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马碎牛他们并不在意这人的身份——司令满天飞。但听他说话那颐指气使的口气和魏子美恭恭敬敬的态度忽然就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赵俊良他们都有些紧ู张，一个个伸长了耳朵要听他说些啥。
像对那头大腱牛。
装载着清一色农村青年的车队在城里人疑惑的目光中ณ顺利的通过了北大街十字。车队拐头向北，驶上了北关正街。沿途景色大同小异，放眼看去，只有三种颜色：白纸、黑墨、黄衣服。马碎牛也就没了兴趣。车过铁ກ路平交道，魏子美说：“到เ了。往右一拐就是民院了。”
站在车上的红卫兵一样情绪高昂。“逛县去呀！”仅此一点也足以激动离城数十里的农村学生；且不说打着红旗、臂上还缠着红袖章。更令人兴奋的是今天逛县坐的是四卡、是边远乡村难得一见的四卡。对于大多数远郊农民而言，这种交通工ื具目睹者寥寥，但他们已๐经意气风发地站在了上面。这都缘于一点，缘于他们都是的红卫兵和代表他老人家在中学里从事造反运动的新生力量。人人心情舒畅、个ฐ个豪情勃发。那抒发情怀的一首一首的语录歌和各民族的颂歌就接连不断地从每辆车上飘向原野，飘过村庄，飘过那ว些驻足观看的人群。每个人都无一例外地尽情用歌声抒发自己的情绪，因为ฦ他们居然站在连做梦也不敢想的卡车上。他们歌声嘹亮而富有激情，他们企图引起每一个ฐ被发现的路人的注意，因为他们站在四卡上！猎猎的大旗和雄壮的歌声昭示着青春的躁动，青春期的青年男女贴身混杂在同一车厢内又赋予了这种躁动以新的激情。
马碎牛惊喜道：“你也喜欢秦腔？”那司机就说他能把铡美案从头唱到เ尾。随即唱道：“一保官王恩师延龄丞相，二保官南清宫八主贤王-ๅ---ๅ-”马碎牛惊道：“呀，你比我唱的好！”突遇知音，两人就聊的火热。把个夹在中间的赵俊良听的十分气闷。两人边聊边唱，互相切磋，时不时争论着某处的唱腔应该是再猛些还是再缓些。马碎牛扯开喉咙唱着，稚嫩嘶哑的嗓音像吼，有许多唱词含糊不清；但那开车的司机却频๗频๗点头。慢慢地赵俊良也听出了味道。他忽然意识到，在这广袤苍茫的黄土高原上，只有秦腔才能真正完美地表达出西部人的胸怀，也只有秦腔才能ม准确地反映蓝天、黄土和贫苦农民融合而成的“天高、地阔、人质朴”的三才风貌。
上五年级的时候，戏子的师妹死了。她是伤心而死的。临ภ死前，托人叫戏子传话，她想见见水富贵。水富贵他大很是紧ู张，当天就把水富贵送到舅舅家躲了起来。直到เ戏子的师妹入土后才敢把儿子接回来。
有人说他是天才。
赵俊良也笑了，他应承了下来。
赵俊良没有强迫钱校长。他说：“战场上敌对双方都有开枪打死人的，有人就是为虎作伥，而有人就是战斗英雄。做相同的事不见的就有相同的结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虽然才开始几个月，但发展到今天已๐经到เ了鼓励和支持‘革命的打砸抢’和实施‘红色恐怖’的阶段了。看来和财产上的冲击不但不可避免，而且还有进一步升级的迹象。当然，如果依一个员的身份在运动中死去，虽然谈不上光荣，但至少是清白的。但我听说那些在触及皮肉后死去的人都被开除了党籍，究其原因，无非是对这次运动采取了对抗态度，对的红卫兵采取的革命行动不配合甚至是执意反对。你是老师，我是学生，大道理你比我懂ฦ。在万恶的旧ງ社会，为了革命，一个员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那么，在今天亲自发动和领ๆ导的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中，为ฦ了斗争需要、为了革命利益，我们还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呢？校外的情况你可能不太了解，庙宇道观都拆了、毁了，和尚道士也遣返还俗了；老字号的牌匾砸了烧了，图书馆里的书籍多数付之一炬。一句话，要彻底砸烂旧ງ世界、建立一个红彤彤的新า世界。用报纸上的话说，就是‘荡涤一切旧世界ศ的污泥浊水和沉渣余孽’。我们学校的柏树是康熙年间栽下的，是封建社ุ会遗留的产物。它存在一天，人们就会说：‘这是康熙ກ年的柏树，你看长势多好啊！’知道的认为ฦ他赞树，不知道的就认为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留แ下这些树让人称赞呢！在今天的社ุ会里，恐怕大多数人都会同意后面的看法。树，我们伐定了；我们要让它们为红卫兵所用、为ฦ造反出力。你竭力保护它，动机可疑ທ。钱校长，你考虑吧。说实话，这个字你签不签都没有关系，不会因为你不签这个ฐ字那三十多棵柏树就不伐了。让你签字只是给了你一个ฐ机会，主ว要还是检验一下你最近思想改造的程度。马司令昨天还语重心长地说：‘我相信钱校长在经过这一阶段的改造后，思想认识上一定有一个ฐ较大的进步’。看来你是辜负他了——”赵俊良还要说下去，钱校长受不了了，说：“我签，我签。”
已经过了危险期的王敛翼挂着吊针ฤ、插着氧气；见肉处不是缠着绷带就是涂ิ着紫药水。通直的鼻子歪在一边，眼眶也紫青带黑地肿着，看上去十分吓人。
另一个委员万分痛惜却又无可奈何地说：“你虽然身材高大，但肋子一断ษ、腿成了两截子，将来好了站到那儿也是个三折子。你跑的再快也有限，所以，我支持改选。”
让马碎牛意想不到的是，大批判会刚ธ有了个过门，强大的气势和震撼人心的场面已经压迫的坐在后台的三位多次参加过批斗会的马跑泉弟兄面无血色了。还没登上高大宽阔的批斗台，明明和怀庆就开始紧张。秃子就更不行了，腿软的站不起来，多次声言要上厕所。他浑身发抖，抓住怀庆的胳膊央求道：“怀庆，今儿这个感觉咋和往常不一样？我心里痨的很！光想把屎，立都立不住了。你和我换一下，你第一个发言。”偏偏钱校长听见了，对着秃子诡异地笑，秃子更害怕了，眼泪都快下来了。怀庆也不愿意第一个发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不换。”秃子又回过脸去痛苦不堪地粘明明，所言依据就增添了五虎将中的排序；把明明叫了一句四哥。明明面情软就答应了下来。等到เ台下人越聚越多，大喇叭里宣布批斗会正式开始、三个牛鬼蛇神也在纠察队员枪托的催促下戴着高帽子垂头丧ç气站了起来；而强烈的阵势早已๐让批判者比被批判ศ者更加惶恐不安了！怀庆撑的最硬，只是脸面发青；明明就手脚๐微抖，没了笑意；再看秃子，早已软瘫在地。牙齿“得得得”响的像敲边鼓，手脚抖动的像歌剧院指挥家手中挥舞的那ว根神经质的指挥棒。
怀庆发言时不带任何感彩，他目不旁视平平淡淡地读完了批判稿，无惊无险地走了下来。浑身上下带着一股生装ณ出来的“无所谓”的神气，与充满激情的口号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马碎牛十分不满，暗骂一声：“早ຉ知今日，何必当初？纯粹是应付差ๆ事！”
学校里还有少数游离于各派之ใ外的逍遥分子。这些人同情王敛翼和苏芳尘历经磨难的创业经历，“反到底”必竟是渭城六中最先起来造反的红卫兵组织。更重要的是这个组织里大部ຖ分人以前学习都很好，是受到普遍尊敬的好学生，这就博得了部ຖ分逍遥分子的认同。这些人看不上“工ื学联盟”红卫兵，把学校绝大多数学习成绩差、平时表现不好的学生收于麾下被他们斥之ใ为乌合之ใ众，因而就不愿去亲近马碎牛。权衡之ใ下，私下就对王敛翼的“反到底”表示极大的同情。但当王敛翼力邀他们加入“反倒底”时，他们又断ษ然拒绝了。谁都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被咄咄逼人的马碎牛及其行事狠辣的“工学联盟”红卫兵列为头号敌人的并不是远在北京的党内最大的走资派，更不是落水狗钱校长！
“三分天下”的局面形成后，各派之ใ间也曾热衷于相互辩论，热衷于批斗ç学校的走资派——更重要的是热衷于辩出谁才是六中真正的革命派。马碎牛只是笑眯眯地听着、看着。他并不参与这些大辩论，口若悬河与引经据典那都是他的短处，这点他十分清楚。但他却热衷于做一个大辩论的听众，他觉得辩论双方แ翻新า花样的论点和恢弘精深的理论以及出人意料的诡辩手段，都让他着迷。他甚至觉得听大辩论给他带来的乐่趣丝毫也不亚于赵俊良给他讲的那些历史故事，更不亚于“哑柏红”那拖着长腔的皮影戏。为ฦ此，他还把操场上的舞台宣布为“红卫兵辩论台”，甚至还派了两个ฐ人维护。
他的头发被抓乱了，脸上有几道教鞭留下的血印，其中有一下大约是打在了鼻子上，那歪在一边的鼻子就淌着血。王应臣昂着头，当众把它们舔进了嘴里。恶狠狠的眼睛凶猛地瞪着，看上去像一头愤怒已极的雄狮。
赵俊良说：“‘反到底’要召开大批判会了。这说明会议是王敛翼策划ฐ的而张闻不以为然。选择回避，实属冷淡应对。”
“关于对付张闻，你还采取了那ว些措施？”
柳净瓶惊讶地瞪着眼，打断他说：“赵俊良，真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你说出来的！同学两ä年，我还真没看出，你真够狠的！那么好一个人，咋能用阴谋诡计整人家呢？叫我说，他当‘反到底’司令总比弄个二毬强，一天到晚和咱打打杀杀，不出人命才怪呢！他这人生性善良，最多是把‘反倒底’整的像他那样文气，既使跟咱作对，那ว也只是打打嘴仗、写些批判文章啥的，不见得就能把咱弄垮。”
马碎牛一边温言批评柳净瓶，一边时时留แ意着她的反应。当他看见柳净瓶红着脸低下头时，话就说拐了弯：“至于张闻有多大能力，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ຉ，人都是会变的。但有一点我深信不疑，那就是他并没有长着三头六臂。不管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只要站到咱对面就搞垮他！——不是蒋介石也是蒋介石！因为只有我们才代表六中真正的造反派、也只有我们才是最革命的组织。本来我还不想对他下硬茬，既然你们把他吹嘘的如此了得，那我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俊良，我赞成你的主ว意，就照你说的弄，你和谢凯负责，想办法给王敛翼递个话，就说张闻和你接触过，谈的啥没人知道；这就够让敛翼和芳尘疑ທ神疑鬼一阵子了。说过‘要奋斗ç就会有牺牲’，咱奋斗ç，让张闻牺牲。”
马碎牛问：“那ว你现在知道了麽？”
“是--ๅ----ๅ执行了。”
马碎牛走向麦克风时，谢凯再次带头鼓掌。台上台下的掌声出奇狂热。
马碎牛脑แ子里急剧地做着思想斗争。
贾佳佳说：“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人家凭啥相信咱们呢？”
“他们想加入还不要呢——除非他们垮台了，我倒愿意收容他们的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