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正月十三，俗例十三夜上灯，十八落灯。官场上一到二十又要开印1，各官有事，便不能任情玩耍了。且说这日是住在焦旗杆的一位候补知府请客。这位太尊姓双名福，表字晋才，是镶红旗满洲人氏。他爸爸在浙江做过一任乍浦副都统，他一直在任上当少大人。因他行二，大家都尊他为双二爷。后来他爸爸死了，他本是一个京官，起服之后，就改捐知府，指分浙江，在省候补也有五六年了。他虽为官，总不脱做阔少爷的脾ຆ气：赁的极大的公馆，家里用的好厨子，烹调的好菜。他自己爱的是赌，时常邀几个相好朋友到เ家叉麻雀，不是五百块钱一底，就是一千块钱一底。黄三溜子也同他着实来往。虽然署院力崇节俭，也只好外面上遵他的教，其实人家公馆里那能件件依他。
双二爷正过着瘾，人报彭大人来了。彭大人刚从别处拜客而来，依旧ງ穿着衣帽，走到เ厅上，磕头拜年，自不必说。磕头起来，朝着众人一个ฐ个作揖，大半都不认得。正待归坐，只见黄三溜子从院子里一路嚷了进来，嘴里喊着说道：“你们不等我，这早的就上局！”才跨进门槛ນ，迎面瞧见彭知府穿了衣帽，黄三溜子一呆。双二爷便告诉他是金华府彭守，昨儿才到的。又告诉彭知府说：“这位就是黄观察黄大人。”彭知府是久仰大名的，究竟他是本省上司，不敢怠慢，立刻放下袖子，走上一步，请了一个安，口称：“卑府今天早ຉ上到เ大人公馆里禀安。”黄三溜子也不知回答什么เ方好，想了半天，才回了声：“兄弟还没有过来回拜。”当由á双二爷忙着叫宽章，让坐奉茶。正在张罗的时候，山阴县萧大老爷也来了。无非又是双二爷代通名姓。黄三溜子为他是知县，到底品极差了几层，就不同他多说话，坐在炕上也不动，只同彭知府扳谈，满嘴的什么“天气好呀，你老哥几时来的，住在那里，难得到เ省，可以盘桓几天”，颠来倒去，只有这几句说话。
正是光阴似箭，又过了好几天，过道台这里大致方แ才就绪。有些拿得出钱的，早ຉ已放心胆大，晓得可以无事；就是得点处分，也不过风流罪过，不至于挂误功名。撤差的就可得差，撤任的还可回任。这都是拉达所说，由过道台传话出来的。至于那些拿不出钱的人，钦๔差自然不肯拿他放松，他自己้也预备参官问罪。到เ了期满的这一天，大家早已๐死心塌地的了。
闲话休题，言归正传。单说正、副两钦差ๆ晓得大致已妥，便传谕随员们，把不出钱的人，甚么候补知县、佐贰太爷们，以及绅士、书吏，提了几十个ฐ到钦๔差行辕，叫这些随员老爷们逐日分班问案。有该用刑é的地方，丝豪不徇情面，该打的打，该收监的收监，好遮掩人家的耳目。如此者又有七八天。等到เ这边的人证问齐，那边过道台经手的银子也就送到เ了。正、副两位钦๔差，一面督率随员，查照原参各款，分别清理。那个ฐ应该开脱，那个ฐ应该参办，虽早有成竹在胸ถ，只因头绪纷繁，断非一二天所能了事，因此又拟议了七八天，方แ才定案。等到เ案定之ใ后，他二人的赃款也就分完了。面子上虽然一样，毕竟正钦差ๆ有两位门生帮忙，自然要多沾光些；副钦差要钱的心虽亦难免，幸亏他素以道学自命，面子上总要做得十二分清廉，而且拿不着人家的破绽，也只得罢手。公事完毕，方才出门拜客，便是将军请，巡ำ抚请，学台请，司、道公请。又逛了两天西湖，接连忙了几日，却也不得空闲。
1秋风：也叫打秋风，利用各种借口索ิ取财物。
等送过周老爷，他也不坐轿，便衣出得衙门，只带一个小跟班的，拿了一根长旱烟袋，一直走到เ魏家门口，通报进去。魏竹冈请他书房相见。进得门来，作揖问好，那副亲热情形画亦画不出。一时分宾归坐，端上茶来。两个ฐ人先寒暄了几句，随后讲到土匪闹事。魏竹冈一向是以趋奉官场为宗旨ຈ的，先开口说道：“这位统领ๆ同兄弟乡榜ึ先后只隔一科。他中ณ举人的座师，就是兄弟会试的房师。他的朱卷我看见过，笔路同我一样，只可惜单薄些，所以不会中进士。我二人叙起来还是个同门，难得他到เ我们这里办了这们一件事。等我的病好些，我得去拜他一趟，一来叙叙同门之谊，二来我们地方上的绅士应得前去谢谢他。将来等他回省的时候，我还要齐个公分，做几把万民伞送他，同他拉拢拉拢。将来等他回省之ใ后，省里有什么เ事情，也好借他通通声气。老哥是自己้人，我的事是不瞒你的。你说我这个ฐ主意可好不好？”单太爷道：“好是好的。但是现在的人总是过桥拆桥，转过脸就不认得人的。等到你有事去请教他，他又跳到เ架子上去了。依我之见，现在倒不如趁此机会想个法子，弄他点好处，我们现到手为妙。等到好处到เ手，我们再送他万民伞。那ว是大家光光脸的事情，有也罢，没有也罢。好在是众人的钱，又不要你自己掏腰，倒也无甚出入。”
坐轿回到เ衙中，传齐三班1衙役，立刻就要升堂理事。又叫人知会城守营，摆齐队伍，前来助威แ。诸事停当，然后庄大老爷升坐公案，把一干人提到案前审问。庄大老爷一见这班人，仍旧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情形，对这些人说道：“本县想这些兵勇真正可恶！一定今天要正法两ä个，好替你们伸冤。所有被害的人家，本县已๐经禀明统领，一概ฐ捐廉从丰抚恤。你们的状纸想都已写好的了，先拿来我看，好拿钱分给你们。”众人一听，又有钱给他们，又替他们伸冤，真正是个青天大老爷，又连连磕头称颂不迭。于是齐把那ว状子呈上。庄大老爷看过之ใ后，便吩咐左ุ右道：“照ั这状子上，赵大房子烧掉，又打死一个小工，顶顶ะ吃亏，应该抚恤银五十两。”立刻堂上发下一锭大元宝。赵大拿着欢喜，众人望着眼热。下余钱二、孙三、李四、周五、吴六、郑七、王八，也有三四十两ä的，也有十两、八两的。
且说庄大老爷所拟的招告告示贴出之后，四乡八镇得了这个风声，那些被害人家谁不想来告状，半日之ใ间，衙前聚了好几百人，为ฦ首的还是两个ฐ武秀才，闹烘烘的一齐要见本官。庄大老爷得信之后，知道人多难以理喻，便吩咐开了中门，请这两ä位武秀才内庭相见。起先这两个武秀才仗着人多，都是雄赳赳，气昂昂，好像有万夫不当之ใ勇，及至听到เ一声“请”，又见本府衣冠迎接出来，大堂两ä边，自外至内，重重叠叠，站立着无数营兵、衙役，到เ了此时，不觉威风矮了一半。众人见他两ä位尚且如此，大家也无甚说得。跟了进来，一齐站在大堂院子里，不敢多说一句话。庄大老爷把两个武秀才迎了进去。他两ä个见了父母官，不敢不下跪磕头，起来又作了一个ฐ揖。庄大老爷奉他两位炕上一边一个ฐ坐下，茶房又奉上茶来，弄得他二人坐立不安，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想要说话，不知从那里说起。那个ฐ坐首座的，不觉索ิ索的抖了起来。庄大老爷不等他开口，依旧做出他那副老手段来，咬牙切齿，骂这些兵丁伤天害理，又咳声叹气，替百姓呼冤。两个武秀才听了，直觉他俩心上要说的话，都被大老爷替他们说了出来，除掉诺诺称是之外，更无一句可以说得。主大老爷立刻逼着：“快快出去查明受害的百姓，赶紧指出真凶实犯，本县立刻๑就要办人！”两个武秀才坐在上面实在难过，巴๒不得一声，马上辞别下来。庄大老爷仍旧ງ送到二门。他俩会到众人，正在商议办法；又会见刚才过堂下来的一班人，彼此见面，提及前事，亦因不能指出人名，不能ม回复。正在为ฦ难的时候，里头知县又挂出一扇牌来。众人拥上去看，无非又是催促他们赶紧查齐人证，以便从严惩办的一派话语。众人看了，真正满肚皮冤枉，却是寻不着对头。而且人命关天，非同儿戏；倘若冤枉了人，做了鬼要来讨命，那ว却更不是玩的，因此又议了半天，仍旧ງ是一无头绪。
从杭州ะ到严州，不过只有两天多路，倒被这些“江山船”、“茭白船”，一走走了五六天还没有到เ。虽说是水浅沙涨，行走烦难，究竟这两ä程还有潮水，无论如何，总不会耽搁至如许之ใ久。其中ณ恰有一个缘故：只因这几只船上的“招牌主”，一个个ฐ都抓住了好户头，多在路上走一天，多摆台把酒，他们就多寻两个钱；倘若早到地头一天，少在船上住一夜，他们就少赚两ä个钱。如今头一个ฐ胡统领就不用说，龙珠本是旧交，虽不便公然摆酒，他早同王师爷等说过：“等我们得胜回来，原坐这只船进省。那时候必须脱略一切，免去仪注，与诸公痛饮一番๘。”这几天龙珠身上，明的虽没有，暗底下早ຉ已五六百用去了。第二个文七爷，比统领还阔：他这趟出来，却是从家里带钱来用，并不是克扣军饷。一赏玉仙就是一对金镯子；一开开箱子，就是四匹衣料；连着赵不了赵师爷的新า相好兰仙，赵不了还没有给他什么，文七爷看了他姊妹分上，也顺手给了他两件。这种阔老，怎么叫人不巴结呢。第三个是兰仙同赵不了要好。虽然赵不了拿不出甚么，总得想他两个ฐ；做妓女的人，好歹总没有脱空的。第四个周老爷，他这船上一位王师爷，一位黄老爷，都是绝欲多年的，剩ທ得个周老爷。碰着吃酒，他却总带招弟，一直不曾跳过槽。小虽小，也是生意。还有大人跟前的几位大爷、二爷同着营官老爷，晚上停了船，同到เ后梢头坐坐，呼两ä筒鸦片烟，还要摸索摸索。大爷、二爷白叨了光，营官老爷有回把不免破费几块。他们有这些生意，就是有水可以走快，也决计不走快了。往往白天走了七十里，晚上一定要退回三十里。所以两天多的路程，走了六天还不曾走到เ。
这日饭后，太阳还很高的，船家已๐经拢了船，问了问，到เ严州ะ只有十里了。问他“为甚么เ不走”，回道：“大船上统领吩咐过：‘明天交立冬节，是要取个吉利的。’所以吩咐今日停船。明天饭后，等到เ未正二刻๑，交过了节气，然后动身，一直顶码头。”别ี人听了还可，只有一个ฐ赵不了喜欢的了不得。因为ฦ在船上同兰仙热闹惯了，一时一刻也拆不开，恐怕早到เ码头一天，他二人早分离一天。如今得了这个信，先赶进舱来告诉文七爷。文七爷知道他腰包里有了五十块洋钱了，便敲他吃酒。赵不了愣了一楞。兰仙已๐经替他交代下去了，还说：“明天上了岸，大人们一齐要高升了，一杯送行酒是万不可少的。”
邹太爷摸不着头脑แ，呆呆的坐了半天。忽然心生一计，趁众人忙乱的时候，一溜溜了出来，赶到เ自己้屋里。他那里还该得起公馆，租了人家半间楼ä面，一夫一妻，暂时顿ู身。两块松板支了一张床，旁边放着一个ฐ行灶，太太赔嫁的箱子虽说还有一两只，无奈全是空的。太太蓬着个ฐ头，少说有一个月没有梳，身上飘一块，荡一块。他那ว副打扮，比起大公馆里的三等老妈还不如，真正冤枉做了一个太太！而且老两口子都爱抽烟，男ç的又连年不得差使，不要说坐吃山空，支持不住，就是抽大烟也就抽穷了人家了。
1朝奉：原为官名，后来也称员外、富翁一类人物。
陶子尧自己估量：“一共总只剩得七百几十两银子，还有二百多块钱的钞票。如今又去五百。照ั此情形，山东不见得再有汇来，倘若用完，叫我指着什么เ呢？”想了好半天，只得据实告诉了魏翩仞，托他想法子同讼师商量，先付若干，其余的打完官司再付。魏翩仞听了无法，于是叫他先付三百。后来讲来讲去，陶子尧只肯先付二百。魏翩仞无奈，只得拿了就走。出得门来，先去通知了仇五科。仇五科道：“翩仞哥，又有点小进项了。”魏翩仞道：“这个ฐ自然。我们天天在四马路混的是那一项呢？”五科一笑无言。
2๐抱告：打官司时委托亲属或仆役代理出庭。
他姊夫虽说当的是洋务差ๆ使，于这文墨一道也甚有限，听他舅爷说要到เ院上上条陈，他便郑重其事的，戴上老花眼镜，先把舅老爷浑身上下估量了一回，嘴里说道：“看你不出，有这样的大才情！但这位中丞是个ฐ精明不过的，一个条陈进去，总要请各位老夫子过目。倘若把话说岔了，老夫子就要批驳下来。所以这上条陈一件事，竟是难上加难，非有十二分大本领的人，决不敢冒险。倘若说错，反不如藏拙的好。”他说这话，原是看不起他舅爷的意思。陶子尧便说道：“我也不知道好不好，所以拿底子送给姊夫过目。”他姊夫也不理他，便把条陈一条一条的念去，碰着有几个ฐ不认得的字，便把舌头在嘴里打一个ฐ滚，含糊过去。一个条陈看完，竟有大半不懂ฦ。看看舅爷还坐在对面，少不得要批评他两句。停了半晌，说道：“老弟肚里实在博学，但上头的意思是要实事求是。你的文章固然很好，然而空话太多，上头看了恐怕未必中意。愚兄于这笔墨一道虽及不到你老弟，论起官场上阅历却比你老弟多些。”
这时候他姊夫因见抚院将他抬举，也不埋怨他了，还约他同到เ公馆里吃饭。到เ得公馆里，他姊夫已๐忙着把这话从头至尾，告诉了他姊姊一遍。姊姊听了，自然欢喜，忙同丈夫说：“你做姊夫的该应在抚台面前，替他出把力，顶ะ好就把这办机器的差使委了他，等他好趁两个ฐ。他有了好处，再不会忘记你姊夫的。”他姊夫道：“自己至亲，说甚么เ客气话，这不是应该的吗。”当下吃过中饭，陶子尧仍旧回到เ局里。
何藩台便叫人到官医局里请张聋子张老爷前来看脉。张聋子立刻๑穿着衣帽，来到藩司衙门，先落官厅，手本传进；等到号房出来，说了一声“请”，方才跟着进去。走到เ宅门号房站住，便是执帖二爷领他进去。张聋子同这二爷，先陪着笑脸，寒暄了几句，不知不觉领到เ上房。何藩台从房里迎到外间，连说：“劳驾得很！……”张聋子见面先行官礼，请了一个安，便说：“宪太太欠安，卑职应得早ຉ来伺候。”何藩台当即让他坐下，把病源细细说了一遍。不多一刻๑，老妈出来相请。何藩台随让他同进房间。只见上面放着帐子。张聋子知道太太睡在床上，不便行礼ึ，只说一句“请太太的安”。帐子里面也不则声，倒是何藩台同他客气了一句。他便侧着身子，在床面前一张凳子上坐下，叫老妈把太太的右手请了出来，放在三本书上，他却闭着眼，低着头，用三个ฐ指头按准寸、关、尺三步脉ำ位，足足把了一刻๑钟的时候，一只把完，又把那一只左ุ手换了出来，照ั样把了半天。然后叫老妈子去看太太的舌苔。何藩台恐怕老妈靠不住，点了个火，枭开帐子，让张聋子亲自来看。张聋子立刻๑站了起来，只些微的一看，就叫把帐子放下，嘴里说：“冒了风不是顽的！”说完这句话，仍由á何藩台陪着到外间开方子。张聋子说：“太太的病本来是郁怒伤肝，又闪了一点力，略๓略动了胎气。看来还不要紧。”于是开了一张方แ子，无非是白术、子芩、川连、黑山栀之类。写好之后，递给了何藩台，嘴里说：“卑职不懂得甚么，总求大人指教。”何藩台接过，看了一遍，连说：“高明得很！……”又见方แ子后面另外注着一行小字，道是“委办官医局提调、江西试用通判ศ张聪谨拟”十七个字。何藩台看过一笑，就交给跟班的拿折子赶紧ู去撮药。这里张聋子也就起身告辞。少停撮药的回来照ั方煎
三荷包是一向在衙门里管帐房的，虽说是他舅舅，他叔叔，平时不免总有仰仗他的地方，所以见面之ใ后，少不得还要拍马屁。当下舅太爷虽然当着何藩台说：“我舅舅的话他敢不听？”其实两ä个人到เ了帐房里来，一见三荷包，依旧是眉花眼笑，下气柔声。舅太爷拖长了嗓子，叫了一声“老贤甥”，底下好像有多少话似的，一句也说不出口。三荷包却已看出来意，便说：“不是说要告病吗？他拿这个ฐ压制我，我却不怕。等他告准了，我再同他算帐。”舅太爷道：“不是这们说。你们总是亲兄弟。现在不说别ี的，总算是你让他的。你帮着他这几多年，辛辛苦苦管了这个帐，替他外头张罗，他并不是不知道好歹，不过为ฦ的是不久就要交卸，心上有点不高兴，彼此就顶撞起来。”三荷包道：“我顶撞他什么？如果是我先顶ะ撞了他，该剐该杀，听凭他办。”舅太爷道：“我何曾派老贤甥的不是！不过他是个老大哥，你总看手足分上，拚着我这老脸，替你两人打个圆场，完了这桩事。”叔太爷也帮着如此说。他叔叔却不称他为ฦ“老贤侄”，比舅太爷还要恭敬，竟其口口声声的叫“三爷”。
1前途：旧时与人接洽事情时，对方แ的代称。
1靴掖子：皮或缎子做的夹子，放在靴筒里。
赵老头儿祖孙三代究竟都是乡下人，见识有限，那里能够照ั顾这许多，全亏他亲家，把他西宾王孝廉请了过来一同帮忙，才能这般有条不紊ฐ。当下又备了一副大红金帖ຆ，上写着：“谨择十月初ม三日，因小孙秋闱1侥幸，敬治薄酒，恭候台光。”下写：“赵大礼率男ç百寿暨孙温载拜。”外面红封套签条居中ณ写着“王大人”三个字，下面注着“城里石碑楼进士第”八个小字。大家知道，请的就是那ว王乡绅了。另外又烦王孝廉写一封四六信，无非是仰慕他，记挂他，届期务必求他赏光的一派话。赵老头儿又叫在后面加注一笔，说赶初ม一先打发孩子赶驴上城，等初二就好骑了下来；这里打扫了两间庄房，好请他多住几天。帖子送去，王乡绅答应说来。赵老头儿不胜之喜——
些甚么阴功，今日都应在你一人身上。听见老一辈子的讲，要中ณ一个举，是很不容易呢：进去考的时候，祖宗三代都跟了进去，站在龙门1老等，帮着你抗考篮，不然，那一百多斤的东西，怎么拿得动呢？还说是文昌老爷是阴间里的主考。等到放榜的那一天，文昌老爷穿戴着纱帽圆领，坐在上面；底下围着多少判官，在那ว里写榜。阴间里中ณ的是谁，阳间里的榜ึ上也就中谁，那ว是一点不会错的。到这时候，那ว些中ณ举的祖宗三代，又要到阴间里看榜，又要到玉皇大帝跟前谢恩，总要三四夜不能睡觉哩。大相公，这些祖先熬到เ今天受你的供，真真是不容易呢。”——
汤升情急智生，忽然想出一条主意，道：“外头有个ฐ人想求老爷密保他一下，为ฦ的老爷不要钱，他不敢来送。等小的透个ฐ风给他，把这事承当了去。横竖只做一次，也累不到老爷的清名。就是将来外面有点风声，好在这钱不是老爷自己得的，自可以问心无愧。”傅抚院道：“是啊。只要这钱不是我拿的，随你们去做就是了。但是也只好问人家要六千，多要一个便是欺人，欺人自欺，那里断ษ断ษ不可！”汤升听了这话，心上要笑又不敢笑，只得答应着退下。不到เ三天把事办妥，女人离了杭州。汤升亦赚着不少。
那个想保举ะ的人，你说是谁？就是本省的粮道。他同汤升说明，想中ณ丞给他一个密保，他肯出这笔银子。中丞应允，他就立刻垫了出来。且说这粮道姓贾字筱芝，是个孝廉方正1้出身，由á知县直爬到道员。生平长于逢迎，一举一动，甚合傅抚院的脾气。新近又有此一功，因此傅抚院就保了他一本。适遇河南臬司出缺，朝廷就升他为河南按察使。辞别ี同寅，北上请训，都不用细述。
1孝廉方แ正：是清代科举制ๆ度中的一项规定—凡品行端正并有孝行的，可由á地方长官保举、考察后，任用为州、县、教职等官职。
单说他此次本是奉了老太太，同了家眷一块儿去的。将到省城时候，有天落了店，他便上去同老太太商量道：“再走三天，就要到เ省城了。请老太太把从前儿子到เ浙江粮道上任的时候，教训儿子的话，拿出来操演操演。倘若有忘记的，儿子好告诉老太太，省得临时说不出口。”老太太道：“那ว些话我都记得。”
贾臬台便从下一站打尖为始，约摸离着店还有头二里路，一定叫轿夫赶到前头，在店门外下轿，站立街旁้。有些地方แ官来接差的，也只好陪他站着。老远的望见老太太轿子的影子，他早ຉ已๐跪下了。等到เ轿子到了跟前，他还要嘴里报一句“儿子某人，接老太太的慈驾”，老太太在轿子里点一点头，他方แ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轿杠，慢慢的扶进店门。老太太在轿子里吩咐道：“你现在是朝廷的三品大员了，一省刑名，都归你管。你须ี得忠心办事，报效朝廷，不要辜负我这一番教训。”贾臬台听到เ这里，一定要回过身来，脸朝轿门，答应一声“是”，再说一句“儿子谨遵老太太的教训”。说话间，老太太下轿，他赶着自己้上来，搀扶着老太太进屋，又张罗了一番๘，然后出来会客。惹得接差ๆ的官员，看热闹的百姓一齐都说：“这位大人真正是个ฐ孝子咧！”谁知他午上打尖是如此，晚上住店亦是如此，到了出店的时候，一定还要跪送。所有沿途地方官止见得一遭，觉得稀奇；倒是省里派出接他老人家的差官，一路看了几天，甚为诧异，私底下同人讲道：“大人每天几次跪着接老太太，乃ี是他的礼信得如此。何以老太太教训他的话，颠来倒去，总是这两ä句，从来没有换过，是个甚么เ缘故？”大众听了他言，一想果然不错。
到了第三天，将到เ开封，这天更把他忙的了不得：早上从店里出来送一次，打尖迎一次，打尖完又送一次，离城五里，又下来禀安一次。顶到เ城门，合省官员出城接他的，除照例仪注行过后，他便一直扶了老太
太的轿子，从城外走到เ城里，顶ะ到行辕门口，又下来跪一次。一路上老太太又吩咐了许多话，忙得他不时躬身称是。等到安顿了老太太，方才出来禀见中丞。大家晓得他是个孝子，都拿他十分敬重。
等到接印的那ว一天，他自己望阙谢恩，拜过印，磕过头还不算，一定还要到里头请老太太出来行礼ึ。老太太穿了补褂，由两ä个ฐ管家拿竹椅子从里头抬了出来。贾臬台亲自搀老太太下来行礼。老太太磕头的时候，他亦跪在老太太身后，等老太太行完了礼，他才跟着起来，躬身向老太太说道：“儿子蒙皇上天恩，补授河南按察使。今儿是接印的头一天，凡百事情，总得求老太太教训。”老太太正待坐下说话，忽然一口痰涌ไ了上来，咳个不了，急的贾臬台忙把老太太搀扶坐下，自己拿拳头替老太太捶背。管家们又端上茶来。老太太坐了一回，好容易不咳了，少停又哇的吐了一口痰，但是觉得头昏眼花，有些坐不住。一众官员齐说：“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可劳动，还是拿椅子抬到上房歇息的好。”老太太也晓得自己้撑持不住，只得由人拿他送了进去。贾臬台跟到เ上房，又张罗了半天，方แ才出来，把照ั例文章做过，上院拜客，不用细述。
且说他自从到任之ใ后，事必亲理，轻易不肯假手于人。凡遇外府州、县上来的案件，须ี要臬司过堂的，他一定要亲自提审。见了犯人的面，劈口先问：“你有冤枉没有？”碰着老实的犯人，不敢说冤枉，依着口供顺过一遍，自无话说。倘若是个狡猾的，板子打着，夹棍夹着，还要满嘴的喊冤枉。做州、县的好容易把他审实了，定成罪名，叠成案卷，解到เ司里过堂；被这位大人轻轻的挑上一句，就是不冤枉，那ว犯人也就乐得借此可以迁延时日。贾臬台一见犯人呼冤，便立刻将此案停审，行文到เ本县，传齐一干原告、见证，提省再问。他说这都是老太太的教训。老太太说：“人命关天，不可草率。倘若冤屈了一个人，那人死后见了阎王，一定要讨命的。”贾臬台最怕的是冤鬼来讨命，所以听了老太太的教训，特地分外谨慎。无奈各州ะ、县解上来的犯人，十个ฐ里头倒有九个ฐ喊冤枉。贾臬台没法，只得一面将犯人收监，一面行文各州ะ、县去。不到เ一月，司里、府里、县里三处监牢，都已๐填满。重新า提审的案件，一百起当中ณ，倒有九十九起不能断结。各处提来的尸亲、苦主ว、见证、邻右，省城里大小各店，亦都住的实实窒窒。有些带的盘缠不足，等的日子又久ื了，当光卖绝，不能ม回家的，亦所在皆是。
老太太又看过小书，提起从前有个ฐ甚么包大人、施ๅ大人，每每自己出外私访，好替百姓伸冤。贾臬台听在肚里，亦不时换了便服，溜出衙门，在大街小巷各处察听。歇了半年，有天晚上，独自一个出来，走了一回，觉得有点吃力。忽见路旁有个相面先生，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那ว相士独自坐在灯光底下看书，旁边摆着几张板凳，原是预ไ备人来坐的。贾臬台走的乏็了，一看有现成板凳，便一屁股坐下。相士赶着招呼，以为是来相面的了。贾臬台道：“不敢劳动，我是因为ฦ走乏็了歇歇脚的。”相士一见没有生意，仍旧ງ看他的书，不来理会。贾臬台坐了一会，便搭讪着问道：“先生贵府那里？一天到เ晚在这里生意可好？家里还有甚么人？”
相士见问，方把贾臬台看了两眼，叹了一口气，顺手拿书往桌上一撩，说道：“客人不要提起，提起来恨的我要三天三夜睡不着觉！”贾臬台听了诧异道：“这是甚么缘故？”相士道：“我是陈州ะ府人。客人，你想想陈州ะ到เ省里是几天的路程！我家里虽不算得有钱，日子也狠好过得。五年前，还是赵大人岁考的那ว一年，在下在他手里侥幸进了个ฐ学。每年坐坐馆，也有二十几吊钱的束修。谁知去年隔壁邻๑舍打死了人。地保、乡约，上上下下，赶着有辫子的抓，因此硬拖我出来做干证。本县做做也罢了，然而已经害掉我几十吊钱。后来又碰着这个ฐ无杀的臬台，真正混帐王八蛋，害得我家破人亡，一门星散！”贾臬台听到这里，陡吃一惊，又问道：“是那个臬台？还是前任的，还是现在的？”相士道：“就是现在姓贾的这个ฐ杂种了！”
贾臬台一听当面骂他，心上拍笃一跳，要发作又不好发作，只得忍着气问他道：“你好好的在家里，怎么会到省城来呢？”相士道：“因为ฦ姓贾的这杂种，面子上说要做好官，其实暗地里想人家的钱。无论甚么案件，县里口供已经招的了，到他手里，一定要挑唆犯人翻供，他好行文到เ本县，把原告、邻๑舍、干证，一齐提到；提了来，又不立时断结，把这些人搁在省里。省里浇裹很大，如何支持得住！杂种一天不问，这些人一天不能ม走。就以我们这一案而论，还是五个ฐ月前头提了来的，一搁搁到如今。他这样的狗官真正是害人！我想这人一定不得好死，将来还要绝子绝孙哩！”贾臬台听了他话，气的顿口无言。歇了一歇，就道：“你不要看轻这位臬台大人，人家都说他是孝子哩。”相士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们说他是孝子，你可知道他这孝子是假的呢！”贾臬台欲问究竟，相士道：“等他绝子绝孙之ใ后，他祖宗的香烟都要断了，还充那ว一门子孝子！”贾臬台见他愈骂愈毒，不好发作甚么，只得忍着气走开，仍旧ງ独自
一人踱入衙内而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