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河一个字又一个ฐ字地读着。他想像舒浅写这封信的时候，她的侧脸，应该非常安静。就和她在学校里做试卷的时候一模一样。千河想到她对自己้说过，她并不喜欢考试，又不得不去考试。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想到这些千河笑。他突然期待新学期的到เ来。已经初二了。很快就要初三，然后，考试。他不知道，以后他们会不会分开到不同的地方。他突然感到忧伤。他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变得如此想念一个人。她的名字，叫做舒浅。
收到เ她的回信千河亦是笑。他没有说为什么。只是继续给她写莫名的东西。告诉她自己喜欢的山的名字。祁连山。唐古拉山。还有横断山脉。他好像要急于把这些说出来。他要把这些全都告诉舒浅。他说每座山都有很多美丽ษ的故事，有时间我说给你听好吗。然后他说到横断山脉。他说舒浅，那真是一个忧伤的名字。你试着念它的名字，横断山脉。念得久ื了，就好像有种魔力。可是看到一座山，被横刀切开。血水横流。多么悲伤的故事。
终于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喂，你好。请问你哪位？
千河看到汇款单上的数字开始变化。从之前的五百变成了一千块。那是一笔更加庞大的数额。产生变化的除了钱的数量还有留แ言栏。从前那里常常一片空白，现在多了几行字。千河非常认真地去看。望海写着，快过年了。要记得给自己买衣服和零食。记得向姐姐问好。要注意身体。最后还有一串数字——是望海的电话号码。
九月即将结束，白天开始变得短暂。千河独自走在学校的操场上，秋天终于再次到来。远处的梧桐叶子已经泛黄。被风吹过，就要凋落。这个时候他想到เ《我的帝王生涯》，想到那个少年为王的少年。如他一样的年龄。他始终还是个孩子，只是命运捉弄了他。千河想，假如换作是他，他又会做些什么。
他把钱藏在枕头里，在无人的时候悄悄取出来用。有时候也会去书店买书。平时舍不得买又很想买的书，终于可以拥有。同宿舍的同学渐渐对这个沉默寡言的男ç生有了更大的好奇——他好像突然变得有钱了。枕边的新书正在增加着。他们现，以前他吃饭非常节省，现在也偶然开始吃肉了。但是他们没有去问他。千河一向独来独往，很少和人说话。连同宿舍的人也一样。
但是素琴的叫喊声已๐经无法让他们入睡。望海低声骂了一句，*。把头埋到เ被子里。双手捂住耳朵。
于是望海ร的青春期开始演变为一场混乱的闹剧——他明白这些并且甘愿如此。他甚少回家，但是会悄悄看望千河。给他买各种东西。带他吃各种小吃。等等。他已๐经有能力照顾自己的生活。但是这些都不是千河所关心的，他只是不断要求望海ร给他买书。小说，或者期刊杂志。他的精神世界如此贫乏็。
千河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着，妈妈，我是如此的想念你。
千河突然感到害怕。内心仿佛被某些东西突然击中。他说，怎么会呢？肯定不会的。你不会离开我的。
素琴的表情变得不可思议。她看着她，咬着牙齿，抚摸自己烫的脸。
那话语如同黑色的匕，素า琴愤然。她没有去看那男人。因她早ຉ已๐对他失望。她突然感到无限悲哀。往事流转。过往的记忆如大雨般再次出现——她仿佛此刻那ว男人身边妖娆ๆ的女子。体态丰腴，娇艳美好。他们曾经将他的结妻子轰出家门。她记起了那个可怜的瘦弱女子。她的眼神幽怨无力，最终跌撞着消失在午夜的街道。那男子曾经亦许诺给她美丽的未来。因女子总容易被谎言所迷惑。但是很快的，他开始对她疏离。并重新า暴露他那暴虐的本性。时常打骂。留แ恋烟花地彻夜不归。她明白自己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物品。当初那男人亦不过贪图她的美好容颜。但她终究能ม够忍受，带着女儿坚持生活下来——现在命运倒转，她看着眼前这个ฐ得意的妖媚女子，感到เ可笑。
谢觞只是笑。晃动着两条腿。他说，你这个ฐ胆小鬼。不敢爬就不敢爬，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抓了很多知了。用细小的铁丝把白色塑料袋的口圈住，绑在一根细长的竹竿上。轻轻走过去。对准树上的知了，迅地就把它套住了。知了出慌乱ກ的叫声，在塑料袋里扑腾乱飞。两个少年笑。脸上有着满足的表情。
停顿了一下，千河终于说，哦。
望海在第二天早ຉ上回家。他对自己的行踪没有做任何交代，亦没有和父亲说任何话。面对自己้的父亲，好像面对一个ฐ完全陌生的人。目光始终冰冷。他在光线昏黄的房间对着千河抽烟。那是千河第一次看他抽烟。那火星忽明忽暗，闪烁不定。他深深地吸一口，然后娴熟地仰头吐出烟圈。透过烟雾千河看不清他的脸。那是一张忽远忽近的脸。千河突然感到眼前一阵模糊——那是他的哥哥望海ร。他在后来的日子变本加利地惩罚他的父亲以及他自己。他更加频๗繁地参与打架。并且长期逃学。抽烟。和朋友一起看色情录像。不停更换女朋友。时间是飞快的。半年以后望海已变得与从前判ศ若两人。和s镇任何一个街头混混一样，染着黄头，穿奇装异服，手上刻๑满刺๐青。那时候他已经上了初中，寄宿在镇上的学生宿舍。远离了父亲，远离了那个ฐ家。望海成了一个自由的灵魂。他四处游荡，不学无术，成了最让老师头疼的学生。没有人可以管得了他。后来，父亲亦只是不闻不问。
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
他说，千河，即使妈妈已经不在了，我们也要生活得很好。不要让她担心，知道吗？
母亲没有再问。
千河没有说话。他想到刚才生的那些，突然，就笑了。
他听到她轻轻挂掉电话。
以后的许多个ฐ夜里都是如此。他在无法入睡的时候打电话给舒浅，而舒浅每次都会非常准时接起。有一种默契存在。那段时间辛苦并且无聊。他们如同这个重点中学的每一个人，行色匆匆，面容疲倦。每天都要重复相同的事情。千河更少回家了。他也不想回家，因他知道若是回家心情会更郁闷。亦讨厌每次必须ี不少于四十分钟的车程。讨厌看到破败的家庭，父亲了无生机的脸。以及素琴冰冷的表情。只有沉染会对他微笑，并且说，千河，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念书归念书，也不要太劳累็。
在他没有回去的那些时候，沉染就负责给他送生活费——依然没有对任何人说到望海ร，他把望海的钱存在银行。为以后的开销积累费用。不想暴露他的秘密。沉染无所察觉，她在周末坐车到达学校，经过传达室的通知，然后和千河见面。千河记得他看到沉染那深刻๑疲惫的脸，非常过意不去。他说，姐，让你跑这么远。
沉染就说，没事的。你现在已经初三了。要抓紧时间读书，我可以理解你。其他的就不要乱ກ想了。然后她匆忙地赶回家。她的背影瘦小，慢慢变得模糊。
他于是再次想到自己的姐姐。沉染。他感激她的到来。在母亲死去之后的这么多年，沉染在一定程度上代替了母亲的位置。她在照ั顾这个家庭。千河知道她的艰辛。他以为ฦ有一天自己้必然会离开这个地方。但是他想到沉染，想到她悄然消失的年华，以及所有无法预知的未来，只得轻声叹息。他是如此希望可以带给她幸福的生活。可是他现在无法做任何事情。只能读书。
在学校的日子愈加无聊。就如同刚刚过去的寒假一样，他突然觉得事情突然变得琐碎而漫长。舒浅是唯一的朋友。在那些平静的夜里，他打电å话给舒浅。告诉她说，我们要一起努力，然后考到那所著名的中ณ。
刚ธ开始舒浅总是摇头叹息。她说，千河，我对自己没信心。我害怕我无法和你一样。我害怕我终于会失败。
是冬天即将过去的时候，空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冷干燥。她穿着厚重的棉衣坐在写字台前和他打电话。她的面前摊着一叠数学试卷。她说千河，我不知道未来在什么เ地方。因为时间已๐经飞快地过去。
这么说的时候千河沉默。他靠着白色墙壁，手里握着电å话筒，听到舒浅无奈的叹息声，最后对她说，不要放弃，舒浅——他只得这样说起。他想到此刻的舒浅，她的脸上一定有着深刻的疲倦，但是依然拼命做着刚买的数学习题。生活就是这样。现在只是一个开始。千河知道，以后还有更加庞大而艰辛的未来——高考。或者更远的将来。都是如此。只好坚持下去。
舒浅说，千河，这些，其实我也是知道的。我们都知道这些。所以我现在还在坚持着。为了我们的梦想——尽管它听起来是那么可笑。
于是千河笑。他说舒浅，你要相信自己，也相信我。
后来他们说到其他。比如考试之后要怎么เ过。那是更加遥远的事了，因为这段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完结。舒浅说，千河，中考完了之后我们要去哪玩呢？一定要好好地玩。把这些失去的快乐找回来。
千河抬头去看深暗的夜空。他说，是啊，这些快乐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到时候一定要把他们全部都找回来。然后他对自己笑——他觉得说这些话有些傻。非常矫情。
他明白自己早ຉ已沉浸在那个孤独的世界无法自拔。他明白此刻๑的自己不过在自欺欺人。他用所有矫情而暧昧的字眼说着所有失去的快乐，但是内心明白那不过只是华丽ษ而不切实际的安慰。但是舒浅不是。她深信有这样的快乐่。考试解脱就是她的快乐。她还是如此单纯美好。千河喜欢她的单纯和美好，因此他对她说，舒浅，我们一起去把快乐找回来。
而舒浅，她在电话的那边咯咯地笑着。她说，千河，和你说话真的很开心。
千河说，我也是。
事实上亦是如此。生活中他只和舒浅有交集。在学校他没有其他朋友。他喜欢和舒浅说话。没有任何负担。突然地，他就现了这一点。千河想，也许是那天舒浅帮他找到车站。在那个平淡无奇的下午，他看到舒浅明媚的脸，突然就笑了。或许在那个时候舒浅就已经走进他的内心。一直到现在，他和她说到那些隐秘的愿望。比如远山。比如未知。还有那ว些他一度编造的用来安慰自己的故事。舒浅说，那ว些故事曾让她哭泣。
她就是这样的女孩。于是现在千河和她讲到未来。他说，我们要一起努力。我们要一起去同样的学校读书。
后来舒浅就笑了。她说，千河，我相信你的话，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们要去同一所学校读书——然后他们都笑了。
最后舒浅说，千河，我又要开始做试卷了。还有半张没有做完呢。再见。
千河说，再见。然后挂掉电话。
五月终于就要到来。空气里充满花朵甜美的芬芳。有时候千河在自习室里看到外面盛开的花朵，想着，时间终于还是过去了。他回头，看到เ周围有许多和他一样的人，他们埋头做各种题目。又或许，试图通过这种方แ式麻痹自己。他们都过早品尝了命运的难测。家长和学校都在积极关注那ว场考试。而他们自己其实早ຉ已厌倦。千河想到这些，然后低头笑——没有人逼迫他必须这样。只是他自己。
望海还是持续给他寄来钱。寄到他的学校，直接汇到เ银行。他用望海的钱预存了大学的费用。他现在其实不需要那么多钱。望海试图用这样的方แ法来弥补这些年他离开的损失。千河笑——哪来什么损失可言。望海的离开在一定程度上是种解脱。因为他有自己的自由和选择。离开可以过得更好。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给望海ร打电话。望海知道他要中考。在那个ฐ寒假，望海对他说，你要好好考试，争取考到最好的学校。那是你自己的命运。你必须通过考试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他说，学费的事情你放心，我会替你出。
千河说，我知道——那是他的哥哥。自小就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对千河说，你要记住，生活是你自己的。但是我会尽我的能ม力去帮你。
而舒浅，她对千河说，我现在压力很大。你知道吗。除了我自己，还有我的家人。从小我都没让他们失望，现在我也不想让他们失望。但是我害怕这些。我怕我终有一天会让他们失望。
她说过实际上她不喜欢读书，不喜欢学校。还有那些沉重的学业。她希望可以轻松生活。那ว是她幼年时候的梦想，只可惜那个梦想已经过早破灭。自从就开始拿奖状和高分回家。父母常常会在亲戚面前说起她的优秀，带着某种骄傲。于是她也为着不让他们失望，更加努力地读书。她还非常喜欢唱歌。父母亦培养她的爱好。每个ฐ星期会去学音乐课程。舒浅对着千河笑。她说，这些其实也都很平常。不只我一个人这样，许多人都会这样。但是我怕我有一天真的累了。怕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他们失望和伤心。
于是千河就拍了拍她的头。他们走在操场上，五月即将过去。到处充斥着别离的气息。千河说，我知道。但是不要怕，事情不会变成那个样子。舒浅，你其实非常优秀。我们都可以成功的。
她就抬头去看他。那张脸有某种隐忍和坚强。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阳光刚好打在他的脸上，好像一张闪光的白纸。他说，我们都是可以成功的。不要放弃。
她于是点头。突然有想哭的冲动。再过半个ฐ月就要考试了。所有即将过去。女孩舒浅深深吸一口气。她说，千河，能和你说话真好。
在那个ฐ五月，千河最后一次打给她电话，她也这样对他说了。她说，千河，我真的很高兴可以认识你。和你说话真的很开心。你总是可以让我心安。
千河笑了。他说，说这些干什么呢。我只是喜欢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