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原来就一路牵着她的手,这时不得不停下来,说:“这是香港。我们要去搭火车。”
身为医生的弟弟本来像个主治医师一样背着两只手走在后面,就差身上没穿白袍,这时一大步跨前,对妈妈说:“这就是带你回家的路,没有错。快走吧,不然你回不了家了。”说话时,脸上不带表情,看不出任何一点情绪或情感,口气却习惯性地带着权威。三十年的职业训练使他在父亲临终的病床前都深藏不露。
最亲爱的妈妈:
我们承诺,一定竭尽所能照料é您。
在海ร浪一样的掌声中,我没有鼓掌,我仍旧深深地注视她。她说的“事”是五十九岁的导演杨德昌的死。她说的“人生”是她自己的人生;但是人生,除了自己,谁可能ม知道?一个曾经爱得不能自拔的人死了,蔡琴,你的哪一首歌,是在追悼;哪一首歌,是在告别ี;哪一首歌,是在重新许诺;哪一首歌,是在为ฦ自己做永恒的准备?
我们这一代人,错错落落走在的山路上,前后拉得很长。同龄人推推挤挤走在一块,或相濡以沫,或怒目相视。年长一点的默默走在前头,或迟疑ທ徘徊,或漠然而果决。前后虽隔数里,声气婉转相通,我们是同一条路上的同代人。
他在长长的行列里,等候护照ั检验;我就站在外面,用眼睛跟着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终于轮到他,在海ร关窗口停留แ片刻,然后拿回护照,闪入一扇门,倏忽不见。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เ,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แ,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我说:为什么เ不能跟我多点沟通呢?
他说:因为你每次都写一样的电邮,讲一样的话。
我说:才没有。
他说:有,你每次都问一样的问题,讲一样的话,重复又重复。
我说:怎么可能,你乱讲!我这么เ聪明的人,怎么可能?
打开安德烈的电邮,他没有一句话,只是传来一个网址,一则ท影像──“我很无聊网”已๐经有四千个点击,主ว题是“与母亲的典型对话”作者用漫画手法,配上语音,速描出一段自己้跟妈妈的对话:
我去探望我妈。一起在厨房里混时间,她说:“我烧了鱼。你爱吃鱼吧?”
我说:“妈,我不爱吃鱼。”
她说:“你不爱吃鱼?”
我说:“妈,我不爱吃鱼。”
她说:“是鲔鱼呀。”
我说:“谢谢啦。我不爱吃鱼。”
她说:“我加了芹菜。”
我说:“我不爱吃鱼。”
她说:“可是吃鱼很健康。”
我说:“我知道,可是我不爱吃鱼。”
她说:“健康的人通常吃很多鱼。”
我说:“我知道,可是我不吃鱼。”
她说:“长寿的人吃鱼比吃鸡肉还多。”
我说:“是的,妈妈,可是我不爱吃鱼。”
她说:“我也不是在说,你应该每天吃鱼鱼鱼,因为鱼吃太多了也不好,很多鱼可能含汞。”
我说:“是的,妈妈,可是我不去烦恼这问题,因为我反正不吃鱼。”
她说:“很多文明国家的人,都是以鱼为主食的。”
我说:“我知道,可是我不吃鱼。”
她说:“那你有没有去检查过身体里的含汞量?”
我说:“没有,妈妈,因为ฦ我不吃鱼。”
她说:“可是汞不只是在鱼里头。”
我说:“我知道,可是反正我不吃鱼。”
她说:“真的不吃鱼?”
我说:“真的不吃。”
她说:“连鲔鱼也不吃?”
我说:“对,鲔鱼也不吃。”
她说:“那你有没有试过加了芹菜的鲔鱼?”
我说:“没有。”
她说:“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会不喜欢呢?”
我说:“妈,我真的不喜欢吃鱼。”
她说:“你就试试看嘛。”
所以…我就吃了,尝了一点点。之后,她说“怎么เ样,好吃吗?”
我说:“不喜欢,妈,我真的不爱吃鱼。”
她说:“那下次试试鲑ກ鱼。你现在不多吃也好,我们反正要去餐厅。”
我说:“好,可以走了。”
她说:“你不多穿点衣服?”
我说:“外面不冷。”
她说:“你加件外套吧。”
我说:“外面不冷。”
她说:“考虑一下吧。我要加件外套呢。”
我说:“你加吧。外面真的不冷。”
她说:“我帮你拿一件?”
我说:“我刚刚出去过,妈妈,外面真的一点也不冷。”
她说:“唉,好吧。等一下就会变冷,你这么坚持,等着瞧吧,待会儿会冻死。”
我们就出发了。到เ了餐厅,发现客满,要排很长的队。这时,妈妈就说“我们还是去那家海ร鲜馆子吧。”
这个电邮,是安德烈给我的母亲节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