浑话了。”说着小强子就去摸宝春的头,宝春恍然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

“……”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谁说不是呢,莫不是于坊主的亲戚?”

“喂,抛头颅洒热血用错地方了吧。”段婉欣鄙视道。

大指拉着小指,没有年龄界限的许诺,宝春站在一片黑暗里看着风四娘和莫玉离去的背影,她恍然想起了什么,她好像还没问风四娘的家乡在哪里呢,刚要追出去的脚步突然顿住,宝春浅浅一笑,其实见不见都没关系,主要是这份属于彼此的记挂在就好。

细细呀道来

“你和段素素走的很近嘛。”

“……”宝春头顶冒黑线,你丫能换个好的开场白不?要不要这么怂。

宝春来到后院住的地方,发现小强子正垂头丧气的靠在墙边踢着石子,宝春也不说话,绕到小强子眼前,直瞅着他愤怒的小脸。

“还有,”风四娘滞了滞,“彭府的盛情邀请四娘不甚感激,请回去和老太爷说,四娘敬重他的为人,但是四娘已经心灰意冷,并绝对不会再在人前跳舞,所以小公子的邀约四娘只能辜负了。”

碧衣女子点了点头,没有多言,眼睛却下意识的瞪了眼宝春,宝春深知她的意思,赶紧吃着饭。

被撵出来的宝春斜靠在一棵竹子旁,吹着口哨,并不理会恼怒的彭于谦。

“也不算抛弃,只是身份不同了,但是作为女子会把这理解为薄情寡性。”彭于谦悠悠看向远方,语气淡淡。

只见彭于谦的身子挪了挪,一把将华管家按在身旁,华管家身子本就比他们二人高大,一时间倒真像一堵高墙,看的宝春直想笑。

“你还不是小孩子。”小强子反驳。

“于坊主可愿意出山?”宝春突然眨着双眼笑道。

宝春拉拉华管家的衣袖道:“这位便是坊主了?”

华管家自知不该多问了,随即笑道:“小的正准备和这丫头去各大歌舞坊……”

也许别人觉得他拥有了一切,甚至是个经商的小天才,待老太爷百年归老,他便是唯一的继承人,带领着彭家上上下下,走向更辉煌的明天。

“你便是那个画图的孩子?”彭于谦的声音冷而淡。

强子说到此处突然哽咽住,似笑非笑的脸上流下难过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