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鸿清晏将“闭门思过”的无理要求抛之ใ脑后,命人扛了木板杀到内院,说要在五哥封她红醉坊之前先把衡临ภ轩给封了。连秋棠刚被主子爷罚了三个月钱袋,还平白无故挨了二十大板,眼看这么折腾下去又要搞出二十大板,急匆匆捧着快掉下来的半边屁股奔来劝阻,姑奶奶小祖宗地叫了半天,总算把人请了回去,还解救了险些以身殉职的易蓉。
司鸿清晏这回追根溯源,打算先把夏绯衣的燕卉阁拆了,好叫他分清谁才是府里的老大,省得整日妖孽作祟。内院侍女怕伤到她的贵体,没胆子拦,在燕卉阁门前齐刷刷็跪了一地。
公主殿下盯着手里的糖老鼠,啊呜一口啃掉了它的脑袋,灵光一闪,说要趁天朗气清租一条画ฑ舫游湖。傅少容这几日闷得难受,欣然同意,“好”字才起了个音,马上被兴高采烈地拉跑了。
那是他早先接管过的一间药铺,叫做芝善堂。执掌药铺时,他的身体较之ใ现在更加病弱,为ฦ防不测,他苦心搜罗了不少珍贵药材与成药,层层包裹存放在天青阁里,如今恰好都能派上用场。
卉蓉凑近了些,神秘地笑道:“后院着火啦,昨儿晚上开始的,一直烧到今天早上,可厉害了!就是……就是燕卉阁的那位夏公子呀,心眼儿小得跟条核桃缝似的,容不得半点儿偏袒,眼下正闹脾气呢,要死要活,满屋子砸东西,半个燕卉阁都快被他毁了。殿下听着了信儿,前脚下马,后脚就奔去灭火了。”
夏绯衣?
“那一年的十一月,大半的栾北守军都死在了桑眠城外,堆尸如山,任由畜生啃食。若不是入了冬,来不及爆发瘟疫,穆达边线……恐怕要一路丢到叴岭以南。”
傅少容感到肩膀微沉,是手掌按压的力道。他抬头,正对上司鸿豫深邃的眼眸:“兰章,你告诉我,是不是无论司鸿凌做错了什么,你都不会背弃他?”
从高处眺望出去,夕阳余晖涂ิ抹着山野,广袤无边的枯草似火烧一样艳红。尉阳山盘踞西面,投下一片无边的阴影,在猎场上缓慢平移,场景蔚为壮观。这番๘景象在被人头塞得满满当当的栾京城是绝对看不到的,司鸿豫将之尽数纳入眼底,平稳地闭眼吐息,胸口淤积多日的烦闷散了个ฐ干净。
傅少容正软绵绵地半伏在马背上,神情萎靡,唇色煞白,身子左晃右晃,像一只泡了水的纸偶,骨架全散了,只剩皮肉还勉强搭出点人样。一只手握着缰绳,或者说沾了一截,另一只手撑在马背上,手臂没了力气,颤抖地弯曲着。
心脏猛地跳空。
一转头,整个世界倾塌般倒转。
司鸿豫一直避免去想这些事情,只要不想,再烈的妒火也可以忍耐,偏偏小十一恰到好处地冲了进来,嚷着要给少容哥哥张罗一位娇娘作伴,说故事中书生总与花妖相依,才子佳人,叫人看着欢喜。
叫人看着欢喜?
声音淡如烟云,柔和之下藏着坚持,连一分也不愿退让。
傅少容没有寻死觅活,并不是他以为的那ว般软弱屈从,而是打心眼儿里同丧ç了夫的寡妇一样,要为司鸿七守节至死了——清逸的外貌下居然埋着这么腐朽的偏执,当真可笑之极,令人失望。
韩及清冷的眼眸一扫,伸手蘸了少许酒汁,以指代笔,在桌案上写下了九个ฐ字。
“杀也不能杀,防也不能防,难道要顺了司鸿五的心意,把傅少容送过去吗?!”
这么多年,司鸿凌还是第一次见到傅少容这么เ激动。
腰系一把纯金小算盘的少年,叫卞岚。
傅少容瞧他气急败坏的模样,眼睛都笑成了一弯弦月。
若以“龙章凤姿,面如冠玉”形容,则是丝毫不显过分的。
司鸿豫慵懒地眯起眼,摇了摇头:“换一样吧。我想吃咸的,味道淡些最好。”
可早膳毕竟事小,他不好借此闹什么脾ຆ气,只得不悦地抿了抿唇,退出去交代下人。
“我想如何?这般忠心护主的人,性命自然是很值钱的。”司鸿凌蹲下身,拨开九儿汗湿的额发,指尖从下巴๒一路滑到เ眼角,评论道,“这小子品相不错,生得漂亮,本宫喜欢。”
司鸿凌是顾皇后的嫡长子,自出生起便被立为储君,在宫里向来是横着走的。如今皇后喜添龙子,地位更加稳固,这小子半只脚踏上王位,简直嚣张得要掀了琉璃瓦当烂泥踩。
九儿在城外徘徊数日,终于混入了一队夷南富商的仆役里头,连蒙带混地进了城。可他明白,找不到安身之处,进了栾京也不会比在荒野流浪好过多少,一样是任人踩踏的烂泥命。
积雪碎裂,四处崩溅,卷起的强风将他一头带倒。与此同时,马蹄雨点般从身旁踏过,带着响彻长街的蹄铃声扬长而去。
……
“好。”
是司鸿豫先开了口,要他放手。傅少容顿时觉得满心羞耻,僵硬的双臂极慢地松开,不知所措地悬在半空。
司鸿豫起身的瞬间,怀里空了,胸前好像穿透了一道孔漏,空荡荡的凉意填充进来,失去了所有依托。于是那无措的手本能地环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傅少容蜷缩在床头,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寂。
已经有多少年……没被满满地拥抱过了?
刚ธ才那短暂的感觉,他几乎上了瘾。
傅少容望着那个ฐ男人远去的背影,凄楚地想,他毕竟不是我的,我只是借了他的怀抱,借了那么短短的几秒,也只能借短短的几秒。
他……属于那个ฐ张扬无忌的红衣青年。
司鸿豫关好门窗回来,看见傅少容郁๗郁地坐着,体态疲倦,长发被刚才那阵风吹得乱了,有些狼藉地覆在肩上。
他弯下腰将之ใ理顺了,贴耳问道:“怎么了,怕风?”
傅少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说了句不怕。司鸿豫便伸出双臂,将他重新拥入怀中。傅少容没有抗拒,顺ิ从地依偎了过去,却不再像刚才那样主动地伸手回抱。
他屏住了呼吸,努力不去闻司鸿豫身上的味道。
不能靠近他。
也不该靠近他。
即使沦落到最后,他真的被司鸿凌毒杀了,也没有哪怕一星半点儿的可能……和司鸿豫扯上什么联系。
傅少容记起了傍晚撕碎的那ว张字条,纸已沉入塘底,字还留在心上,他想了想,终于开口恳求:“殿下,你放我出园去吧,我……”
我想要活着。
就算做了局中微末的一枚棋子,孤军深入,线格内挪动几步就要被扫出棋盘,也得竭力活到尽忠还命的那天。就算是笼中ณ区区的一只金丝雀儿,被人剪了翅翎,囚于方寸之地,也还放不下当初衔虫报主的承诺。
“好,我放。”
不等他说出一个恰当的理由,司鸿豫已然应允,目光温暖而沉静:“出去的时候让苏蓉陪着,府里乱了些,你不熟路,当心跑迷糊了。以后再想出府,记得差人知会我一声,我派几个功夫到เ家的手下护着你。”
傅少容眼眸微亮,心脏止不住地怦怦乱跳起来。
他本就生得好看,雀跃的情绪不经意间露了一两分,整个面孔都显得光彩照人。司鸿豫念着他方แ才异常主ว动的拥抱,愈加欢喜地抱紧了他。
灯烛映出两人相拥的影,可惜……陌路不交心。
夜半,衡临轩。
苏蓉跪在羊绒地毯上,低头噤声,双手绞着衣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室内壁炉燃得温暖,她却冷得四肢打颤。
衡临轩是司鸿豫的书房,共有一间内室,两间外室。两层外室之间隔了一座七折长屏,而内室与外室之间隔了三重珠帘。全府皆知,下人问话止于屏,门客进言止于帘,若不幸遇上五皇子心情不佳,无意见人,七折长屏全部ຖ展开,他们连主子的脸都看不着。
而苏蓉现在跪着的位置,恰在司鸿豫桌前一尺。
经验说明,每当规矩被打破的时候,要么เ有极好的事发生,要么有极坏的事发生,而易蓉带她进来时的表情直指后者。
苏蓉偷偷抬起眼皮,余光瞄到เ司鸿豫正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手里握了枝断茎的秋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เ,反正没有一点要训话的意思。
她寻思着自己้再不开口,恐怕要罚跪到เ天明,便咽了咽口水,恭声道:“奴婢……奴婢的确是按殿下嘱咐的份量放了药的,可傅公子胃口不佳,想必是在外头遇着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回来只吃了三四口,再也没动筷子,所以今晚才……”
“今晚?”司鸿豫睁眼,冷冷地道,“前几日你没洗过带血的衣服?!”
苏蓉立即闭了口,脑แ袋伏低,额头触到地面,久久不敢作声。
司鸿豫将那ว枝秋莲抛到书案上,身体在软垫中ณ陷得更深了:“苏蓉,我是看在你们主仆相处甚好的份上才放心不管不问,以为你不舍得让他受痛,必会全心照ั顾,仔仔细细替我关照ั好了他,却不想你竟然这样敷衍!”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笔墨齐齐跳空:“我连着两夜亲眼看到他呕血昏倒,他疼成那般模样,你先前竟看得下去,连报都不来报一声!”
那秋莲本就不剩几枚花瓣,这么一震几乎全落了,幽幽地飘到苏蓉旁้边。
苏蓉知道他怒意正盛,更加不敢抬头:“殿下恕罪,请殿下责罚。奴婢回去之ใ后一定加大分量,除了饭菜,汤汤水水里也放一些,让傅公子……”
“你以为我给你的是香灰,多到足以随处乱洒么?”
苏蓉简直要哭了,连连磕头道:“奴婢实在无能,真的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茶。”
司鸿豫闭眸扔出一个字。
苏蓉的头压得更低了,声音低到几乎ๆ听不见:“奴婢……曾试过一次,可傅公子善于识茶,发觉味道不够纯正,尝了几口就给倒了。奴婢胆子小,生怕浪费,就……就不敢再试了。”
杯盖轻敲一旁้的浅碟,声响清脆。苏蓉抬头看去,当即愣住。
——茶点。
司鸿豫道:“各处的茶点总不会味道都一样,你每日在他身边摆上几碟,千方百计哄他吃下便是。他喜欢吃什么?”
苏蓉恍然大悟,立刻回答:“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