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妈恰走了来,听了这话心里很替秋禾高兴,嘴上却道:“嫂子怎么了,昨儿才添了小外孙子,今朝一大早的又皱甚么眉头。”

华婶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才刚十五岁的小丫头,好似心底被甚么给拨了一下,接过秋禾手上的小汤勺尝了尝味道,皱眉瞅着她问道:“你搁了几次盐啊,可是咸了!”

润娘也道:“阿姐这是甚么话,哪里说起------”

润娘不以然道:“有甚么可闲话的,阿哥才几岁呢。既然做了护膝,今晚上你同秋禾给他做一双手套吧,恰好也陪我守守夜,省得我屋只秋禾陪着,怪冷清的。”

周慎捧着灵位来至祠堂门前๩,先将灵位置于香案之上,他行过孝子之礼,(此处借用长兄如父的说法,周恒还没孩子,所以由á周慎代为孝子)周悛才将灵位移至垫着红布的托盘迎进祠堂。周慎又朝着祠堂大门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方才起身。

周友清耳听得村人们的这些议论,心里欢喜面上越发摆了焦急的神色,又连连打发家人去察看,嘴上直埋怨道:“怎么还不来呢!错过了时辰可怎么好。”

孙娘子原还在拿东西,听了这话抬起眼,瞪着润๰娘道:“怎么说话的呢,换做旁人,给我三十贯钱也๣不给他出这个力气。”

她一言未了,孙娘子拿着一只大包袱走了进来,大声说道:“妹子,你今朝算是亏了,你没见信安府里热闹得不行,人山人海的,王门郎大街的两旁้摆满了摊档,一家挨着一家的,吃的用的玩的看得人眼花,那几个小的又会钻,我同喜哥儿生怕他们走丢了,一整天下来光就担心了。”

只是她鲜少打扮,适才被自己官人多看了几眼尚还红了脸,这会被润๰娘直言点破,更是臊得慌,伸手就来拧润娘的腮帮子:“你这张嘴,看我今朝饶不饶你。”

一句话抻得孙娘子半晌答不出话来,喜哥儿笑含笑劝道:“罢了嫂子,她那张嘴半点不肯饶人的,何必与她分争没得寻气生。”

叫嚷中一个二十出头身材丰腴的少妇,一手揪着周慎的耳朵,一手拉着个ฐ七八岁的孩子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铁贵跟在跟头,满脸的焦急又不敢上前拉扯。

华婶叫了秋禾去剥茡荠,又四处看了看,问:“怎么不见阿哥同妞儿?”

直到天擦黑,大奎才请了大夫来,喜哥儿才收了眼泪,秋禾听得大夫来了,放下天青色的罗帐,又把润奴娘的手拿出来搁在小迎枕上,才请了大夫进来,这大夫还是上次的那个,他搭了半晌的脉,退出来向华婶、鲁妈道:“亏得这些日຅子养得好,药也服得及时,倒是有惊无຀险,丸药还有么?最好再服一日,终究还是靠养的好。”

周慎一直都拉着润娘๤的手不放,这会大眼睛更是直直的看着润娘,坐在床边恋恋不去,润娘摸了摸他的大脑袋,笑道:“阿嫂吃了药好多了,你且到外头炕上坐一会,等阿嫂换了衣裳你再来陪阿嫂。”

“说甚么呢!”秋禾不等他话讲完,便叫了起来:“一个奴才还要咱们娘子去见她,只叫她来就是了。”

他话音未落,又见三、四个衣着整齐的婆子簇拥着一名素袄白裙ำ凜若冰雪的娘子走了进来,他不由得低了几分气势。润๰娘扶着秋禾昂首径自向内行去,那老丈慌忙上前拦住:“娘子也等我通报一声。”

“娘๤子在屋里么?”忽听见知盛在外问道,润娘๤可算是抓着救命稻草了,忙答道:“在呢,快进来吧。”

润娘๤同华婶看了直笑,“豆子大点的人,还红脸຀红。”

润娘立在门口的田à埂边轻笑着,看口中呵出的气,化成白雾笼在眼前,登时感觉心都飞了起来:“大奎,你见过这么เ美的景色么?”

华叔、铁贵并知盛都不在家,知芳估摸着在屋里,易嫂子还在正房的内屋收拾碗筷,因今朝是二十四节气的大雪,鲁妈和华婶都在厨房忙着,秋禾自然是在打下手。润娘适才听易嫂子说,好似说要炸芋头饺,大雪这日吃芋头饺也是本地的规矩。

华叔听她这般说,只得答道:“每年自十月十五起,官府都会发放一些奴隶到市集上买卖,那些人都是入了奴籍的,除了那些女眷,男ç的右边额角上都是刺了字的,一辈子都走不脱๳的。自也有私自逃离主家落了草的,总是不多就是了。”

“娘子想买奴隶!”华叔着急道:“这可不敢呢!那ว些发到市集上卖的不是亡命之徒,就是犯了死罪的官眷,亡命之徒自不用说,那ว些官眷,倘或有一日又翻了案,还不回头找咱们的晦气!”

润娘扯了扯嘴๨角,止了她的话,淡淡地道:“我看她是聪明太过了!”

鲁妈、秋禾、易嫂子三个答应着退去了,润娘低着头给周慎剔鱼肉,眼角瞥见华婶立在一旁欲言又止,便知道是为了铁贵的事,问道:“婶子有事?”

不过这种担忧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润娘稍一思忖,便想到เ了打发苏陈氏的法子了,她同华婶耳语几句,华婶起先是皱着眉头,听到后来,无奈一叹,喝命大奎、铁贵二人:“快架了她出去。”

“愣着做甚,把她给我丢出去!”

润娘但笑不语,抬眸瞥了眼那小学徒。

老掌柜道:“娘๤子的帐຀虽算得不错,一来小老儿并不是东家,二来,不瞒娘子说,这信安府看着繁盛,能ม舍得买这支簪的人家实在是少,咱们店里盘下了这支簪,我还要托人送到京里卖,这中间费花钱不说,还要欠人人情,不如死守着点息钱๥自在。”

华婶愕然问道:“都拿下来?”

“同嫂子的一样。”

润๰娘又问道:“你读书是为甚么?”

他微仰着头望着润娘,明亮的大眼睛里眼泪汪汪,扁着小嘴一脸委屈的模样,看得润๰娘心里直发酸,拉起他的小胳膊,缓缓说道:“从前有个读书跟随先生四处游学,一日他与先生走散了,见一老农迎面而来,他便上前问道‘你可曾见过我的先生’那老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们这些人,甚么活也不干,连五谷也分不清楚,还敢称甚么先生。’阿哥你想呀,要是咱们家人人都像你一样,成日里只管读书,你还有饭吃,还有衣穿么?”

周世齐见她松了口,恨不得立时拉了她家去,急问:“只是甚么!”

成亲不及四月,周恒一病归西,面对着如狼似虎的亲属,又是鲁妈挡在她的前头。

“又是个自命不凡的!”润娘实是受不了文人酸味,转身欲走,却听身后那声音道:“娘子何出此言!”

润娘心道,你自己找骂,可怨不得我。当下转过身,道:“昔日苏秦凭一已之力说动六国发兵攻秦,而贾谊与文帝君臣二人宣室夜对,他竟只谈了一夜的鬼神,与其说文帝ຓ所问不当,倒不如说贾谊虚有其名!”

“娘子所论,虽有些蛮横,却也有三分道理。”月色下走来一名身形颀长,素袍缓带的儒士,润娘心里登时冒出一句极老套的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只可惜六国不合,枉费了苏秦一翻心血。”

“我以为苏秦螳臂当车,是自取其败!”润娘๤素来是爱与人辩驳的,只是到了大周后,无人与她谈论这些,喜哥儿虽也读书,却只能ม谈讲些诗词。那儒士的一句话却勾起了她的话头:“自春秋而至战国,天下争战已久,天下一统已是必然,就算六国攻下秦国,六国之中亦会有一国独大,介时难道再合五国之ใ力而攻之?如此下去,其结果与秦一统又有甚么差别ี,只怕是要比秦统六国还要费时长、伤亡大吧!”

那儒士已步至近前,闻言一愣,道:“武王克商建都镐京,分封天下诸候,享两百七十余年太平,然秦二世而亡,岂不正应了那句,不仁而得国者有之,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

润娘哂笑道:“两百七十余年太平?我看未必吧,自国人暴乱后,天下动荡之势已๐成,虽有共和中兴亦不过是昙花一现,幽王更为搏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候,以至失信于天下,终被犬戎所灭。如此之世,亦敢称太平?”

那儒士又道:“然秦筑长城起阿房使百姓不堪其苦,更有甚者焚书坑儒,以至圣人微言难传于天下。”

“《史记》中明明写着,‘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等烧之。’可见始皇只令天下焚书,而所焚之ใ书,宫中皆有收藏。若不是楚霸王的那ว一把咸阳大火,先圣微言又何至于失传?将此一宗罪归于始皇真是牵强之词!至于坑儒,《史记》中亦有明笔乃ี‘坑术士’也๣,其间或有儒生,然究其主ว要还是术士!我看先生也是饱读之士,怎也像市井间无຀知小人般人云亦云!”

最后那句话一出口,润娘便后悔了,这口无遮拦的毛病怎就改不了!

不想那儒士非但不怒,反而做揖道:“娘子读书甚细,在下佩服!”

润๰娘见他有如此涵຅养,心生敬服,回礼道:“小妇人信口胡说,叫先生见笑了。”

那儒士接着道:“筑长城起阿房,不知娘๤子又以为如何!”

润娘๤心中笑道,这一位还真越说越有劲了,我都已๐然认输了,他还要再辩,当下略一调气息,道:“阿房宫确是始皇为一已私欲而起,我无言可辩。至于长城,始皇为抵御匈奴而建,若以劳民伤财而论实算不得大过。”她这话话说得有所保留,实是不愿再展开细说。

不想那ว儒士却不肯就此做罢,执意问道:“那娘子以为始皇筑长城错在何处!”

润娘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伸手将鬓额前的短发勾到耳后,道:“错在一个‘守’字上!”

那儒士皱眉问道:“娘子此言何意?”

“为ฦ君者只知守而不知攻,便是大错特错。而指望区区一道城墙能挡住塞北铁骑,更是痴人说梦。而后世之君却乐่此不彼,哼,且不说历朝皆有北疆之患,果真挡住了就是好事么!要知道挡住别人的同时亦是拦住了自己!”

那儒士先前认为眼前这女子,不过是熟读经史能言善辩罢了,听了她最后一句话,不由对她刮目相看,想到当今朝堂上战与不战的争论,出言相询:“今契丹、肃慎两相交战,肃慎遣使来朝,乞我朝出兵相坐援。然我朝自世宗皇帝收复燕云十六洲后,与契丹签定盟约永不交兵,可若任由契丹攻下肃慎又怕他坐大,要是娘子,会做何决定!”

润娘๤听他问及时事,本不想再说,惟恐惹祸上身,但见那儒士目光灼灼一脸期盼,又想此处三人六耳也传不到哪里去,沉吟一番,终究不敢胡说,只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先生还要我来说么?”

“然肃慎势弱,若不出兵,他必败无疑!”

润娘微笑道:“败便败了,那塞北大漠难道只有肃慎一支么เ?我大周国富民强,还怕无人来投!”

润娘冷声缓言,如一把冰刃直刺๐入寻儒士的心间,看她的装扮亦只是寻常妇人,只是眸中一闪而过的寒光以及唇边似有若无的浅笑,看得那儒士竟有些发怔了。

“喂,你瞧甚么เ呢!”大奎见儒士盯着润娘瞧个不住,抢身上前拦润娘身前喝问道。

“在下唐突了!”儒士面上一红,长揖做礼。

润娘๤福了一福,道:“先生言重了,是小妇人妄言了。”

“不,娘๤子见识非凡,学生佩服之至!”

“先生真真谬赞了。”与他一翻辩驳,润娘心里畅快了许多,不愿再与他虚应下去,“时候不早,小妇人不打扰先生了!”言毕转身便行。

那儒士却在后头高声道:“在下刘继涛๙,敢名娘๤子贵姓大名!”润娘的一番๘话,他虽大多是不认可却是心生敬佩,因此把她当做男ç子一般,不肯用“芳名”二字。

润娘脚步微一停顿ู,却不曾回身,道:“小妇人夫家姓周!”

周氏在丰溪村可谓大姓,那儒士听她如此做答,便知她无心将姓名相告,当下无຀奈一笑,做揖道:“继涛唐突了!”

待他起身,二人的身影已๐融入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