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姐,你就别再捧我了,这一点也不切实际……”

叶姐,你是不怕,可是我怕呀,真的怕!有时候我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傻掉、疯掉、死掉,或者能够真正做到冷酷无情、六亲不认,那样心就不会那么痛,那么疼……。我刚才看着她们,心里就一直一直在许愿:希望太乙真人快快显圣,将我象哪吒那样,能把全身的血、肉、骨、心肝脾肺等等等等全部还给她们,再能真正的一刀两断的就好了,大家都能落得个清静!为了这,我愿意付出我的所有,今生的、来世的,生生世世的……”

妈,我说这样的单位还有什么前途?还不如趁早叫老爸办个病退,我可都打听清楚了退休后的工资不归单位管,是政府的事,那可比在单位里多好几百呢!可爸要到后年才满60,早一年就多1、2千呢!你上哪里找这么好的事去?!又不用上班,整天轻轻闲闲,舒舒服服的躺着就有7、8百的钱领,多好的事呀!要不是你的年龄不够,我都想让你想办法走门路也办个病退了,可那不成呀,年龄差太多!妈,你的事不成,可老爸的行啊!只要塞点小钱疏通关系,有大伯和五叔帮衬着,年底老爸就能退下来,干领工资了!你说这钱不zhao小妹,找谁借去?

吴英兰笑,“有什么可怕的,我一个人多自在呀,想睡到几点就赖到几点;想要背书就大声的念出来;也不用躲在外头偷偷摸摸的写写画画;宿舍里多好啊,不会冻得直哆嗦,也不用担心冻疮作,逍遥着呢!”

“啊!真是,呆子,呆子!无可救药的书呆子!都魔怔了你!……,我说,走火入魔了吧?!算了,算了,今天我就辛苦点,拯救拯救你这迷途的羔羊,帮你接接地气,恢复点人气吧!——呆子!

叶秋红走过去,打了个招呼,“你是谁?大冷的天在这干嘛呢?”

“没有,没有!慧兰的那个学校在广西还是挺有名的,没有乱收费!只是,只是……,你姐的分数差了一点点,所以要去读的话每学期要多交1200的借读费,所以就贵了些。——不过,校方说了,只要毕业成绩合格,照样颁正式的毕业证书,国家承认的,绝对不会弄虚作假!”

吴慧兰还没有张嘴说话,继续忽悠,李翠芬先嗤笑出声:“就她那样,有个屁的出息!人家大老板兴许还不知道手底下有这么一号人你!找她帮衬?!等个十年八年的,你都能开个大厂子了,她还没能跟老板搭上话呢!”

闵灿宇一愣,走过去,抓住吴英兰的手臂,“……,英兰,你,……”

吴英兰将一扫而空的碗交给闵灿宇,让他放回塑料袋里,同时接过矿泉水瓶,打开,漱了漱口。

“你……,那是什么态度?!撞了不是应该道歉的吗?”

闵灿宇哭笑不得,“你的酒量还真是……,我送你回去吧,天也不早了。”

“有没有舞蹈天分我不知道,也不关心,反正我也没那个兴趣找个舞蹈老师来评论我的水平,自娱自乐而已,因为我平时都是把跳舞当作一项锻炼身体的体育运动来看待。你看,平时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又是四处游走的,一个地方一般也就停留个2—7天,到体育馆或健身房里锻炼就不太划算了,大晚上的也不安全。可如果不坚持锻炼,身体就容易垮掉,所以跳舞是最最划算的,——一块不大的空间+音乐就ok了,随便我爱怎么跳就怎么跳,完全可以不用理会别人的眼光。不过我平时都是孤身一人,国标、交谊舞什么的没舞伴,不合适;街舞?我又不年轻了,没那个心态,所以平时练得最多,最喜欢的还是爵士舞。我一般选择那些节奏比较明快,鼓点比较密集的音乐,这样就可以尽可能的调动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

“我想想,李总——我朋友的老公,他曾经是位心理咨询师——说我很自闭、很固执、很任性,很……什么,我忘了,挺多的吧,说的我也挺认可的,无法反驳。哦,还有,懒是我自己添加上去的,因为我觉得除了工作与学习,其他的我真的提不起劲来改善。好了,就这么多了!”

“你不觉得这样安排很好吗?毕竟大家都还是陌生人呢!”吴英兰扬着头微笑的解释,一面将双手抬起,摸索着将草帽上起固定作用的帽针取下,摘掉帽子,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吴英兰这时候倒是镇定下来了,“闵灿宇先生,很抱歉当面说不是你的粉丝,也不是你的歌迷,我说话太心直口快,不经大脑了!

我以为我从此能快乐飞翔

吴英兰的语气云淡风轻:“高一时,小弟的几何考了17分。”

吴英兰瘫坐在地上,任由着两个瓶子各奔东西地在地上滚出了老远,只觉得眼里涩,口里干,心里苦,也没有注意到自从站在大门外就开始沉默着的自我空间里是吴英兰早已蜷缩成一团,正被弥漫开来的黑暗慢慢淹没、侵蚀、吞噬……

一副居家好男人打扮的李为善迎了出来,接过叶秋红,微笑,却对随后的吴英兰视而不见。

是甚縻在作主

叶秋红洋洋洒洒,慷慨激昂的一通话泄完,喘了口气,拉着吴英兰就要离开……

李为善伸手拦住了去路,“所以我说你,你们是胡杨般的女人啊!你是不解和愤怒我很明白,好吧,我就告诉你们我的故事。这是我父亲的名片,你们可以上网去搜索我和他的名字,上面有文有图有真相,当然也有无端的猜测;你们也可以到香港去找找前两个多月的报纸和八卦周刊,上面的内容更精彩,更丰富,也更详尽……

这些文件我就先放在这了,三天后我再过来,到时候你们也可以听听我自己讲述我自己的故事,……当然你们也可以走开,开设你们自己的工厂,我绝不会纠缠,就这样了,再见!”

叶秋红和吴英兰靠在一起,手握着手,看着李为善有些寂寥的背影,再看看那张名片,桌上的文件,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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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10。1

三天后,同一家咖啡馆里:

“你们,——有没有什么想问的?要说的?”李为善率先打破了包厢里沉闷压抑的气氛。

“……,那个,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叶秋红一边偷偷的打量李为善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的开口,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李为善看到她别别扭扭的样子,心情忽然不明所以的好了起来,他耸了下肩,扬了扬眉毛,“唔,——有真有假,半真半假,有的夸大了百十倍,有的则荒谬无敌,总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说了跟没说一样,全是废话!哼,谁稀罕!谁关心?——左不过是一出民#国大戏而已,哼!”叶秋红低着眼眉,小声嘟囔着,一面无意识的用手指甲轻刮着桌面,出轻微的“沙沙”声……

李为善耳聪目明的捕捉到了,他转过头在叶秋红看不到的地方无声的轻笑了几声,再轻咳,清了清嗓子,收拾心情,端正面容,转回头,讲述自己的故事:

那是1972年冬末的时节,那时候“si人帮”尚未倒台,全宗族——我们李家是梅州有名的大宗族,从山东分宗,迁徙后在那里延续了有3百多年,根深蒂固,瓜连蔓引的,在当地和周边都很有名望,很有影响力。可那在平时是优势,那个时候却是困局——因为大宗族里不乏做官当权,良田千顷,腰缠万贯或远游海外的前人、亲眷——在文ge的特殊时期,这却成了一道沉重的枷锁,它压得祖辈父辈们喘不过气来,宗族里尚未来得及脱离的人们便前所未有的团结起来——如果这是在历史中的乱世,足可以打下一小片地盘,偏安一隅;若在盛世之初,也可以开创出一片新天地来——可是,有什么用?!我们李家宗族上下2百多口人是没吃过一顿饱饭,可周围的村,乡,县,市,乃至全国上下那家那户不是如此?……

啊,我说的太罗嗦了,还是赶紧进入正题吧——

72年冬末万物凋零,寒风朔朔的时候,我父亲和几个同龄的叔伯兄弟就私下里商量着偷偷跑到香港找路子——那时候香港是最近的中国唯二没有被风暴波及的地方——那时候我刚出生不久,3。4个月的光景,饿起来就只会‘嗷嗷’的哭;而我的父母也是新婚不久就做了父母,正是难分难舍的时候,可是我父亲当时是新上任的族长,他看着族里饿得面黄肌瘦,抽抽噎噎的稚儿;冷得瑟瑟抖的老叟,还是毅然决然的抛下了他的娇妻弱子,走了……

我的母亲是另一个宗族里的大家闺秀,要在太平盛世那也是个千娇百宠的千金小姐,可是在当时,那满腹的经纶,满脑的诗词歌赋也换不回一星半点果腹的粮食,还得小心翼翼的掖着藏着,生怕红卫兵给现了,当个典型抓去批斗……,唉,往事不堪回!就这样,我母亲含辛茹苦,省吃俭用的一点点将我喂养大……

长期的辛苦劳作和半饥半饱,营养不良,再加上牵肠挂肚,担惊受怕,母亲一点点被催老了,损败了,熬干了……,而她还时时在我耳边叨叨素未谋面的父亲的文采,父亲的体贴,父亲的无私,父亲的伟大……,有时候她看不见我的存在,望着远方,轻声诉说她的记忆中父亲的种种,还有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未嫁时的羞涩憧憬,新婚时的甜蜜温馨,离别后的牵肠挂肚与刻骨相思……

76年,我4岁了,文化大ge命终于结束了,全国一片欢腾,个个喜气洋洋。一起去香港的叔伯们忽然回来了——5、6辆大卡车满满的米面粮油,布匹鞋衣,全宗族上上下下兴高采烈,欢欣鼓舞,可是父亲却没有回来,唯独他一人没有回来,任凭母亲望穿秋水的眼眸浑浊了,暗淡了,灰败了……

而且他们——回来的叔伯们还有家里的爷爷、长者们神神秘秘的聚在祠堂里,喝退了人,关了门,闭了窗,不知在商量些什么大事……,出来的时候个个都脸色凝重,看见闻讯匆匆赶来,焦急等待消息的母亲和我,微微变了脸色,正眼也不敢看我们,我转头——有的叔伯欲言又止,却被旁人拉走;有的摇头叹息,却不露半点口风,所有的人都带着些不忍,些羞愧的纷纷走避……。

只有爷爷沉着脸,一言不的带我们回了老屋,坐下,半晌才轻声说了句:父亲很好,在香港做着生意,很得老板的器重,一时半刻的脱不了身,所以回不来,叫我们不必挂心!便挥挥手打我们离开,转身走进了里屋。

母亲更加焦虑了,她再也顾不上我,四处打听,四处追寻,每每都是满怀希望而去,黯然失望而回,夜里也辗转反侧,臆测,惊醒,哭泣……

渐渐的连我也感觉不对劲起来:村里的大人开始自觉不自觉的对我们母子恭敬得不像话,不论年纪,辈分说话都轻声细语的,生怕惊吓了我们;我与小孩伙伴们打闹,受苛责的一定是别人,哪怕顽皮的是我,错的那个人是我;送到家里的粮食,衣料也是最好最多的,可以天天大鱼大肉的吃,浪费了也没人说一句,骂一句;我可以披红挂绿的全身是新衣裳,弄脏了,刮破了,爷爷总是拿出新的来,让母亲再做一件,或者都不用母亲动针线,我也有新衣服穿;而母亲再也不用下地了,也不用干活了,甚至不用回老屋给爷爷奶奶做吃的,侍候他们了,旁人都给接了过去,不用母亲动一根手指头了;从此母亲和我就过上了我想象中的大户人家衣食无忧,自由自在的少奶奶、少爷的生活……

但是,依然没有收到父亲的只言片语,最多就是一个多月后,再次回返香港的叔伯寄回来的一份报纸,上面有父亲的照片——意气风的照片,标题是“香港梅氏集团新任总经理李峰庭励精图治,再创新高”。母亲捧着照片贴在怀里,嚎啕大哭,等喘过气来以后,一个劲的指着照片教我认爹,让我叫爸爸,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上面的文字给我听……

可是还是没有父亲的电#话或者信件,只有千遍一律的口信、电报

,从别人的嘴里得到的讯息也是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后来,有一天深夜,母亲以为我睡着了,按耐不住冲回了老屋要问个究竟,我一直等啊等啊,总是不见她回来,终于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骤然间见到呆坐在床尾的母亲,还来不及高兴,便吓了一大跳——母亲以前所未有的度枯了,萎了,颓了,败了……

当我懵懵懂懂的问母亲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她一把抱住了我,紧紧的,勒得我的骨头都疼了,但是我不敢出声,也不敢挣扎,因为我感受到了母亲无声啜泣里的悲伤,呐喊,愤怒与绝望,她默默的不停流淌的泪水很快濡湿了我的衣裳,我的后背,滚烫的泪水渗进来让我觉得好冷,好冷,前所未有的冷,钻进骨头缝里的冷,透进灵魂里的冷,冷得我僵坐在那里,一动不能动,心里,脑里只有一个念头:母亲的天塌了!

从那天开始母亲滴米不沾,身上,床上也换回了旧衣物,旧被褥。奶奶哭着让我求母亲张嘴,她也只是紧紧抿着嘴,闭着眼,将头转到一边,无声的流泪……

爷爷让人带我出去,和奶奶一起关着门在房里劝解了半日,母亲仍然不松口,只得唉声叹气,步履蹒跚的相互搀扶着走了,母亲将我叫回了床前,握着我的手,轻抚我的脸,一遍一遍的说:“为善,你要好好的,要好好的活着,要活得好好的,答应妈,一定要好好的!”一遍遍的说,也不管我有没有反应,有怎样的反应,只一遍遍的叮咛,一遍遍的叨叨,一遍遍的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