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门槛绊了摔了一跤，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谢锦言被他吓了一跳，忙矮下身给他擦了擦眼泪，轻声哄他，让碧绮带他下去吃点心。这机灵的小子穿得厚实，本就没怎么摔疼，一听有点心吃，当下就不哭了，拍着小手咧嘴笑：“吃花花！”他还惦记在侯府吃到的玫瑰糕。
京里一片祥乐，就连那些无处容身的乞丐流民也被收拢到เ善堂安置妥当了，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起了本朝开国皇帝的传奇逸事，歌功颂德不提，编了些词加了些旖旎片段在里头，倒博得满堂喝彩，后头说着说着，把先前对当朝皇帝不利的流言给压了下去。
“皇上提起派人通知过了，二夫人肯定已๐经等着您了。”碧绮眉眼弯弯，帮着香巧一块把谢锦言的衣角理顺，欢喜劲藏都藏不住。回到谢府最高兴的就属她了，唯一遗憾的就是红绣没能ม一块回来，她心里又有些不好意思，琢磨着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肯定让给红绣，自己就不回来了。一年多发生了太多事，她自觉见了世面，已非吴下阿蒙，昨个夜里想了一宿的话，等着见了亲人和昔日的小姐妹，与他们好好叙叙旧ງ。
这次回谢家，谢锦言本打算带红绣和碧绮，但云嬷嬷没同意，说让红绣留下来帮忙，让她只带了香巧和碧绮。香巧是深宫里呆惯了的，她答不上来，碧绮也疑ທ惑：“那宅子空了好多年，想是新搬进去的人家吧。”
皇帝的脉案都是保密的，就是谢锦言问的时候，太医也只是粗略说了大体情况，具体的情形是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红绣旁敲侧击地打听，金福公公只是暗讽几句，已是看在谢锦言的面上了。
云嬷嬷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眉头一皱问道：“你做了什么？”恒华殿那地方，就是想着红绣稳重，才让她跟着去。
云嬷嬷前脚送走了人，后脚就把谢锦言刚穿好的绫缎袄子换了下来，既然不用出去，还是穿着常服舒适。
大窗户前面风大，萧慎的身子……林涣之眉头跳了跳，强忍住皱眉的冲动，“我观陛下脸色不好，今天太医来过了吗？”
“茶梅不都是白色的，哪来的红色？”云嬷嬷皱眉道，她疑映雪为了讨主子欢心来信口开河了。
谢锦言对云嬷嬷处罚几个丫头从不多话。虽然这次她心里颇不以为然，夏日里受点热，冬日里受点冻，她觉得这是常态，一直呆在如春的环境里，才容易生病呢。但云嬷嬷比谁都紧张她的身体，也不好拂了云嬷嬷的好意。或许当下闺阁中的姑娘，都是这样养起来的，是不能受一点寒气，与她以前不能放一块算吧。
今儿这出戏，台子上演得卖力，台下却不见几个ฐ人真心去看。等此间散了，谢太后也乏了，便让众人各自回去歇息。淑妃提出送她回慈安宫，谢太后“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昭仪说笑了。”淑妃淡淡地道，“你若是有过头疼脑热的毛病，只管明说，太后她老人家心慈，对小辈一向宽厚，同样会放你回去休息的。”
萧曜一直是个存在感薄弱的皇子，没有与朝中ณ任何势力牵连，唯一相交甚笃的林涣之也被谢太后派出，美其名曰寻找昱王。谢太后做了最坏的打算，能寻到人最好，若寻不着，孤立无援的小儿子，不一样任她揉搓？
“我也想起了一些，阿慎不该是皇帝ຓ。我一直以为是自己记错了。”谢锦言迟疑道，前阵子才办完昱王的丧事，个中缘由琢磨起来令人心惊。“我离开之ใ后，阿慎吃了很多苦吧，我见你说着说着就沉默了，好像很不开心似得。”究竟有什么变故？以致他变了这么多。
“这样乱跑不好。”萧慎敛了笑，先前她落水发了高烧，现在还没好利索ิ，又乱ກ转出了事可怎生是好？“你想去哪？我带你去就是了。”以前他可想不到这位表妹是这么活泼的性子，跟他原先见过的大家闺秀完全不一样。
“等你回去的时候我让得福给你装一份，你带回去慢慢吃。”萧慎柔声道。
太医刚ธ才来瞧过了，说不能把小姑娘一直拘在屋里，只要别出了汗又吹风，去外头走走有好处。
这个梦一点意思都没有，这些人都关着她，不许她出门，还要喂她苦苦的药汁。
退烧醒来的小姑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奇怪地看着他，软软地说了句“我不喜欢小金鱼。”然后环顾ุ四周，小眉头皱着，问身边的宫女，“我这是在哪？是在做梦？”
谢三姑娘虽还不足九岁，身边的丫鬟婆子提醒着，多少懂ฦ点事了，就算不服气众人的态度，到了陌生的地方也还知道收敛，没闹出什么事来。倒是小皇帝觉得这个三表妹闷闷地不爱说话，怪无趣的，命了小太监捉了只癞□□扔到เ她裙子上吓唬她。
现在她对二夫人的态度也变了，原本颇得她青眼的大丫头如絮因为ฦ对二夫人一句言语不敬，当场就被她批了个没脸，打发到庄子上做粗活了，这件事很是给二房长脸。都说谢老太君对两个儿媳是一碗水持平，不偏不倚。
淑妃轻声道：“我是个馋嘴的，一闻到那香味就会央着娘亲给我做桂花糕，她怕我积食，每天定了量不许我多吃。到เ了宫里再没人拘着我了，却觉着那味怎么เ也比不上家里做的。”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听着像是抱怨似的，淑妃没接着说下去，而是进入正题，“听报信的宫女说娘亲病了，也不知严å不严重？我在宫里不能ม亲身前往探望，这心里始终惦念着。”
偏今天早ຉ上两位主子帘帐久久ื未动，她守在外头是提心吊胆的。淑妃和许昭仪来的时候，她不想让人知晓帝妃两ä人还高床软枕地睡着，索性使唤映雪去把人喊起来。
今天不只是淑妃等人来了，就连谢太后也遣了身边的大宫女碧瑶过来，多少双眼睛看着玉华宫呢。等到谢锦言十月瓜熟蒂落，恐要生出不少事端，这一胎定要是个ฐ皇子才好。万一生的是位公主，王婕妤活生生的例子在前，现在谁还记得宫中病歪歪的安平公主ว？
“阿慎对锦的心意，我都知晓。”谢锦并不畏惧他的目光，大大方方的任他看，“但你可知，我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谢锦。”
“知道就好。”碧绮该说的都完了，便出了耳房去厅里。
“回陛下，昭容娘娘今早身边没带人，一个人悄悄出了玉华宫，这过上许久还未见回来。”
刑部ຖ尚书与许靖一向交好，他再说下去，错处裴元寿半点没沾上，反倒是查案的要生受了。他只得哑巴吃黄连，闭口不了。
这边师徒俩为自己的前尘担忧，那边萧慎的心却不错，压在心头的事将要解决，日后他也可随心所欲些了。
金福公公一阵头疼，他怎么就收了这么เ个徒弟。他加大力气一巴๒掌拍到เ王鸣的头上，“珍惜你的小命！有些事我没说，你就不能问，嘴巴给我闭严å实了。”
“可是伯父那边……”谢锦迟疑地道，面对萧慎的态度她有些问不下去。
“总该多注意些。”萧慎眉头紧皱，连日来的早出晚归，绕是他也有些吃不消，脸上透出一股疲态。到了玉华宫，他才有片刻放松。
“奴婢站着听吩咐就是。”云华说着，头垂得更低了些。
到了偏厅一看，红绣正在与一个ฐ陌生女子说话，像是颇为投缘的样子。
临出门前，红绣俯身去熄灯。靠着亮光的间隙，碧绮分明看见她脸上淡淡的一层胭脂，不由捂嘴笑了。红绣刚还说打扮浪费时间，其实哪个ฐ姑娘家不爱俏啊。瞧瞧她自己不也每天早起梳妆吗？进宫前都没见她这么เ勤快，画眉的手艺都快赶上专精的映雪了。
“在府里的时候打小做惯了，不过举手之劳。”红绣抿了抿头，给茶壶灌了水。夏日天热，下值回来，喝点凉的也爽快。
怎么他消耗得比她大，醒得却比她还早？谢锦不敢去看他的脸，窝在他的胸膛上，小声嘀咕：“肚子好饿。”
“知道了。”碧绮脸一红，重新坐了回去。
“你……怎么会知道的？我不信！”
斗大的石室内，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石门可供通过。因不见天光，桌上红烛日夜烧着，也总透出一股晦暗不明来。屋里的气味也并不好闻，一踏入其中，迎面而来浑浊的空气，混着新点燃的熏香，说不出的古怪。
他笑不出来，“你先睡吧，我去沐浴。”
等她清醒的时候，他们比任何时候还要亲密地拥在一起。萧慎吻得她喘不过气来。谢锦忍不住微微挣扎，他却亲得更重，面容清秀的男人激动起来宛如另外一个ฐ人。
“前些日子每每见了你，总嫌弃药味苦。现在不怕了？”萧慎取笑她。
是一个扣合如意堆绣荷包，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谢锦闲暇时做的，后来送给了他。那日他前来看她不慎遗失，没想到是被她捡了回去。
曾经做过的美梦片段不期然涌了上来，多年来只能遮掩的愿望，多年来的求之不得，让他的手指隐隐打颤，心里一个声音不断地说着：就是现在！把她变成自己的！
“嬷嬷？怎么办呀？”红绣涨红着一张俏脸，慌张地问，她们姑娘可是什么都不懂ฦ，皇上的动作那般明显，万一……万一弄伤了可怎么办？
云华芳心微乱，“奴婢愚钝。”
萧慎面沉如水，“朕再问你，你的主子是谁？”
殿门大开，传话的小太监尖着嗓子禀告：“陛下，林大人求见。”
寒风透过，云华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太监尖细的嗓音不期然让她想到抄家灭族那一晚，面容模糊的公公宣了圣旨，她被从温暖的屋里赶了出来，娘亲抱着她一直垂泪，关押的大牢那样冷，尚在襁褓中的弟弟没熬过两日就去了，娘亲婶娘皆连自尽。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却还是忍不住躲在墙角瑟瑟发抖，那时说话还不利索的妹妹抓了她的手，从小荷包里拿出一块糖，轻声哄她，“姐姐吃。”
原本的望族千金，一朝被毁，哪还有半点清白矜持可言，不过是仰人鼻息。云华挺直了背，缓缓道：“奴婢的主ว子，自然是天子、是陛下。”
林涣之穿着一袭石青色锦袍步入大殿，与云华擦身而过，他略略诧异。
“事情办妥了？”萧慎对林涣之要显得和颜悦色些，等他行过礼ึ便给他赐了座。
“回陛下，各处暗哨已布置妥当，可疑ທ之人俱已监视起来，有任何风吹草动，您立刻就能知晓。”回答时林涣之又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
“裴元寿可还安份？”萧慎继续问。
“中书令中规中ณ矩，即使与谢玮相邻而居，两家也没有往来。”林涣之ใ道。
中书令职权相当于当朝宰相，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其任重矣。除开国皇帝任命的第一任，后来在接任者权利皆被削弱，但谢玮任职以来，从未安份，好不容易将其压下去，新替补上来的裴元寿看着还算堪用，虽然他是谢玮的门生。
“他有所求，自然安份。”萧慎感慨，“人有求便有弱点。”
“陛下所言极是。”
“涣之ใ呢？你想要什么？”萧慎忽然问。“你若有求，朕定当助你达成所愿。朕把诸事都交由你，给你的担子委实重了些。”
林涣之一凛，忙拱手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荣幸，不敢居功自傲。”
萧慎笑道：“你既不愿意说，让朕替你说吧。待明年开春，朕便下旨为你赐婚，将容家四姑娘许配给你，如何？”
“陛下，万万不可。”林涣之ใ跪下请愿，“容姑娘已有婚配，臣岂能夺人妻子？”
“容家姑娘是否婚配，朕不得而知。朕只知道，涣之对容姑娘情有独钟็。”萧慎皱眉，“你先起来说话，朕不是那等多疑的皇帝，此番๘只是想成全你一片痴心，不为试探。”
“但……这终是不妥。”林涣之犹豫。现今世道，女子定亲过后便算是夫家的人了，就是有抄家流放的大罪，有婚配的姑娘也是被打发到เ夫家去，而不与娘家人共同论罪。容家姑娘虽未正式过门，但已过了文定，他若请旨ຈ赐婚，与夺人妻子并无二致。
“朕都不怕有辱名声，你怕什么？”萧慎果决道，“这事便这么定了。”
“直接下旨恐有不妥，还是容微臣想个法子，使他们先解除婚约，然后再请陛下赐婚。”林涣之头大，他想不明白明明是来讨论正事，却忽然绕到他的终生大事上头了。今天的皇帝ຓ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把他都弄懵了。
萧慎笑道：“你我相交多年，等你成婚之ใ时，定为ฦ你备上一份大礼。”
“微臣拜谢陛下。”林涣之晕乎乎地谢恩。
“少年锐气，你也不过弱冠，别早ຉ早染了腐朽之气。”萧慎又道。
“……是。”林涣之与萧慎自幼相识，但随着年岁渐长，萧慎的性子越发阴沉古怪，尤其做了皇帝之后，两人之间横越着君臣的距离，愈发疏淡有礼。
今天萧慎忽来一招，倒消弭了些君臣之间的距离感。
眼见英明神武的定北候世子也被戏弄得呆愣住，金福公公暗暗偷笑。除了他估计也没人知道这位陛下早就有毁人婚约的前科了。
当年谢大夫人为锦言相看，虽说挑捡的人选不是个ฐ个都是如意郎君，但其中也有两三个ฐ值得托付终身的佳婿，谢韬也曾意动，但最终一个没成，后来谢锦言痴傻，谢韬无奈之下欲寻憨厚老实的吴家小儿嫁女儿，但谢韬还没开口，吴家小儿就订了亲。
世上的事哪有那ว般凑巧ู的，还不都是他们家陛下做的。
这点干净果决上，林大人是拍马也及不上陛下呀！瞧瞧现在陛下与昭容娘娘夫妻恩爱，就连他这伺候的，也少挨了不少冷眼。
靠着菱花窗，谢锦言觉得鼻头一痒，秀气地打了个喷嚏。
“娘娘，可是着凉了？”映雪关切道。
“无事，大概是哪个碎嘴的在背后嚼舌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