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妈见着润娘,好似见着救星般,拉了她坐下:“娘子,快来瞧瞧,可要再添些甚么!”
华婶道:“我们年纪大了,觉也少了,也不觉的困。但是娘子眼睛下头犯着青,趁这会没事眯一会去吧。”
秋禾冷笑道:“这真好笑了,你凭甚么拦着!”
“真正是娘子把你惯坏了,你也不想想,你一个丫ฑ头------”
“好,我就当祠堂漏雨容不下恒哥儿,却也要问问四叔公,甚时候能把祠堂修好了。”说着,她越发用力的捶门:“开门,开门,开门啊!”
“还能为甚么!”秋禾假意去劝喜哥儿道:“九月底的时候,娘子为家产的事冲撞了太老爷,又把话说得那ว么绝,这会咱们求到他,他还为难死咱们。”
“一家人!”润娘垂首低眉,掩去眸底那ว一丝冷笑,不知这个娘家大弟还会扯出甚么恶心人的话来。
润娘笑道:“哪里话来,二娘虽行得不对,说到底也是为我好,哪里就放在心上了。”
喜哥儿正摆菜呢,听了这话不由á瞥了她一眼道:“冬至大过年,自然是要吃火锅的,不然来年的日子如何能过得红火。”就这么เ会功夫,桌上已๐摆了羊肉、肥牛、鸡肝、口条、鲜虾、鱼丸,蛤蜊并一些水灵灵的菜蔬,润娘便把豆腐、鱼丸ฤ、蛤蜊芋头饺几样经煮的东西丢下了锅,又端起一盘黑黝黝的东西问道:“这是甚么?”
华婶眼也不抬,只道:“儿大不由娘,哪里说得过来。”
“阿嫂。”
润娘从他手里拿过一只来,先放在手上掂了掂,再前后左ุ右颠来倒去的细看了看,连它的小尾巴都没放过,然后又扯了扯它的火柴棍似的小脚๐,扯完了又换另一只也照ั样看了,道:“壳上没疤,脚也有力气,不错,不错,是好苗子!”
刘观涛面露讶异,回头瞪了眼颜氏,道:“这事我------”
“谁装狐媚子了!”颜氏提着嗓子尖声叫道:“她若生得出儿子用得着我!头先几年,死活拦着不让官人纳妾,到得官人远着她了,她便假心假意的叫我去服侍官人,转过头官人不过略在我屋里多歇了两ä晚,她就拈酸吃醋的刁言酸语。我有了身子后,她是越发容不下我,几次三翻的要害我-----”
润娘探过身,两手往周慎嘴角上一拉,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摆这张硬板脸,给我笑!”她还来不及坐回去,小丫头已蹦跳着进来了:“周阿嫂,你为啥拧三郎的脸?”
屋里三个人皆捂嘴偷笑,那宝妞也是奇怪,自从上回在门口同周慎玩了一回,便时常过来缠着周慎玩,有时周慎被她缠得烦了,还凶她几句,润娘先还怕她委屈了,千般的哄她,哪晓得她竟说:“做姐姐的应该让让弟弟。”
“两百三十贯,还有些梗米、山货、皮毛。”
“八十八贯。”
知芳见娘沉了脸色只得住了手,润娘坐起身掠了掠鬓边的乱发,还不及开口,就见周慎叫着“阿嫂”冲了进来,拉了润娘就要往外去:“阿嫂,快去瞧瞧知盛大哥买回来的奴隶,我从来没见过黑得跟炭一样的人。”
润娘一面往里面躲,一面讨饶道:“好姐姐,且放过我这遭吧。”
鲁妈正劝润娘回屋去,知盛领了个二十七、八岁的庄家汉子走进来回道:“钟大哥想给娘子磕个头,这就回老樟窝子去了,再不走天就晚了。”
润娘登时睁圆了两ä眼,脸绷得跟铁ກ板似,拍着桌案骂道:“还有这般不要脸的人!”
“好讲话,哼!”润娘撇了撇嘴角,问道:“咱们非要佃户们么เ?”
“前儿我听你说得还有些道道,因此我想把咱家们那一百五十二亩地交给你去收租子,如今你可有甚想法。若再像那日一般被我问住,我可就另委派别人去了。”
“小阿哥?”周慎单薄的小手轻抚上润娘的肚子:“阿嫂真的有小阿哥在里面么?他是怎么进去的?”
润娘丢了白瓷汤匙,撇嘴道:“我的辛苦养大的宝贝闺女是给人家做针线的么!甚么到人家家去,将来我就招上门女婿,留我闺女在家住一世,看谁敢笑话她!”
小学徒听了润娘的话倒是一愣,进质铺来的典当的,多是急等钱用的,为了多当几个钱谁不是低声下气地苦苦哀求。更有那些败家子,偷了家里的东西来,为了几贯钱,甚么丑态做不出来。何曾像这位娘子般气势凛然,倒好像是质铺有求于她。小学徒张着眼,在润娘身上打了个来回,眼前这个ฐ女子面容文秀,衣着也是平常,惟独手腕上微露出一弯碧绿,小学徒实看不出她的来历,又不敢进去回禀,只得收起轻鄙之心,自高台后转了出来,倒了盅茶奉上:“娘子有甚话吩咐?”
这恒丰号的东家姓巴,本徽州人氏,祖上原只是个ฐ茶商,世宗早年混迹江湖之ใ时,与他家太翁巴๒有图有些买卖往来,那ว巴有图虽比世宗年长廿十余岁,脾气秉性却甚是相投,俩人算得上是忘年之交。
“咱们哪里能知道!”华叔道:“譬如山地里那些果子,他说他没卖得钱,咱们能怎样。况且太翁同官人都说,读书人怎好同庄户人家计较些些小利ำ!”
“若只是田地,都好算,反正地里也只长庄稼。可咱们家大多是山地和池塘,看着好似不挣钱,其实比田地里的进项多的多了。山地的活物就不说了,那一草一木哪样不是钱?那池塘子,鱼虾团蟹之ใ类也不用说,莲子、粉藕、莲叶样样都是好东西,就是那塘泥也是庄稼里里上好的肥料,也能ม换些钱。”
鲁妈叹了声无奈地取东西去,润娘回过身扫视着堂上几个面露得色的老家伙,微不可闻的冷哼一声,心道:“先叫你们得意一会,等会有你们受的。”
老头毫不留余地的话,好似一把大蒲扇,扇得润娘心底的火气呼呼地往上窜“老家伙,非逼着本姑娘难看是吧!好,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哼,本姑娘的罚酒可没那么好喝。”
“哼!”白无常又是一声冷哼:“都是她捣乱,害得我凭白跑这一趟!”
姜式微转向那少女,上下打量了一通:“丫头,你也是被这颗白菜拘来的?”
鲁妈问道:“东西都齐备了?”
“妈妈放心,早ຉ就备好了。”
“那时候也不早了,就洗去吧。”鲁妈一面说一面就起身,秋禾忙上来搀扶,惹得润娘又躲后头一阵哧笑。
众人进了屋,见地当间儿摆着个方桌子,旁边小几子上摆满了零碎物件,润娘细看了看,不过是花样儿、升斗、锁头、秤砣、梳子、铜茶盘、鸡子、大葱,并染红胭脂的各式果了,还有一洗衣用的棒槌,再有就是一片大姜上托着个小草团子,润娘很想问喜哥儿那是甚么草,却见鲁妈万般虔诚的在香案磕头跪拜,一屋子人都悄静无声,也不好意思问了。
鲁妈拜罢,铁贵端着一铜盆的艾蒲汤进来放在方桌子上,知盛跟着后头提着一小桶子清水进来,华婶抱了小家伙出来交到เ鲁妈手上,鲁妈便道:“请娘子添盆。”
润娘估摸着“添盆”就是送礼的意思,心道还好准备了,伸手往袖里摸出一贯钱,还不及送出去,喜哥儿拦道:“先添清水呢!”润娘感激的看了喜哥儿一眼,拿起小桶子里的长柄勺,舀了点清水添到盆里。
鲁妈唱道:“长流水,水流长,好日子长到头。”
润娘待她唱罢,将一贯钱放进铜盆里,华婶华叔在旁看着自是哆嗦着嘴。
润娘之后,依次是周慎、喜哥儿、妞儿、易嫂子、大奎、秋禾、并那阿大他们三个。周慎、妞儿、阿大他们往盆里添的是桂圆、栗子之类的喜果,鲁妈唱词是“早儿立子,连中三元。”其余的人,喜哥儿是一贯钱,易嫂子、大奎都是两络钱,惟独秋禾添了三络钱,还有一双虎头鞋。
润娘本想说“秋禾今朝是又出钱又力”,终是见人多,怕秋禾急了,便忍了下来只笑了笑便罢。
待众人都添了盆,鲁妈拿起棒槌ຄ正要下盆子,忽见知盛领着孙家的一个婆子走来,那婆子先给润娘、喜哥儿行了礼,方添上一贯钱:“这是我家娘子的一点心意。”
华叔华婶忙上前还礼道:“怎么还惊动了孙娘子,又破费这些咱们怎么当得起。”
那ว婆子笑道:“咱们娘子说了,一是差我来道个喜,二么,华婶子前儿给的那些香肠已经吃完,想跟婶子再讨一些。”
“孙娘子几时也学着咱们娘子的样,就爱打趣人,一点子香肠也正儿巴๒紧的当回事,待我取几挂子来,不够时只管来拿。”华婶一面说一面便出去拿香肠了。
润娘却向那婆子笑道:“你们娘子倒会算帐,不过是一贯钱,她倒先要拿几挂子香肠回去!”
那婆子亦笑回道:“咱们娘子还说了,待周娘子洗三的时候,定要来讨洗三面吃的,礼却是没有的!”
听了这话,喜哥儿先就拊掌笑道:“这会连孙嫂子也炼出来!总算有两ä个人制ๆ得住润丫头了。”
润娘撇了撇嘴,向鲁妈道:“这么เ就洗完了么!”
鲁妈横了她一眼,道:“还没洗呢,完甚么完!”说着拿了棒槌在盆子里搅了搅,口里唱道:“一搅二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唱罢,放下棒槌,右手抱着孩子,左ุ手撩起些水淋在孩子脑门上,水还没滴上去,那ว孩子便“哇”一声大哭了起来,鲁妈抖着他道:“响盆喽,响盆喽!”
易嫂子她们都笑赞道:“哥儿真是机伶,水还没淋着呢,就知道哭了。”
润娘摸着微凸的肚子,小声嘀咕道:“闺女,你可看仔细,到时若出不了声,招人笑话。”
喜哥儿睨着她,道:“你一口一个闺女,要是个小子怎么办!”
润娘睁着那双并不太大的眼睛看着喜哥儿,道:“你少乌鸦嘴!”
孙家婆子也在旁凑趣道:“咱们娘子时常跟咱们说,周娘子就是与别个不同,人人都盼儿子,周娘子倒是想女儿想得不行。”
润娘笼着手,做出三姑六婆的样子,道:“俗话说,生儿子是名气,生女儿是福气。我想来想去,慎哥儿也当得大半个儿子了,名气我算是有了,再添了些福气就齐全了。”
旁人听了这话都只是笑,喜哥儿眼中却隐隐的浮起泪意,世间上有几个寡嫂会把小叔子当儿子养!周家祖上真是积了德,叫自己同慎哥儿遇上了她!
诸人说笑间,秋禾把大姜ä片上的草团子点燃,鲁妈拿到手上,浮在孩子脑门转了转,“姜艾炙一炙,灾病全不至!”
润娘这才知道那是艾草团子,又见鲁妈拿起大葱往孩子身上打了三下:“一打聪明,二打伶俐,三打有出息。”唱罢将大葱交给铁贵,让他扔到屋顶上去。
润娘眨了眨眼睛,问喜哥儿道:“这又是甚么意思?”
不想却是周慎回身,看着她道:“把葱扔屋顶上,聪明绝顶ะ呗!”
显然周慎是把这个ฐ当谜语猜来的,润娘摸了摸周慎的脑门,意味深长地的道:“但愿将来你别聪明绝顶!”
喜哥儿正要斥责,见知盛又走了进来,还沉着脸,行至润娘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悛大官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