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ä天，上院禀辞。刚ธ刚走到院上，齐巧ู昨日制台接到军机大臣上的字寄，说是一连有三个都老爷奏参江南吏治，大大小小共有二十几个官：甚么孙大胡子、田à小辫子、乌额拉布、余荩臣，还有督幕赵大架子、统领羊紫辰等一干人统通在内。其中所参的劣迹，以余荩臣、赵大架子顶ะ利害。说余荩臣总办厘金，非但出卖厘差ๆ，并且以剔除中饱为ฦ名，私向属员需索陋规。等到属员和盘托出，他又并不将此款归入公家，一律饱其私囊。某人馈送若干，某局缴进若干，那ว位参他的都老爷查的清清楚楚，折子上都声叙明白。还说他出卖厘差，并不在南京过付；上海ร有一爿钱庄，内中ณ有他一个把弟挡手，专门替他经手。人家要送他银子，只要送到เ这爿钱庄上，由á他把弟出封信给他，或者打个ฐ电报，南京这边马上就把差ๆ使委了出来，真正是再要灵验没有。折子上又说他所有赚来的银子，足有五十多万两，很在上海ร置买了些地皮产业，剩下的一齐存在一爿银行里。至于参赵大架子顶ะ重的头一款，是说他霸持招摇；甚至某月某日，收某人贿赂若干，亦查的明明白白。又说两ä江总督保举道员余某一折，系赵某及余某在秦淮河妓女贵宝房中拟定折稿。折子后头归结到เ两江总督身上，说他年老多病，昏瞆糊涂ิ，日惟以扶鸾求仙为ฦ事，置吏治民生于不顾。此外孙大胡子、田à小辫子、乌额拉布、羊紫辰不过都是带笔。在初入仕途的人见了，难免担惊受怕，至于历练惯的人，却也毫不在意。
头天晚上，赵大架子还面约今日下午在贵宝房中ณ摆酒送行，谁知等到天黑还不见来催请。自己้却又为了早晨之事，好生委决不下，派了师爷、管家出去打听，独自无精打彩的在家静等。谁知等到เ起更，一个ฐ管家从院上回来禀报说：“赵大架子赵大人不知为了什么事情，行李铺盖统通从院上搬了出来。后来小的又打听到孙大胡子孙大人门口，才晓得京城里有几位都老爷说了闲话，连制台都落了不是，总算仍旧派了制ๆ台查办，还算给还他的面子。”余荩臣急忙问道：“这位都老爷是谁？但不知有几个人参在里头？孙大人在内不在内？”管家道：“听说虽然在内，并不十二分要紧ู。赵大人参的却很不轻。”余荩臣又急忙说道：“我呢？”家人不言语。余荩臣连连摇头，连连跺脚๐，道：“完了！完了！怪不得赵大人他说今儿请我吃饭的，原来他自己遭了事，所以没有来催请。但是我自己被参，为ฦ的是那一件，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好呢！”一回又想到เ自己平时所作所为，简直没有一件妥当的，一霎时万虚千愁，坐立不定。
自此以后，羊统领便天天到เ他家走动。又过了两日，却把冒得官传了去问过仔细，见了制ๆ台，替他竭力的洗刷็。制ๆ台一心修道还来不及，那里有工夫管这闲事，便也不去追问。统领回来，便借了一桩事，把朱得贵的差使撤掉还不算，又要斥革他的功名，办他的递解。朱得贵急了，到处托人替他求请。冒得官便挺身而出，说：“我去替你求情。”见了统领ๆ鬼混了一阵，统领ๆ非但不革他的功名，并且还赏他一封信，叫他到四川良大人标下去当差。一个ฐ好人全做在冒得官身上。这朱得贵非但不恨他，而且还感激他，这便是狡猾人的作用。
公要如此恭敬？”他说：“我看见他们穿着靴子，我想起我在南京的时候，那些局子里当差ๆ的老爷们都是天天穿着靴子的，我见了他们，疑心他们是部里的司官老爷才从衙门里下来。他们做京官的是不好得罪的。横竖‘礼多人不怪’，多作两个ฐ揖算得甚么เ！”自己้做错了事，人家说说他，他还不服。诸如此类的笑话，也不知闹出多少。
一霎时酒阑人散。时筱仁回到客栈，晓得这佘小观是自己同省同寅，而且直隶制台请他吃饭，谅来根基不浅，便想同他结识，一路同行，以便到省有得照应。谁料见面问起，佘小观还要在天津盘桓几日，恋着侯家后一个相好，名字叫花小红的，不肯就走。时筱仁却因放给黄胖姑的十万头在京城里只取得一半，连过班连拜门早已๐用得干干净净，下余五万，胖姑给他一张汇票，叫他到南京去取。他所以急于到省，不及候佘小观了。
等到轮船开出了口，就碰着了大风，霎时颠播起来，坐立不稳。在船的人，十成之ใ中倒有九成是呕吐的。佘道台脾虚胃弱，撑持不住，早躺下了，睡又睡不着，吃又吃不进。幸亏有花小红送的水果拿来润口。好容易熬了三天三夜，进了吴淞口，风浪渐息，他老人家挣扎起来。又挣了一会，船拢码头，住了长发栈。当天歇息了一夜，没有出门。次日坐车拜了一天客。当天就有人请他吃馆子，吃大菜，吃花酒，听戏。他一概辞谢。后来被朋友亲自来拖了出去。到เ了席面上，叫他带局，他又不肯，面子上说“恐怕不便”，其实心上恋着天津的相好，说：“他待我如此之厚，我不便辜负他！”所以迸住不叫别ี人。
这一夜把王博高气的直截未曾合眼，问了王师爷一夜的话，打了几条主意。到了次日，照例上衙门。齐巧这日尚书徐大人没有到เ部。王博高从衙门里下来，便一直坐车到徐大军机宅内，告诉门上人说：“有要紧ู事情面回大人。”徐大军机无奈，只得把他请了进去。问及所以，王博高便把同乡王某人受他东家贾润孙糟蹋的话说了一遍，又道：“贾润孙把王某人铺盖掀到เ门房里去，明明拿他当奴才看待，直截拿我们杭州ะ人不当人，瞧我们杭州人不起；所以门生气他不过，昨天就叫王某人搬到เ会馆里住。今儿特地来请老师的示，总得想个ฐ法儿惩治惩治姓贾的才好。”
王博高听了，又添了一肚皮的气，心里想：“他不肯出力，这事岂不弄僵？现在坍在姓贾的手里，心上总不甘愿！”默默的盘算了一回。幸亏晓得徐老夫子有个脾ຆ气，除掉银钱二字，其余都不在他心上。贾润孙同华中堂如何往来，如何孝敬，都已打听明白。他所孝敬徐老夫子的数目，实实不及华中堂十分之ใ二，至于黑大叔一面更不能ม比。现在除非把这事和盘托出，再添上些枝叶，或者可以激怒于他，稍助一臂之力。主ว意打定，便道：“不瞒老师说，姓贾的非但瞧不起杭州ะ人，而且连老师都不在他眼里。”一句话戳醒了徐大军机，忙问：“他怎样瞧我不起？但是背后的话谁不被人家骂两句，也不能ม作他的准。”王博高道：“空口无凭的话，门生也不敢朝着老师来说。但是贾润孙这个ฐ人实在可恶！他的眼睛里除掉黑总管、华中堂之外，并没有第三个人。他自以为靠着这两ä个人就保他马上可以放缺，再用不着别ี人的了。”徐大军机道：“论起来，放缺不放缺，原应得我们军机上作主。如今我们的卖买已经一大半被里头太监们抢了去。这也不必说他了，他离着上头近，说话比我们说得响，所以我们也只好让他三分。至于华中堂，他虽是中堂，但是我进军机的时候，不晓得他还在那ว里做副都统；就是论起科分来，他也不能ม越过我去。怎么倒拿我看得不如他呢？”
贾大少爷道：“本来我要同你说，我昨儿好容易问了我们老世伯，才晓得这姑子的名字庄处，谁知奔了去并不是那ว个姑子。还有好笑的事要同你讲。”黄胖姑道：“什么เ好笑的事？”贾大少爷把车夫说姑子不正经的话述了一遍。黄胖姑道：“本来这些人不是好东西，你去找他做什么เ呢？但是愚兄还有一言奉劝你老弟：现在正是疑谤交集的时候，这种地方少去为妙。一个奎官玩不了，还禁得住再闹姑子？倘或传到เ都老爷耳朵里，又替他们添作料é了。”
这里黄胖姑果然替人家办了若干事，无非替人家捐官上兑，部ຖ里书办打招呼，以及写回信，打电报，大小事情，足足办了十几件。真正是“能者多劳”。幸亏他自己以此为ฦ生，倒也不觉辛苦。等到เ事情办完，恰恰打过十二点，贾大少爷已经来了，约他一同去赴黑八哥的约，饭后同到刘厚守铺子里买古董。说罢同出上车。
当时选了一个白胡子的书办，四个ฐ年老的差役跟了进去，其余的都留แ在外面。贾臬台走进花厅，就在炕上盘膝打坐，叫人把女人带到เ炕前跪下。贾臬台又叫他仰起头来。贾臬台的脸正对准了女人的脸，看了一回，先说得一声道：“看你的模样，也不像是个ฐ谋杀人的。”女人一听这话，正中下怀，连忙喊了一声：“大人，冤枉！”贾臬台道：“本司这里不比别的衙门。你若是真有冤枉，不妨照实的诉；倘若没有冤枉，也决计瞒不过我的眼睛。你但从实招来，可以救你的地方，本司没有不成全你的。平时我们老太太还常常叫我买这些鲤鱼、乌龟、甲â鱼、黄鳝到黄河里放生，那有好好一个人，无缘无故，拿他大切八块的道理呢。你快说！”
贾臬台道：“我不来考查你的学问，要你多嘴！”张大纯不敢做声。贾臬台又问道：“你看过几次？”张大纯道：“职员只看过一次。以为ฦ这帖药下去，一定见效的。谁知后来说是死了。职员正在疑心，倒说他女人找到职员家里，要职员赔他的男ç人。”刚说到这里，女人插嘴道：“你看一趟病，要人家二十四吊钱，挂号要钱，过桥要钱，还不好生替人家看，把病人吃死了，怎么不问你要人呢？”贾臬台道：“看病用不了这许多钱。”女人道：“大人你不知道，咱那ว里的先生都是些黑良心的。随常的先生，起码要四吊钱一趟；这位张先生与众不同，看一回要二十四吊。每到一个人家，进了大门，多走一重院子，要加倍四十八吊，他住城南，咱住城北，他穿城走过，要走两道吊桥，每一顶桥加两ä吊。大人，你说他的良心可狠不狠！”
1皇帝：指赌博的庄家。
1挡手：商号的老板、经理。
正在为ฦ难的时候，却不料老年侄放了本省钦๔差。钦差初ม到เ的时候，照ั例不得见客。好容易等到เ事完开门，又在辕门外伺候了七八天。巡捕官因为他只送得两块洋钱的门包，不肯替他去回，累得他托了多少人情，作了多少揖，方才上去回的。不料é副钦๔差一见手本，立刻叫请。见面之后，府老师战战兢兢的，照例磕头打躬，还他的规矩。副钦๔差一旁还过礼，口称老年伯。请老年伯上坐；自己并不敢对面相坐，却坐在下面一张椅子上。言谈之ใ间，着实亲热，着实恭敬。后来提到近年宦况，府老师止不住两ä泪交流，把抚台预ไ先关照的话详述一遍，总求钦差大人成全。副钦差ๆ听了，甚是代为叹息，立刻拍胸ถ脯，说：“刘ถ某人那里，小侄去同他说，保老年伯无事。但是小侄替老年伯想，照ั此冷落一官，就是再做上几年，也是无补于事。”府老师道：“这亦不过做到那ว里说到那里，以后的事何堪设想！”副钦๔差ๆ道：“老年伯且请宽心，容小侄慢慢的替你打个主ว意。”
副钦๔差ๆ得空，便写了一封信给刘中ณ丞，替他缓颊。自然一说便允。后来又吹了个ฐ风声在中ณ丞耳朵里，说：“这人本是个八股名家，可惜遭逢不偶，潦倒终身。现在儿女一大群，大半曾婚嫁。意思想要替他张罗几千银子。”中ณ丞便把此意说给藩台，藩台又出来晓谕了众人。次日一早ຉ，在官厅上，便是藩台居首，帮银一百两ä；臬台、运台，也各一百两ä；以下也有七十的，也有五十的：不到เ一霎工夫，已凑了二千几百两ä。藩台又叫首府、首县写信出去，向外府、县替他张罗，大约一二千金，易如反掌。议定之后，面回中丞。中ณ丞自己又额外帮了二百两ä。又吩咐司里，某处书院今年年底如果换人，可以请他掌教。安排妥当，方才函复副钦差。钦๔差通知了老年伯。直把个老年伯喜的晚上睡不着觉。真正是老运亨通，转祸为福，万万梦想不到之ใ事。这个风声传播出来，大家晓得副钦๔差讲究年谊，就有些人转着湾子前来仰攀。有些的的确确自与钦๔差同年，自然蒙另眼看待，还有些仗着叔伯兄弟的年谊，也来倚附，副钦差ๆ亦一概ฐ照应。其中又有一个穷知县，是钦๔差ๆ嫡亲同年，因为纵容家丁，私和人命，被都老爷顺ิ笔带了一句，朝廷就叫这两位钦๔差一同查办。可怜他半世为ฦ官，清风两ä袖，只因没有银两孝敬，致被挂误在内，大约至少也要得个革职处分。后首被他探得这个ฐ风声，就去求见首府，托为斡旋。首府应允，就替他回过藩台，藩台趁便面求钦差ๆ。副钦差ๆ听了这话，立刻翻出同年齿录1一看，果然不错，满口答应替他开脱。等到藩台退去，副钦๔差便同正钦差商量，意欲开除他的名字，随便以“查无实据”四个字含混入奏。正钦差却不过副钦๔差ๆ的情面，只得应允，吩咐司员叙稿将他情节改轻。这人感激自不必说。只苦了那ว些无钱无势的人，只好静等着参官罢职。虽是人生不平之ใ事，事到เ其间，也说不得了。
1้颟顸า：糊涂。
他一头写，单太爷一头看；等到เ看完，他亦写完。只见上头先写些仰慕的话，接着又写了些自己้谦虚的话，末后才说到เ：
庄大老爷又问：“房子烧掉，小工杀掉，东西抢掉，可是真的？”众人道：“是真。”又问：“强奸妇女可是真的？”那ว个老婆、女儿被兵强奸的人，只是淌眼泪，不敢回答。庄大老爷道：“现在我只有一个法子，给你们开一条生路，非但不办反告的罪，还可以安安稳稳得几两抚恤银子。”众人一听大老爷如此开恩，又一齐磕头。庄大老爷道：“这些事情本县知道全是兵勇做的，但是没有凭据怎么可以办人？现在要替你们开脱罪名，除非把这些事情一齐推在土匪身上，你们一家换一张呈子，只说如何受土匪糟蹋，来求本县替你们伸冤的话。再各人具一张领ๆ纸1้，写明领到本县抚恤银子若干两ä，本县就拿着你们这个到เ统领跟前替你们求情。倘若求得下来，是你们的造化，求不不来，亦是没法的事。”众人说：“大老爷替我们去求统领大人，是没有不准的。”庄大老爷道：“那亦看罢了。但是一桩：你们遭了土匪的害，统领替你们打平了土匪，你们做百姓的也总得有点道理。”众人还当是统领要钱，一齐哭着说道：“小人们遭了土匪，一家家家破人亡，那ว里还有钱孝敬统领大人！求大老爷开恩！”庄大老爷道：“统领大人那里稀罕你们的钱！临ภ走的时候孝敬几把万民伞，不就结了吗？一个ฐ人能出几文钱？”众人听了，又一齐叩头，谢过大老爷的恩典，下去改换呈子，并补领状。
庄大老爷方才言归正传，问两个ฐ秀才道：“你二位身入黉门，是懂得皇上家法度的。今番来到这里，一定拿到了真凶实犯，非但替你们乡邻伸冤，还可替本县出出这口气。”两个秀才胀红了面，一句回答不出，坐在那里着实局促不安。庄大老爷又向几个耆民说道：“你们几位都是上了岁数的人，俗语说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像你诸位一定是靠得住，不会冤枉人的了？”岂知几个耆民，在乡下时，虽然众人见了他们惟命是听，及至他们见了官，亦变成了没嘴葫芦。庄大老爷说一句，他们答应一句。及至问他究竟，依然是面面相觑，默无声息。庄大老爷诧异道：“怎么诸位一声不响呢？本县是个性急的人，只要诸位说出人头，本县恨不得立时立刻๑办人。”众人依然无语。庄大老爷故意踌躇了半天，又问了好几遍，见他们始终不说，庄大老爷才把脸一板道：“这是甚么เ事情，也可以闹着玩的？他人犹可，你二位是有功名的人，诬告一个ฐ罪、硬出头一个罪、聚众一个罪、吵闹衙门一个ฐ罪。知法犯法，这还了得！”两个ฐ秀才听到เ这里，早ຉ已吓死了，连忙拍落托跪在地下：“求老父台高抬贵手！武生们是不识字的，不懂ฦ得道理。此番๘回去，一定安分用功；倘有不好事情传在老父台耳朵里，两ä桩罪一块儿办。”说着，又迭连绷冬绷冬的磕响头，连着几个耆民也都跪下了，齐说：“情愿叫来的人都回去，求大老爷别动气！”
胡统领道：“不是你老哥说，我正想先把严州ะ没有土匪的消เ息连夜禀报上头，好叫上头放心。”周老爷道：“使不得！使不得！如此一办，叫上头把事情看轻，将来用多了钱也不好报销，保举ะ也没有了。如今禀上去，越说得凶越好。”胡统领一听此言，恍然大悟，连说：“老哥指教的极是，兄弟一准照办。……”当下就关照龙珠，另外叫他多备几样菜，留周老爷在这边船上吃晚饭。周老爷有了这个ฐ好处，所以文七爷请他，执定不肯奉扰。文七爷见请他不到เ，也只好随他。等到上火之后，船家果然把他们两ä只坐船撑到对岸停泊。其时，周老爷早已๐跳在统领大船上去了。
台面上只剩得一个鲁总爷。这鲁总爷，是江南徐州ะ府人氏，本是个盐枭投诚过来的，两ä只眼睛乌溜溜，东也张张，西也望望，忽而坐下，忽而站起，没有一霎安稳，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幸亏大家并不留意。后来大家吃稀饭，让他吃，他一定不吃，说是“酒吃多了，头里晕得慌，要紧回去睡觉。”文七爷还同他辨道：“你何尝吃什么酒？”鲁总爷道：“兄弟只有三杯酒量，吃到第四杯，头里就要发晕的。”众人见他如此说，只好随他先走，吩咐船上搭好扶手，眼望他上了划ฐ子。文、赵二位，依旧进舱对垒。
你没有瞧见报吗？他是浙江巡抚奏调过的，等我们动身之ใ后，他就要到杭州的。”邹太爷道：“他不去，谁跟着大人去？这随员当中不是少个人吗？”说到这里，合该邹太爷要交好运，管家忽然恍然大悟道：“是呀！今天早上上头还说过，周老爷不去，少个ฐ办事的人。你等一等，我去替你探一探口气，再托周老爷敲敲边鼓。周老爷说上去的话，看来总有六七成好拿得稳。”邹太爷听了，不胜之喜，连忙又说了些：“老哥提拔，老哥栽培！倘若咱们弟兄们能在一块儿做同事，那是再好没有的了。”
王道台把脸一沉道：“要我放心，才好委他差使。我知道他能办事不能办事，你们倒晓得！”管家得了没趣，趔趄着退了出来。王道台道：“好笑不好笑，用着他们干起劲。”周老爷连忙打圆场，说：“他们也没有别的，不过看他可怜，随便求大人赏派个ฐ事情，叫他学习罢了。”王道台道：“老远的带他出门，我总有点不放心。制造局郑某人那里用的人多，昨天席面上他还说起，为着一桩甚么事情，委员、司事要换掉二十多个，给他封信，等他再去碰碰，看看他的运气罢。”周老爷见王道台已允写信，不便再说别的。且喜王道台向来写信都是他代笔，也无用客气得，立刻走到เ桌子边，拔起笔来就写。写完之后，给王道台看过，没有话说，周老爷便拿出来交给管家。
两，差卑职到上海办机器。一到上海，就与洋行订好合同，约摸机器不到一月一定运到。款项不够，已๐由卑职出名，向庄上借银子二万两垫付。不料é诸事办妥，上头又打电å报来，叫把机器退掉，银子要回。洋行的规矩大人是晓得的，订了合同，如何翻悔得来。但是卑职既ຂ经奉了上头的电谕，也不敢不遵办。同洋行说过几次，说不明白，只好请讼师同他打官司。禀帖ຆ是昨儿晚上进去的。将来新า衙门还得求大人去关照ั一声，叫他替咱们出把力，好教卑职将来可以销差。”说罢，又站起来请了一个安，说了声“大人栽培”。王道台听了他话，也不好说甚么，于是敷衍了几句，端茶送客。少不得次日出门，顺ิ便到เ高升栈，过门飞片谢步。照ั例挡驾，自不必说。
这日见面之ใ下，王道台取出电å报来与他看。陶子尧一口咬定：“银子四万，通通付出。带来的不够，在庄上又借了两ä万。现在卑职手里实在分文没有。就是请讼师打官司，还得另外张罗，总求大人原谅。大人如果有信到山东，还求大人把卑职为ฦ难情形代为表白几句，那是感激不尽！”王道台虽然已๐经晓得他的底细，听了这话，不便将他说破，只些微露点口气，说：“洋人那里，吾兄是何等精明，断ษ乎不会全数付他。已๐经付出的呢，兄弟也不说不讲情理的话。退与不退，自然等到เ打完官司再讲。但是兄弟还有一句公道话：我们出来做官，所为何事？况且子翁来到上海ร，自然有些用度，倘若还有钱没有付出，子翁不能不自留两ä千，预备正用。兄弟这里，或者先付五六千。一来兄弟同老兄的事，上头也有了交代，其余不足的，兄弟自然再打电报向上头去要，决计不来逼吾兄。吾兄看此事可好如此办法？”陶子尧只是一口咬定没有存钱。
且说这日正是洋务局里几个旧同事，因为他此番๘奉委，一定名利双收，因此大家借了趵突泉地方，凑了公分备了一席酒替他送行。约的是午刻十二点钟会齐；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直至目落西山，约摸有五点多钟็时分，大家已๐等的心焦，才见他坐着姊夫公馆里的四人中轿，吃的醉醺醺而来。大家接着，奉坐献茶。陶子尧先开口道：“今午可巧ู家姊丈请客，请的是两司、首道、学堂里的总办王观察、营务处洪观察，一定要拉小弟作陪。一直吃到此时方แ才散席，所以来的迟了一步，累诸公久ื等！”大家齐说：“还早。”
其时台面上已๐有七八个ฐ人了：有的头上四转都有些短头发垂了下来，却是梳的净光的匀；又有大衿钮扣上插着一朵鲜花；还有些人不知道是拿什么เ熏的，一阵阵的香气喷了过来。这些人穿的衣服，一律都是绫罗绸缎，其中也有一两个ฐ些微旧ງ点的，总不及陶子尧的古板。陶子尧是初到上海，由山东临来的时候，姊夫曾叮嘱过他，说：“上海不是好地方แ，你又是初次奉差，千万不可荒唐！化钱事小，声名事大！”陶子尧做官心切，便把此话牢记在心。自己拿定主意，到เ了上海，不叫局，1不吃花酒，免得上当。
原来这位新挂牌的玉山县王梦梅，本是一个ฐ做官好手。上半年在那ว里办过几个月厘局，不该应要钱的心太狠了，直弄得民怨沸腾，有无数商人来省上控。牙厘局的总办立刻๑详院，将他一面撤委，一面提集司事、巡丁到เ省质讯。后来查明是他不合纵容司、巡，任情需索。幸得宪恩高厚，只把司、巡ำ办掉几个，又把他详院，记大过三次，停委一年，将此事敷衍过去。可巧何藩台署了藩司，约摸将交卸的一个月前头，得到不久就要回任的信息，他便大开山门，四方แ募化。又有个ฐ兄弟做了帮手，竭意招徕。只要不惜重赀，便尔有求必应。王梦梅晓得了这条门路，便转辗托人先请三荷包吃了两枱花酒。齐巧有一天是三荷包的
1带肚子：官员上任时借垫幕僚的钱。
有话便长，无话便短。他到了天津，便向水路进发，海有海轮，江有江轮，不消一月，便到เ了江西省城，找到下处。齐巧ู那位藩司又是护院1，他一时也不敢投信，候准牌期2๐，跟着同班一大帮走进二堂，在廊檐底下朝着大人磕了三个ฐ头，起来又请了一个ฐ安。那大人只摊摊手，呵呵腰儿，也没有问话就进去了。钱典史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一把汗，恐怕问起前情，难以回话；幸亏大人不记小人过，过了此关，才把一块石头放下。
但是他选的那个ฐ缺，现在有人署事，到เ任未及三月。这署事的人也弄了甚么大帽子的信，好容易署了这个缺。上司看了写信人面上，总要叫他署满一年，不便半路上撤他回来。好在姓钱的是实缺，就是闲空一年半载也不打紧：上司存了这个意见，所以竟不挂牌叫他赴任。却不想这位钱太爷只巴๒巴的一心想到任，叫他空闲在省城，他却受不的了。一天到晚，不是钻门子，就是找朋友，东也打听，西也打听，高的仰攀不上，只要府、厅班子里，有能ม在上司面前说得动话的，他便极力巴结，天天穿着衣帽到เ公馆里去请安。后来就有人告诉他：现在支应局1兼营务处的候补府黄大人，是护院的天字第一号的红人。凡百事情托了他，到护院面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新า近赈捐案内，又蒙山西抚院保举了“免补2”，部文虽未回来，即日就要过班，便是一位道台3๑了。向来司、道一体，便与藩、臬两司同起同坐。所以他现在虽然还是知府，除掉护院之ใ外，藩、臬却都不在他眼里，有些事情竟要硬驳回去。藩、臬为ฦ他是护院的红人，而且即日就要过班，所以凡事也都让他三分。
子回说：“我的爷！从早ຉ晨到如今，饿着肚皮走了三十多里路，为ฦ的那一项！半个ฐ老钱没有瞧见，倒说先把咱往衙门里送。城里的大官大府，翰林、尚书，咱伺候过多少，没瞧过他这囚攮1้的暴发户，在咱面上混充老爷！开口王乡绅，闭口王乡绅，像他这样的老爷，只怕替王乡绅拴鞋还不要他哩！”一面骂，一面把炒菜的杓子往地下一掼，说：“咱老子不做啦，等他送罢！”这里大家见厨子动了气，不做菜，祠堂祭不成，大家坍台，又亏了赵温的叔叔走过来，左说好话，右说好话，好容易把厨子骗住了，一样一样的做现成了，端了去摆供。当下合族公推新孝廉主ว祭，族长陪祭，大众跟着磕头。虽有赞礼ึ先生旁边吆喝着，无奈他们都是乡下人，不懂ฦ得这样的规矩，也有先作揖，后磕头的，也有磕起头来，再作一个ฐ揖的。礼生见他们参差不齐，也只好由着他们敷衍了事。一时祭罢祠堂，回到自己้屋里，便是一起一起的人来客往，算起来还是穿草鞋的多。送的分子，倒也络续不断ษ；顶多的一百铜钱，其余二十、三十也有，再少却亦没有了——
这里请的陪客，只有王孝廉宾东两个。王孝廉同王乡绅叙起来还是本家，王孝廉比王乡绅小一辈，因此他二人以叔侄相称。他东家方必开因为ฦ赵老头儿说过，今日有心要叫王乡绅考考他儿子老三的才情，所以也戴了红帽子、白顶ะ子，穿着天青外褂，装做斯斯ั文文的样子，陪在下面；但是脚底下却没有着靴，只穿得一双绿梁的青布鞋罢了。
仇，竟说的没有一个好人。抚台听了，当时亦着实生气，吩咐藩台把情节较重的撤参了几个。
毕竟他的架子太大了，不满意于人的地方แ很多。起先是他到抚台面前说人不好，后来渐渐的有人到抚台面前说他不好。人众我寡，一张嘴如何说得过众人。抚台想起他的前情，见了人那ว副傲慢样子，心上很不舒服他。因此便将计就计，上了一个折子，上叙：
“山西吏治，早ຉ已坏到极处。现当大旱之后，户口凋残，元气一时难以骤复；非得关心民瘼之ใ员，竭力抚循，不足以资补救。兹查有南中义แ绅、分省补用知州ะ阎某人，此次由上海捐集巨เ款，来晋赈济，急公好义แ，已堪嘉尚。自到太原后，臣屡次接见，见其才识宏通，性情朴实；每至一处放赈，往往恶衣菲食，与厮养同甘苦，奔驰于炎天烈日之ใ中，实属坚忍耐劳，难能可贵。及试以他事，尤复刚毅果敢，不避嫌怨，实为ฦ当今不可多得之员。伏乞俯念晋省需才，允留แ该员在晋差遣委用之处，出自逾格鸿慈”各等语。折子上去，朝廷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有天批折回来，抚台也不声张，袖了折子前去拜他。见面之后，又着实拿他抬举，慢慢露出借重之意。阎二先生听了，只当是抚台敷衍他的话，不免拿腔作势，添了许多自抬身价的话，说甚么เ“现在山东，直隶都等着我去放赈，我顾了你们便顾不了别处。现在除非有上谕留แ我在贵省帮忙，那ว是无可如何之事。除此以外，无论是谁都留แ我不住。”抚台到此方微微的一笑，从袖筒管里取出批折，送到他的面前。此时也不称他为阎老先生，但说得一句道：“现在有上谕在此，老兄请看。”阎二先生一听大惊，赶忙接在后中看时，只见前是山西抚台的折子保举他，留แ他在山西的派话；后面一行奉旨ຈ，是“阎某人着交某人差遣委用”十几个ฐ字。阎二先生看到เ这里，一时又惊又喜，两手拿着折子放不下来。惊的是：他在我面前，从未提过一声，凭空的一个折子竟其把我留แ下。喜的是：我本是一个没有省分的人，现在忽然归了特旨ຈ班，即日就可补缺。因此心上忐忑不定。但是既经留แ在山西，同抚台便是堂属体制ๆ，不能再照ั前番称呼。一旦ຆ要我恭顺ิ起来，并非心有不甘，实在面子上一时放不下去。前日是并起并坐，今日是“大人、卑职”，未免叫不出口，难以为情。仔细思量，踌躇不决。既ຂ而一想：“他既然能够晓得我的好处，保举我，他便是我的知己้。古人云：‘感恩知己้。’我既ຂ感他的恩，就是叫声大人，有何不可。”主意打定，于是放下折子，慌忙离座，恭恭敬敬朝抚台磕了个ฐ头。磕头之ใ后，接着请了一个ฐ安，说了声“卑职蒙大人提拔，谢大人栽培。卑职情愿伺候大人，替大人效力”。抚台仍旧照ั前同他客气：每逢禀见，无不立请，见了面总是灌米汤。有些实缺道、府都赶他不上。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抚台从没道过一个“不”字，因而官场上有些黑点的反去趋奉他，巴๒结他。他起初同人家还客气，到得后来，也就“居之ใ不疑”了。
又过了些时，他带来的银钱已渐渐放完，因为ฦ要在抚台面前讨好，又打电å报到เ上海汇了十几万来。起先银子都归他一人经手，除掉放赈之外，并无别用。自从改归山西差ๆ遣之后，上海ร二批汇来的钱，抚台渐渐也要干预；有时并借办理善后为名，向他支付。他碍于抚台情面，不敢不付。十几万银子，经不得几回也就完了。银子用完再打电报到上海ร；人家晓得他已经做了山西的官，而且银子已๐用掉不少，大约可以无须再行接济，以后的钱便来得不像前头容易了。
他此时正在热头上，为ฦ了一件甚么事到抚台面前说首府不好。抚台马上把首府撤任，就同藩台商量，派阎某人署理。藩台说：“阎某人乃是知州ะ班次，署理知府，未免衔缺不甚相当。”抚台把脸一板，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拘什么เ资格吗？我从前保举他，留แ他在山西，就想要重用他的。现在朝廷尚且破格用人，你我岂可拘守成例！”藩台被抚台驳得无话可说，只得诺诺称“是”。回到衙门里，立刻挂牌；然而为他碰了抚台一个钉子，心上总不高兴。第二天阎二先生上去谢委，独独藩台没有见他。
抚台又立逼催他接印。恰巧前任这几个ฐ月碰着天旱，一无进款，赔的也苦极了，也乐่得收交卸一天早轻快一天，阎二先生择定第三天接印。他老先生向来是俭朴惯的，上任的那ว一天，坐了一乘破轿子，名为四轿。其实只有两个轿夫，一把红伞，一面锣，喝道的亦止有一个ฐ。问问那些人那里去，回称：“都饿跑了。”阎二先生不便挑剔。等到拜过印，升堂点卯，六房书吏只有三个ฐ人，差役亦只有五六个ฐ。点卯应名都是一个人轮流上来好几趟。及至看他们穿的衣裳，都同叫化子一样。阎二先生手里早捏着一把汗，晓得荒年没有收成，这个ฐ缺万无生发；只得将机就计，做个清官，还好蒙骗上司的耳目。等到接印之后，一连十几日，下属应送的到任规，一处没有，而且弄得是政简刑清，案无留แ牍，连下属申ã详的案件，半个月来，亦是一桩没有。并不是德化感人，实因太原一府的百姓都已๐死净逃光，所以接印以来，竟无一事可做。
他这时仍旧ງ总办放赈事务。看看秋尽冬来，北方แ天气寒冷，未交
十月，已下得一场大雪。上海一连去了几个ฐ电报，不见有银子汇来，心中正在愁闷，一日端坐衙中，忽然接到抚台一个札子，折阅之下，这一急非同小可！要知所为ฦ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