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军门：提督的尊称。
列位看官，要晓得刑é部羁禁官犯的所在，就在狱神堂旁้边，另外有几间房子。当下史耀全去后，禁卒便把他领到一个ฐ所有，乃是三间敞厅。房子虽然轩敞，却是空空洞洞的，其中ณ一无所有，不但睡觉的床没有，连着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也没有。舒军门走了进去之后，只好一个人在地下踱来踱去，连个ฐ坐处都没处寻。他老人家生平烟瘾最大，从前在大营时候，三四个差官轮流替他打烟还来不及，此时把他一个ฐ人丢â在这里，不但烟具不来，而且连着铺盖亦不送进。歇了一回，烟瘾上来，直把他难过的了不得。没有进监的时候，早同手下人讲明，应用物件，无不立时送进。那知等了三个ฐ时辰，还是杳无音信。此时他老人家的眼泪鼻涕๓一齐发作，渐渐的
贾大少爷虽是世家子弟，然而今番๘乃是第一遭见皇上，虽然请教过多人，究竟放心不下。当时引见了下来，先见着华中堂。华中堂是收过他一万银子古董的，见了面问长问短，甚是关切。后来贾大少爷请教他道：“明日召见，门生的父亲是现任臬司，门生见了上头要碰头不要碰头？”华中ณ堂没有听见上文，只听得“碰头”二字，连连回答道：“多碰头，少说话，是做官的秘诀。……”贾大少爷忙分辩道：“门生说的是，上头问着门生的父亲，自然要碰头；倘若问不着，也要碰头不要碰头？”华中堂道：“上头不问你，你千万不要多说话。应该碰头的地方又万万不要忘记不碰；就是不该碰，你多磕头总没有处分的。”一席话说的贾大少爷格外糊涂ิ，意思还要问，中ณ堂已起身送客了。
贾大少爷无法，只得又去找徐军机。这位徐大人上了年纪，两耳重听，就是有时候听得两句也装ณ作不知。他生平最讲究养心之学，有两个ฐ诀窍：一个是不动心，一个是不操心。那ว上头见他不动心？无论朝廷有什么急难的事请教到他，他丝毫不乱，跟着众人随随便便把事情敷衍过去；回他家里依旧ງ吃他的酒，抱他的孩子。那ว上头见他不操心？无论朝廷有什么难办的事，他到เ此时只有退后，并不向前，口口声声反说：“年纪大了，不如你们年轻人办的细到เ，让我老头子休息休息罢！”他当军机，上头是天天召见的。他见了上头，上头说东，他也东；上头说西，他也西。每逢见面，无非“是是是”，“者者者”。倘若碰着上头要他出主意，他怕用心，便推头听不见，只在地下乱碰头。上头见他年纪果然大了，胡须也白了，也不来苛求他，往往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办。后来他这个诀窍被同寅中都看穿了，大家就送他一个外号，叫他做“琉璃蛋”。他到เ此更乐่得不管闲事。大众也正喜欢他不管闲事，好让别人专权，因此反没有人挤他。表过不题。
在路晓行夜宿，非止一日。一日到เ得北京城，在顺ิ治门外南横待，朋友替他预先找好的一座公馆暂时住下。贾大少爷此番๘进京原是为ฦ广通声气起见，所以打定主意，极力拉拢。到京之后，凡是寅、年、世、戚、乡谊，无不亲自登门奉拜，足足拜了七八天的客方才拜完。他每日出门，坐的是自己的坐车。骡子是在河南五百两银子买的。赶车的一齐头戴羽缨凉帽，身穿葛布袍子，腰挂荷包，足登抓地虎，跨在车沿上，脊梁笔直，连帽缨子都不作兴动一动。这个ฐ名堂叫做“朝天一炷香”。京城里顶讲究这个，所以贾大少爷竭力摹仿。坐车之外，前顶马，后跟骡，每到เ一处，管家赶忙下马，跑在前头投帖。所拜的客，也有见得着的，也有见不着的，也有发帖ຆ子请吃饭的，也有过天来回拜的。贾大少爷都不在意，顶要紧ู的是太老师周中ณ堂同着寄顿银子一个钱店掌柜，外号叫做黄胖姑的，到เ京的第二天，就去奉拜。
1้去：离开、去职。
被丫头、老婆子连哄带骗的，才骗到เ上房。他娘一看见了他，就下死的打了两ä拳头。手里打的儿子，嘴里却骂的老爷，说：“我们娘儿俩今儿一齐死给他看！替他拔去眼中钉ล，肉中刺๐，好等他们来过现成日子！横竖你老子有了那ว个杂种，也可以不要你了！”说着，又叫：“拿绳子来，我先勒死了你，我再死！”儿子捱了两ä拳头，早ຉ已哇的哭了。
汤升一直站在廊檐底下伺候着，看见老爷出来，亦就跟了出来，一走走进签押房，傅抚院坐着，汤升站着。傅抚院问汤升道：“那女人是几时来的？共总来过几次？现在住在那里？他来是个甚么意思？”汤升回道：“这女人来了整整有五六天了，住在衙门西边一爿小客栈里。来的那ว一天，先叫人来找小的，小的没有去。第二天晚上，他就同了孩子一齐跑了来。把门的没有叫他进来，送个信给小的。小的赶出去一看，那妇人倒也穿的干干净净，小孩子看上去有七八岁光景，倒生的肥头大耳。”傅抚院道：“我不问你这个，问他到เ这里是个ฐ甚么เ意思？”汤升凑前一步，低声回道：“小的出去见了他，就问他来干甚么的。他说八年前就同老爷在京里认识，后来有了肚子。没有养，老爷曾经有过话给他，说将来无论生男生女，连大人孩子都是老爷的。但是家里不便张扬，将来只好住在外头。后来十月临ภ盆，果然养了个儿子，就是现在带来的那个孩子了。”
署院听了，心上盘算道：“想不到这人倒如此硬绷，说的话句句有理，不好怎么样他。”立刻满面堆着笑，说道：“你老兄真是个诚笃君子，兄弟失敬得很！通浙江做官的人都能ม像你老兄这样，吏治还怕没有起色吗？”随手又问了几句民情怎样，年岁怎样，方แ才端茶送客。这知县后来又穿着新衣裳๙上辕禀见过几次。署院很拿他灌米汤，叫他先行回任，将来出个大点的缺还要借重。知县禀辞回任去后，胆小的仍然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来见。有两ä个胆子稍些大点的，半新不旧的衣服有时候也穿件把。问起来，便说旧衣服价钱大，实在买不起。如此者，署院被人家顶过两次，也渐渐的不来责备这个了。
止筵燕，饬戒浮靡，圣谕煌煌ä，尤当恪守。为此申明前义，特启寅僚，无论实缺、候补，在任、在差ๆ，一体遵照ั。如竟视为故事，日久渐忘，即系罔识良箴，甘冒不韪。希恕戆直！此启”
1“开口跳”：“京戏中ณ的武丑。
约摸有十点半钟，只听岸滩上三声大炮，两旁้吹鼓亭吹打起来。胡统领赶忙更换衣冠：头戴红顶ะ貂帽，后拖一支蓝扎大披肩的花翎；身穿枣儿红猞猁狲缺襟开气袍，上罩一件寿桃貂马褂，下垂对子荷包；脚๐登绿皮挖如意行靴。几个管家，一个ฐ个都是灰色搭连布袍子，天青哈喇呢马褂，头戴白顶水晶顶ะ，后拖貂尾，脚踏快靴。其时德政牌、伞已到岸上彩棚底下，一众送伞的人齐上手本。执帖门上呈上统领ๆ过目之后，便吩咐伺候。岸上又升三声大炮。只见十六名亲兵，穿着红羽毛、黑绒镶滚的号褂战裙，手执雪亮钢叉，钢叉之ใ上，一齐缠着红绸。亲兵后头，挨排八个ฐ差官。由á船到เ岸虽只一箭之ใ遥，只因体制ๆ所关，所以胡统领ๆ仍旧ງ坐了四人绿呢大轿。轿前一把行伞，轿后一群跟班。到了岸上彩棚底下下轿，朝着众位送伞的人谦逊了见句。其时地上红毡官垫都已铺齐，众人纷纷磕头下去。统领ๆ一旁还礼不迭。起来又谢过众人，又留诸位到เ船上吃茶。众人再三辞谢。统领ๆ送过众人。其时各炮船船头上齐开大炮，轰轰隆隆，闹的镇天价响。两旁้兵勇掌号，吹鼓亭吹打细乐。统领依旧坐着轿子，由差官、亲兵等簇拥回船。
捕快辞别ี进城，禀知门稿，转禀本官。庄大老爷一听是鲁总爷做贼，甚为ฦ诧异，便说：“真赃实犯，难为他查着。但是这事情怎么办呢？”当时先把捕快传了进去，问他怎么เ查到เ的。捕快据实供了一遍，又说：“原赃已送到เ文大老爷那ว里看过，的的确确是原物。现在请大老爷的示，怎么เ想个ฐ法子办人？”庄大老爷听了无话，满腹踌躇，便问：“你同文大老爷说出偷的人头没有？”捕快道：“小的没有禀过大老爷，所以没把人头说给文大老爷知道。”庄大老爷道：“好好好，幸亏你没有说给他。毁了一个鲁总爷事小，为ฦ的是统领ๆ面子上不好看，而且也不好去回。倘若被他说两声‘我带来的人都是贼’，请问你还是办的好，还是不办的好？依我意思，先把文大老爷请了过来，拿话告诉了他，大家商量一个办法。你先下去，回来我同文大老爷说过，自然有赏的。至于那个姓鲁的，也不能如此便宜，且给他点心事担担。就是东西拿了出来，难道一百五十块钱就给他白用吗？”捕快诺诺称是，又谢过大老爷的恩典，方才退了下去。
庄大老爷到เ此，方แ把捕快如何改扮，鲁某人如何托他销东西，因之破案，并自己的意思，说了一遍。又说：“如今愚兄的意思，不要他们声张出来。姓鲁的交情有限，为的是统领面子上不好看。”文七爷一听说是鲁某人做贼，嘴里连连说道：“他会做贼？……我是一辈子也想不到เ的了！实在看他不出！”庄大老爷道：“当过捻子的人，你知道他是甚么出身？你当他做了官就换了人，其实这里头的人，人面兽心的多得很哩！”文七爷听了无话，歇了半晌，方说道：“老哥叫他们不要声张，这主意很是。一来关于统领面子，二来我们同寅也不好看。我只要东西寻着就是了，少了百把块钱也不必追他了。但是老哥要叫了他来说破这件事情。兄弟同他是同事，当着面难为情，等兄弟走了，你去叫他。”庄大老爷道：“不把他弄了来，叫他担点心事，亦未免太便宜他了。”文七爷道：“正是。”当下又说了些别ี的，方才告辞出城。这里庄大老爷果然等他去后，才差ๆ人拿片子请鲁总爷进城。
咐”。说时迟，那时快，岸上两个号筒手早ຉ已掌起号来，“出队，出队”的吹个ฐ不了。这些兵勇们打大旗的，抗洋枪的，抗刀叉的，这种刀叉名字叫作“南阳技业”。抗苗子1้的，装着白蜡杆，足足有八尺多长。抗马刀的，马刀上都捆着红布。滚藤牌的，穿的老虎衣。一面灯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昼，单等参将、守备、千总、把总下来，指明方แ向，他们就可分头进发。
大队人马，都已๐分派齐全。又传下令来：“五更造饭，天明起马。”胡统领ๆ自己้在后押住队伍，督率前进。所有的随员，除两ä位老夫子及黄同知留守大船外，周、文二位一概随同前去。吩咐已毕，其时已有四更多天，胡统领ๆ又急急的横在铺上呼了二十四筒鸦片烟，把瘾过足，又传早点心。这个ฐ空档里头，周老爷、文七爷一班人便也回到自己船上，料理一切。
胡华若吩咐他们赶紧收拾行李，应领ๆ薪水，各付三个ฐ月，立刻๑叫人送到。三个ฐ人听了这话，又一齐请安禀谢，送过胡华若上轿不题。
原来这钱塘江里有一种大船，专门承值差使的，其名叫做“江山船”。这船上的女儿、媳妇，一个个都擦脂ฦ抹粉，插花带朵。平时无事的时候，天天坐在船头上，勾引那些王孙公子上船玩耍；一旦有了差ๆ使，他们都在舱里伺候。他们船上有个口号，把这些女人叫作“招牌主”：无非说是一扇活招牌，可以招徕主ว顾的意思。这一种船是从来单装差使，不装货的。还有一种可以装ณ得货的，不过舱深些，至舱面上的规矩，仍同“江山船”一样，其名亦叫“茭白船”。除此之外，只有两头通的“义แ乌船”。这“义乌船”也搭客人也装ณ货，不过没有女人伺候罢了。此时胡统领ๆ手下的兵丁坐的全是“炮划ฐ子”。因为他自己้贪舒服，所以特地叫县里替他封了一只“江山船”。县里要好，知道他还有随员、师爷，一只船不够，又封了两只“茭白船”。当下胡统领坐的是“江山船”，周、黄、文三位随员老爷，还有胡统领两ä位老夫子，一共五个人，分坐了两只“茭白船”。有人说起这“江山船”名字又叫做“九姓渔船”。只因前朝朱洪武得了天下，把陈友谅一帮人的家小统通贬在船上，犹如官妓一般，所以现在船上的人还是陈友谅一帮人的子孙，别ี人是不能冒充的。
陶子尧果然在栈房一连住了三天。他既ຂ不到同庆里，新嫂嫂也不叫人前来相请。日间无事，便在第一楼ä吃碗茶，或者同朋友开盏灯。每天却是一早出门，至夜里睡觉方แ回。他的意思是怕王道台派人来找他讨钱，只得借着出门，好不与他相见。一天正在南诚信开灯，只见他当差ๆ的喘吁吁的赶来，说：“栈房里有个ฐ人拿一封信，一定要当面见老爷。小的回他老爷出门，他说有要紧事情，立逼小的出来找寻老爷，他在栈里老等。就请老爷吃了这筒烟赶紧回去。”陶子尧摸不着头脑，心下好生踌躇：欲待回去，恐怕是王道台派来的人向他缠绕；欲待不去，又实在放心不下。慢慢的吃过一筒烟，又喝了一碗茶，穿好马褂，付了烟钱，跟了管家就走。陶子尧一头走，一头问管家：“你可曾问过这人，是那ว里来的？”管家道：“他只是催小的快来，小的披好衣裳๙就来，所以未曾问得。”陶子尧道：“糊涂王八蛋！”一面骂，一面走，不知不觉，回到栈中。走进客堂一看，你道是谁？原来是仇五科行里的朋友，拿了一封五科的亲笔信。这人是老实人，叫他面交，他一定要见过面才肯把信交代出来。陶子尧拆开看时，无奈生意人文理有限，数一数，五行信倒有二十多个ฐ白字，还有些似通不通的话。子尧看了好笑，忙对来人说道：“我这时却还没有接到电报，他这信息是那里来的？”那ว人道：“听说是个票庄上朋友说的。据说王观察那边昨天已经接着山东电å报，机器照办，不够的银子由á山东汇下来，连王观察出洋经费也一同汇来。”陶子尧道：“我说呢，怪不的姓周的今天没有来。事情既已๐如此，谅来我这里一定也有电报的。”话言未了，齐巧电å报局里有人送报到来。陶子尧赶紧翻出看时，果然是他姊丈打来的电å报，上说机器能ม退即退，不能ม退照ั办。机器一到，叫他赶紧回东销差。陶子尧自是欢喜。一面照ั抄一张，交给来人带回去与仇五科看，又写一封信，差管家去找魏翩仞，约他今晚在一品香晚饭。
1中堂：指宰相等大官吏，因唐朝中ณ书省的政事堂，是宰相掌事、办公的场所。
其时陶子尧正在大人房间里坐在烟铺上，叫兰芬装水烟，听他的高谈阔论，说：“做了抚台姨太太，出起门来，要坐四人轿，还有戴顶子的把轿扛。轿子前头还有一顶ะ红伞。无论走到เ那ว里，都有人办差，有人伺候。怕的是姨ถ太太在大人跟前，不要说大坏话，只要稍微点上两句，无论是谁都吃不起。姨太太屋里伺候的人，有丫ฑ头，有老妈，有二爷，有打杂的，要什么เ有什么เ。面子上的月费一个ฐ月二百两ä，做衣服，打首饰，吃饭，用人工钱，还不在内。但就二百两一月而论，已经比我们局里总办的薪水多了一倍。”兰芬道：“陶大人，耐做官一个月有几化进帐？耐阿有姨太太？耐格姨太太一个月拨俚儿化洋钱用？”陶子尧只顾说的高兴，不提防有此一问，堵住了嘴，一时对答不来。兰芬还连着问他。他只顾吃水烟。歇了半晌，正想拿话支吾他，恰好魏翩仞同新า嫂嫂从小房间里出来，把话打住。
得下车，不是买绸缎，便是买表，买戒指，一买便是几百块，此外打首饰，买珠子，还不在内。起先每次出门，陶子尧一定要到钱庄上，带几百银子庄票，一二百块洋钱、钞票在身边。后来各家都熟ງ了，知道陶大人是个阔客，就是没得钱，也肯赊给他了。从前陶大人穿的衣服，新า嫂嫂嫌他古板，特特为为ฦ，叫了几名裁é缝，在家里客堂里替他做，趁便自己又做了些时式衣服。细算起来，数目也就不少了。陶子尧一心被新า嫂嫂迷住，竭力报效，核计所化之钱，旬ຒ日之间，和酒、局帐，不过一百多元，买东西，做衣服，通扯已๐不下三四千金之谱。再加别ี的用度，通算起来，带来的二万，不过才用得四分之ใ一。自己一算，还不为多，将来机器买成，无论那注帐里多报销一笔就够了。如此一算，心上一宽，依旧烂化浪ฐ费起来。
内中有个书启老夫子，姓丁名自建，是济阳县里一位名孝廉。从前在省城泺源书院肄业，屡屡考在超等。不但八股精通，而且诗词歌赋，天一不会。一笔王石谷的画，一手赵松雪的字，真正刻板无二。从前这位抚台大人做济东道的时候，这丁自建屡次在他手里考过，算得一个得意门生。现在因为ฦ丁忧在家，没有事做，仍旧ງ找到旧日恩师，求他推荐一个馆地。幸喜此时这位恩师已经开府山东，一省之ใ内，惟彼独尊，自然是登高一呼，众山响应。因此就把他荐与三荷包，当得一名书启幕宾。这日因见东家为着办差ๆ的事，愁的双眉不展，问了众人，也不得一个ฐ主意。他便从旁献计道：“东翁现在这差，晚生倒有一个办法。”三荷包忙问：“是何办法？”丁自建道：“我这敝老师生来一种脾ຆ气，颇有阎文介、李鉴堂之ใ风。从前他做道台的时候，晚生曾在他衙内住过几天。其实他的上房里另外有个小厨房，饮食极其讲究，然而等到请起客来，不过四盆两ä碗，还要弄些豆腐、青菜在里头。他太太就是晚生的敝师母，晚生也曾拜见过几次，一般是珠翠满头，绫罗遍身，然而这位敝老师，无冬无夏，只得一件灰布袍、一件天青哈喇呢外褂，还要打上几个补钉，一顶帽子，也不知从那ว里古董摊上拾得来的。若照ั外面看上去，实在清廉得很。其实有人孝敬他老人家，他的为人又极世故，一定必须要领人家情。不过你不去送他，他却决不朝你开口。但凡有过孝敬的，他一定还要另眼看待。所以他的好处，也在这里。现在办他的差ๆ使，能够华丽ษ固然是好，倘或不能，依晚生愚见，不妨面子稍些推板点，骨子里头，老老实实的叫他见你个情。横竖一样化钱，在我们一面乐่得省事，在他一面又得了实惠，又得了好名声，这又何乐而不为ฦ呢。”
三荷包就此托了师爷帮着帐房总办此事，自己也忙着调度。外面篷匠、彩画ฑ匠，一切都是高门上去办。里头丁师爷只管借东西，弄厨子，铺设房间。亏得人多手快，日夜不停，足足忙了五六天，居然一律停当。接着上县的滚单又是雪片的滚将下来，说抚院后天可到。三荷包忙着会同了营里出境去接。且说那ว胶州营营官本是一员副将，这人姓王名必魁，是个ฐ武榜ึ眼出身，拉得一手好弓，射得一手好箭。但是武营里的习气，所有的兵丁平时是从不习练；而且还要克扣粮饷，化公为ฦ私。这些弊病，却是一言难尽。只有三年大阅是他们的一重关煞ย，那ว一种急来抱佛脚情形，比起那些秀才们三年岁考还要急。抚院来的三月个ฐ头里，这协台得了文书，就是心下一个疙瘩。幸亏日子离着还远，不过传齐了标下大小将官，从中军都司起，以及守备、千总、把总、外委，叫他们把手下的额子都招招齐，免得临时忙乱ກ。一干人得了这个ฐ吩咐，关系自己考程，也就不敢怠慢，所有地方的青皮光棍，没有行业的人，统通被他招了去。从此这干人进了营，当了兵，吃了口粮，就也不去为非作歹，地方上倒平安了许多。不在话下。
转瞬之间，已๐过三天，黄道台上院销假。又过了几天，几来拜寿的同寅地方，一处处都要去谢步。暗中又托人到郭道台那里打点，送了一万银子。郭道台就替他洗刷清楚，说了些“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话头，禀复了制台。那制台也因得了护院的信，替他求情，面子难却，遂把这事放下不题。且说黄道台仍旧当他的差使。因为护院相信他，甚么牙厘局1的老总、保甲局2的老总、洋务局的老总，统通都委了他，真正是锦上添花，通省再找不出第二个ฐ。无奈实缺巡ำ抚已经请训南下，不日就要到任。别ี人还好，独有那位藩台大人，是盐法道署的，他这人生平顶ะ爱的是钱。自从署任以来，怕人说他的闲话，还不敢公然出卖差缺。今因听得新抚台不久就要接任，他指日也要回任，这藩台是不能ม久的。他便利令智昏，叫他的幕友、官亲，四下里替他招揽买卖：其中以一千元起码，只能ม委个中等差使，顶好的缺，总得头二万银子。谁有银子谁做，却是公平交易，丝毫没有偏枯。有的没有现钱，就是出张到任后的期票，这位大人也收。但是碰着一个ฐ现惠的，这出期票的也要退后了。
闲话休题。且说这位藩台大人，自从改定章程，划一不二，却是“臣门如市”，生涯十分茂盛。内中便有一个知县看中一个缺，一心想要，便走了藩台兄弟的门路，情愿报效八千银子。藩台应允，立时三面成交。正要挂出牌去，忽然院上传见，赶忙打轿上院。护院接见之ใ下，原来不为别事，为ฦ的是胡巡ำ捕当了半年的差，很献殷勤，现在护院不久就要交卸，意思想给他一个ฐ美缺，无非是调剂他的意思。不料护院指名所要的那ว个缺，就是这位藩台大人八千两ä头出卖的那个ฐ缺。护院话已出口，藩台心下好不踌躇。心想：“缺是多得很。若是别一个还好，偏偏这个ฐ昨天才许了人家，而且是现银交易。初意以为ฦ详院挂牌，其权仍旧在我，不料é护院也看中是这个缺，叫我怎么เ回头人家呢。”转念一想：“横竖他不久ื就要回任的，司、道平行，他也与我一样。他要照ั应人，何不等他回任之ใ后，他爱拿那ว个缺给谁，也不管我事，何必这时候来抢我的衣食饭碗呢。然而又不便直言回复。不如另外给他个缺，敷衍过去。”主ว意打定，便回护院道：“大人所说的这个ฐ缺，一来离省较远，二来缺分听说也徒有虚名，毫无实在。胡令当差勤奋，又是大人的吩咐，等司里回去，再对付一个好点的缺调剂๘他。今天晚上就来禀复。至于大人所说的这个ฐ缺，现在有应署人员，司里回去也就挂牌出去。”护院道：“通省的缺，依我看，这个也上等的了，难道还不算好？”藩台道：“缺纵然好，也要看民情如何。那地方民情不好，事情不大好办。等司里对付一个ฐ民情好点的地方，也不负大人栽培他这一番盛意。”
1้挂误：官员因受牵累็而去职。
4过班：过通关系而升官。
却说屋里三个人一直睡到第二天七点钟็。头一个ฐ佘小观先醒，睁眼一看，看见太阳已๐经晒在身上，不能ม再睡，便一骨碌爬起，披好马褂，竟独自拔关而去。此时男女班子亦有几个起来的，留他洗脸吃点心，一概摇头，只见他匆匆出门，唤了辆东洋车，一直回公馆去了。这里糖葫芦不久ื亦即起身。因为现在这位制台大人相信修道，近来又添了功课，每日清晨定要在吕祖面前跪了一枝香方才出来会客，所以各位司、道以及所属官员挨到九点钟上院，还不算晚。当下糖葫芦轿班、跟人到เ来，也不及回公馆，就在三和堂换了衣帽，一直坐了轿子上院。走到官厅上，会见了各位司、道大人。昨儿同席的几个ฐ统通到齐，佘小观也早来了。
此时还穿着纱袍褂，是不戴领ๆ子的。有几个同寅望着他好笑。大家奇怪。及至问及所以，那位同寅便把糖葫芦的汗衫领子一提，却原来袍子衬衣里面穿的乃是一件粉红汗衫，也不知是几时同相好换错的。大家俱哈哈一笑。糖葫芦不以为奇，反觉得意。
正闹着，齐巧余荩臣出去解手，走进来松去扣带，提起衣裳๙，两只手重行在那里扎裤ไ腰带。孙大胡子眼尖，忙问：“余荩翁，你腰里是条甚么เ带子？怎么เ花花绿绿的？”大众又赶上前去一看，谁知竟是一条女人家结的汗巾，大约亦是同相好换错的。余荩臣自己瞧着亦觉好笑。等把裤子扎好，巡ำ捕已经出来招呼。几个ฐ有差ๆ使的红道台跟了藩司，盐、粮二道一齐上去禀见，照ั例谈了几句公事。
制台发话道：“兄弟昨儿晚上很蒙老祖奖盛，说兄弟居官清正，修道诚心，已把兄弟收在弟子之列ต。老祖的意思还要托兄弟替他再找两ä位仙童，以便朝晚在坛伺候。有一位是在下关开杂货铺的，这人很孝顺父母，老祖晓得他的名字，就在坛上批了下来，吩咐兄弟立刻去把这人唤到เ；兄弟今天五更头就叫戈ຖ什按照老祖所指示的方向，居然一找拢着。如今已在坛前，蒙老祖封他为‘净水仙童’。什么叫做净水仙童呢？只因老祖跟前一向有两个ฐ童子是不离左右的，一个手捧花瓶，一个ฐ手拿拂帚。拿花瓶的，瓶内满贮清水，设遇天干不雨，只要老祖把瓶里的水滴上一滴，这江南一省就统通有了雨了。佛经上说的‘杨枝一滴，洒遍大千’，正是这个ฐ道理。”制ๆ台说到这里，有一位候补道插嘴道：“这个职道晓得的，是观音大士的故典。”制ๆ台道：“你别ี管他是观音是吕祖，成仙成佛都是一样。佛爷、仙爷修成了都在天上，他俩的道行看来是差不多的。但是现在捧花瓶的一位有了，还差一位拿拂帚ຐ的。这位仙单倒很不好找呢！”说到เ这里，举ะ眼把各位司、道大人周围一个ฐ个ฐ的看过来，看到孙大胡子，便道：“孙大哥，兄弟看你这一嘴好胡子，飘飘有神仙之概ฐ，又合了古人‘童颜鹤发’的一句话，我看你倒着实有点根基。等我到老祖面前保举你一下子，等他封你为‘拂尘仙童’，也不用候补了。我们天天在一块儿跟着老祖学道，学成了一同升天。你道可好？”
孙大胡子是天天打麻雀，嫖姑娘，玩惯了的，而且公馆里太太又凶，不能ม一天不回去，如何能当这苦差！听了制ๆ台的吩咐，想了一会，吞吞吐吐的回道：“实不瞒大帅说：职道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根基浅薄，尘根未断，恐怕不能胜任这个ฐ差使，还求大帅另简贤能ม罢。”制台听了，似有不悦之ใ意，也楞了一会，说道：“你有了这们一把胡子，还说尘根未断，你叫我委那ว一个ฐ呢？”说罢，甚觉踌躇。再仔细观看别位候补道，不是烟气冲天，就是色欲过度，又实实在在无人可委。只得端茶送客。走出大堂，孙大胡子把头上的汗一摸，道：“险呀！今天若是答应了他，还能够去扰羊紫ใ辰的金林春吗！”说罢，各自上轿，也不及回公馆脱衣服，径奔金林春而来。其时主人羊紫ใ辰同特客章豹臣，还有几位陪客，一齐在那里了。
羊紫辰本来说是这天晚上请吃番๘菜的。因为这天是“乞巧日”，南京钓鱼巷规矩，到了这一天，个个ฐ姑娘屋里都得有酒，有了酒，才算有面子。章豹臣昨天晚上在刘ถ河厅选中ณ了一个姑娘，是韩起发家的，名字叫小金红，当夜就到เ他家去“结线头”。章统领ๆ是阔人，少了拿不出手。羊统领替他代付了一百二十块洋钱。第二天统领ๆ吩咐预备一桌满、汉酒席，又叫了戴老四的洋派船：一来应酬相好，二来谢媒人，三来请朋友。戴老四的船已๐经有人预ไ先定去，因为章统领一定指名要，羊统领ๆ只得叫他回复前途。戴老四不愿意。羊统领ๆ发脾气，要叫县里封他的船，还要送他到县里办他。戴老四无奈允了。
是日各位候补道大人，凡是与钓ี鱼巷姑娘有相好的，一齐都有台面，就是羊统领自己也要应酬相好，所以特地把金林春一局改早ຉ，以便腾出工ื夫好做别ี事。当下主客到齐，一共也有十来位。主ว人叫细崽让各位大人点菜。合席只有孙大胡子吃量顶好，一点点了十二三样。席间各人又把自己้的相好叫了来。这天不比往日，凡有来的局，大约只坐一坐就告假走了。羊统领见章豹臣的新相知小金红也要走，便朝着他努努嘴，叫他再多坐一会儿。小金红果然末了一个ฐ去的。章豹臣非凡得意，大众都朝他恭喜。
说话间，各人点的菜都已๐上齐。问问孙大胡
子，才吃得一小半，还有六七样没有来。于是叫细崽去催菜，细崽答应着去了。席面上，乌ไ额拉布乌ไ道台晓得这爿番菜馆是羊统领的大老板，孙大胡子及余荩臣一干人亦都有股分在内，便说笑话道：“国翁，你少吃些：多吃了羊大人要心疼的。”羊统领道：“你让他吃罢，横竖是‘蜻蜓吃尾巴’，多吃了他自己也有分的。”章豹臣道：“原来这爿番๘菜馆就是诸位的主人，生意是一定发财的了？”羊紫辰道：“也不过玩玩罢，那里就能够靠着这个发财呢。”
正说着，窗户外头河下一只“七板子”，坐着一位小姑娘，听见里面热闹，便把船紧靠栏杆，用手把着栏杆朝里一望，一见羊大人坐了主位在那里请客，便提高嗓子叫了一声“干爷”。羊紫辰亦逼紧喉咙答应了一声“嗳”。大家一齐笑起来。章豹臣道：“我倒不晓得羊大人有这们一位好令爱，早ຉ晓得你有这们一位好令爱，我情愿做你的女婿了。”糖葫芦也接口道：“不但章大人愿意，就是我们谁不愿意做羊大人女婿呢。”羊紫辰道：“我的女儿有了你们这些好女婿，真要把我乐่死了！”说着，那ว个小姑娘已经在他身旁้坐下了。大家又鬼混了一阵。孙大胡子点的菜亦已吃完。只因今日应酬多，大家不敢耽误。差官们进来请示：“还是坐轿去坐船去？”其时戴老四的船已经撑到金林春窗外，章豹臣便让众位大人上船。正闹着，章豹臣新า结的线头小金红亦回来了。当天章豹臣在席面上又赏识了一个姑娘，名字叫做大乔๒。这大乔๒见章豹臣挥霍甚豪，晓得他一定是个ฐ阔老，便用尽心机，拿他十二分巴结。章豹臣亦非常之ใ喜。小金红坐在一旁，瞧着甚不高兴。这一席酒定价是五十块，加开销三十块；戴老四的船价一天是十块，章豹臣还要另外赏犒：一齐有一百多块。章豹臣的席面散后，接着孙大胡子、余荩臣、糖葫芦、羊紫辰、乌ไ额拉布统通有酒。虽说一处处都是草草了事，然从两点钟吃起，吃了六七台，等到เ吃完，已是半夜里三点钟了。孙大胡子怕太太，仍旧头一个ฐ回去。
章豹臣赏识了大乔，吃到เ三点钟，便假装吃醉，说了声“失陪”，一直到เ大乔家去了，这夜大乔异常之忙，等到เ第二天大天白亮才回来。章豹臣会着，自然异常恩爱，问长问短。大乔就把自己的身世统通告诉了他。到เ底做统领ๆ的人，银钱来的容易，第二天就托羊紫辰同鸨儿说：“章大人要替大乔赎身。”鸨儿听得人说，也晓得章大人的来历非同小可，况且又是羊统领的吩咐，敢道得一个ฐ不’字！当天定议，共总一千块钱。章豹臣自己挖腰包付给了他。大乔自然分外感激章大人不尽。
又混了两天，章豹臣奉到เ上头公事，派他到เ别处出差ๆ，约摸时不得回来。动身的头一天，叫差ๆ官拿着洋钱一家家去开销。他叫的局本来多，连他自己้还记不清楚。差官一家家去问。谁知问到เ东，东家说：“章大人的局包，羊大人已๐经开销了。”问到西，西家说：“章大人的帐，羊大人已经代惠了。”后来接连问了几处，都是如此，连小金红“结线头”的钱亦是羊大人的东道。差ๆ官无奈，只得回家据情禀知章豹臣。章豹臣道：“别的钱他替我付，我可以不同他客气，怎么好叫他替我出嫖帐呢？这个钱都要他出，岂不是我玩了他家的人吗？”说罢，哈哈大笑。后来章豹臣要拿这钱算还羊紫辰。羊紫辰执定不肯收，说道：“这几个钱算什么，连这一点点还不赏脸，便是瞧不起兄弟了。”章豹臣听他如此说法，只得罢手。只因这一闹，直闹得南京城里声名洋溢，没有一个不晓得的。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