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灵仙向双花打了个手势,意思叫她替自己去收拾东西。双花眼泛泪花,拉住威灵仙的手不放。
小丫头团团脸,生得煞是喜气,说话时颊上现出两个圆圆的酒窝。威灵仙还未答话,双花抢着道:“正是,我叫双花。”
最后还是双花回来说了句:“明日姑娘大喜,今晚总该早些歇息。”她才使绢子擦擦嘴,意犹未尽地去了。
“妈妈给你吃了甚么药?”
威灵仙一个闪念,抢着上前一步拿起笔来,在笔洗中涮了两把,见一旁放着一盏还在冒汽的清茶,顺ิ手拿起往笔尖上一倒。
威灵仙是什么เ人?五岁卖入勾栏,十三岁倚门迎客。虽至今不曾扫榻留宾,论风月场上的手段可是无人能ม及。
“在这儿等着。”
威灵仙此刻倒是真有些害怕了,这里距离轿夫等她的地方已远,若慧缘当真拂袖而去,她岂不是真要以身饲狼?
孙湘拿着个粉扑子在一旁้发愣:“灵姑娘,这这这,往好看了化,我不在话下,你要往难看了化,我……这我也没试过呀!”自己的脸:“其实也好办,你就照着老姐姐我这张脸来,管教灵儿满意。”
万事俱备,只差投河。
双花道:“要不怎么เ说是个好和尚呢!”
“不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父亲定是做官的,不知是个多大的官儿。”
“这位秦夫人倒看着是个宽厚人。”双花道。
“秦嘉,他叫秦嘉ล。”苏缨络将这两个字拆开,一点点吐出来,只觉这两ä个音节清俊得很。
双花忽道:“好好一个官宦子弟,为何作了和尚?”
苏缨络道:“是啊,我也想不明白。”
“他娘也真疼他,一万银子,眼睛都不眨就花出去了。咦,姑娘,他也真是疼你啊!不然妓院里等着赎身的人多了,对了,苏俏儿姑娘他也识得,他怎么不赎她出来?”
苏缨络翻了个身道:“你没听说佛度有缘人?”
双花撇嘴道:“你就装罢。哼,这和尚凡心不死。”
苏缨络将身子又翻转回来:“不死又怎样,他真肯还俗娶我,又何用等到现在?”
双花呆了半日:“也是的,如今虽脱了籍,以后怎么样呢?难道他送佛送到西,叫秦夫人收了你作义แ女,再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苏缨络点头正色道:“嗯,这法子好。只怕这位秦老爷宦海一生也未必名头多响,收了我这么个闺女却算是终南山走了捷径,一下子便名垂青史了!”
双花笑得直捂肚子。苏缨络却道:“怎么了?也不全是玩笑。‘苏小门前花满枝,苏公堤上女当垆’、‘苏家弱柳犹含媚,岳墓乔๒松亦抱忠’,连苏东坡,岳武穆这样的人物遇到苏小小,也得乖乖排在后头呢!”
第二日醒来已๐日上三竿。梳洗已毕珊瑚翡翠便带着小丫头送来早膳。苏缨络邀她们同食,二人皆含笑答说已用过了。
一时食毕。因闲来无聊,苏缨络忍耐再三终是忍不住问了句:“不知你家老爷是做什么的?”
她本想着这两ä人不似双环活泼爱说话,未必肯说。不料答复来得极快:
“苏姑娘想必也听说过,朝中秦尚书,人称‘秦甘草’的,便是我家老爷了。”
“啊?”苏缨络吓了一跳。她昨夜甫进府便瞧出主人定是高官显宦,却不料é竟显赫至此!
吏部尚书秦甘,执掌吏部ຖ二十余年,深得当今天子倚重,曾御口亲许“国之ใ瑰宝、朕之国老”。
因他为ฦ人风趣豁达,因此有爱玩笑的部下给他取了个有趣的绰号“甘草”。那自是因为他名字中有“甘”字,而甘草又是药中ณ国老了。这个ฐ美称不但官场中人人皆知,便是京城百姓也多知晓,苏缨络自也不例外。
原来慧缘的身世竟如此惊人。苏缨络一念及此,疑窦更深:堂堂吏部尚书怎会让儿子去作和尚,如今更做了寺里住持?
但此事已๐属人家的隐秘家事,自不能往下追问,她纵然憋得抓心挠肝,却也只好放过不提。
待苏缨络再度见到秦夫人,已是五日之后。
这天仍是晚上,秦夫人仍由双环陪着,来到เ苏缨络的住处“应雪轩”。
宾主ว寒暄了几句,秦夫人主动将话题说到慧缘身上。
“想必苏姑娘一定很好奇,为何秦嘉ล会出家罢?”秦夫人叹息一声,轻声慢语道:命不保,我实在无法可想,便听了“香积寺”那老和尚的话——便是他的师傅了——将他送去寺里修行。谁知也奇,到เ了寺里,他的病便一天天好起来。”
秦夫人无奈地摇头苦笑:“后来他长到□岁上,身子已与常人无异,我便跟他父亲去接他回来。谁知,他说什么也不肯。他原先只是跟着师傅带发修行,算是俗家弟子。十七岁后,更受了具足戒,真正许身佛门,做起了和尚。”
苏缨络呆呆地问:“他为何不肯回来?”
秦夫人道:“他在寺院里,日日耳濡目染都是佛经佛理,师傅又是个得道的高僧。日子长了……”秦夫人又是一声叹息:“左不过是什么光大佛法,普度众生那些话罢了……他一心向佛,于佛祖自是佳事,可于我这做母亲的……唉,有哪个ฐ母亲生儿子,是愿意他常伴青灯古佛的?苏姑娘,你说呢?”
秦夫人一席话说罢,定定地瞧着苏缨络。苏缨络心中ณ怦怦直跳,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夫人,为何将这些事说给我听?”
秦夫人道:“苏姑娘是玲珑剔透的人,定能猜出我的意思。”她顿ู了一顿,直截了当道:“我盼你能令秦嘉还俗!”
苏缨络低头道:“连夫人都说他不转,我……”
“能不能说转,我也不知道,但我以为,不妨一试!”
苏缨络偏脸瞧了双花一眼,小丫ฑ头急得早ຉ在那里将头点得像**โ啄米。苏缨络暗想:听秦夫人的话,似乎不知我与慧缘前头的事。难道,这真是老天爷垂怜,名正言顺地多赠我一线希冀?
秦夫人将苏缨络的神情都瞧在眼里,过了片刻,又开口道:“只要姑娘肯相助,成与不成,我与老爷都领姑娘这份情。但我也不愿相欺,有句话说在头里,倘若秦嘉果真肯为ฦ你还俗,恕我直言,以我家今日的地位人望,恐怕只能为姑娘置一身粉红嫁装。这一节,要请姑娘海ร涵。”
这话说得亦是直白,亦是含蓄。正室穿红,姨ถ太太着粉。历来便是铁打的规矩。
其实今日秦夫人一说到慧缘出家的事,苏缨络便大略猜到了后头的话。原本心中是三分自傲七分喜悦,但如今听到这里,喜悦顿ู时化作了酸楚。
这倒不是她苏缨络心高要做正房。即便慧缘不是吏部尚书的儿子,她也不至生出那份妄想。只是此刻秦夫人的语气神态,怎么听怎么看都让人难过。
这是举止娴雅修养良好的贵夫人,方แ才一番๘话坦率诚挚,且分明是赐人恩惠,偏又出之以抱歉之语,定要你听了心中舒坦。
自己流尽眼泪痛断ษ心肠都唤不回的儿子,若真能有人一朝说转,本该是要了母亲的命她也甘愿。可如今,只因自己身份低贱,便连答允收房都成了恩惠屈就,大慈大悲!
秦夫人见苏缨络怔怔出神,不禁诧异问道:“怎么เ苏姑娘你……不愿意?”
苏缨络当即收敛心神,轻轻道:“不是。”
秦夫人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ว我这里,先谢谢你了。”
苏缨络道:“夫人于我有恩,这样的话千万不要再说,我尽力就是。但成与不成,还得看……看他怎么เ想了。”苏缨络说着话,脸上不由一红。
在秦夫人面前称慧缘法号定是不妥,可若径直称呼秦嘉ล,或是秦公子,似乎又过于亲密。因此苏缨络迟疑ທ半日,还是说了个“他”字,可不想此字一出口,反倒更加显得暧昧。
苏缨络后悔不迭,秦夫人却是看她局促,心下甚慰。
“你如今住的这间屋子,便是秦嘉小时住的。”秦夫人谈罢这桩大事,轻快了许多,指点着屋内陈设一一向苏缨络解说:
“这个ฐ、这个、还有这个水晶狮子,都是他小时爱玩的。后来他姐姐住过几年,再往后就只有你住过了。书架上的书,也还是他当初爱看的。”有事请夫人示下”。此刻又有人来请,秦夫人这才起身。苏缨络将她送出房门,临ภ别时问了两个ฐ字:
“不知……”
秦夫人会意,在她肩上轻轻一拍,说道:“三日后我想法子,教他回家一趟。”
苏缨络又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