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容用舌尖含了点儿，果真很甜，能甜到心里似的，便把那ว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脑海中赶了出去。小丫头心情正好，陪她玩才是正经事。
他心生一个念头，拉起清晏的手就朝那ว儿走去。
傅少容不解：“……灭什么火？”
“公子不认得吗？”卉蓉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很是诧异，“夏公子从前也是七王府上的人呐，跟您一样，都是我们殿下费了不少劲儿讨来的，住在燕卉阁里，名字叫做……叫做夏绯衣，绯红的绯，衣裳的衣。”
司鸿豫道：“穆达本是北蛮，北蛮年年早飞雪，又不以耕植、储粮为重，十月尚有余粮，十一月逐渐缺粮，十二月彻底断粮。每逢年关，他们便如蛇曝七寸，反咬无力，连饿红了眼的桑眠雪狼也能作我栾北奇兵。二哥曾说，只要掐住了年关前后，想咬得他们丢盔弃甲，连半数精兵都用不着……可是，圣旨一到เ，我们根本等不到เ年关。”
整座寂静的山中，只剩这一座木阁还亮着灯火。
日近黄昏，司鸿豫终于尽兴，在一处丘顶上长缰勒马。
司鸿豫以为到了返程的时点，猎场头领过来催他了，便喝令他在后面等着，不料紧ู跟着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咳得万分痛苦，肺痨不治一般，像要把心肝脾肺肾全给呕出来。司鸿豫心下一惊，才想起今天还带了个人来，下午只顾自己尽兴，不知把人丢到哪儿去了，忙不迭地转头。
卞岚翻着厚厚的账本打算盘，时而枕臂小憩，呷一口羊奶；李重桑抱着酒壶窝在被褥里，喝得醉熏迷离，半梦半醒；韩及正在临窗观雪，火光轻闪之中，他眯起了那双狐狸般的眼睛，朝他似善非善一笑。
他往前一步，脖子却被人从后面猛然扣紧。
谁都能让傅少容含笑以待，唯独他不行。嘲讽的、冷漠的、凄楚的，他见过种种，每一种都像冰锥刺进心坎深处，单单没有温柔的。
司鸿豫以手撑额，尝试着放稳呼吸，却挡不住连绵不断的香艳画面侵入脑แ海。他的傅少容做了人家的夫君，临窗描眉，交杯共醉。待到夜深人静，便脱得赤条条一具，舍去了骨子里的孤高矜持，握着女子柔软的腰肢滚到香帐里，颠鸾倒凤，一时情难自禁，吐出难耐的喘息……想到此处，司鸿豫浑身像被扎了几百根尖刺，嫉妒的血液ຂ燃烧沸腾，简直要把皮肤烫穿。
“少容素无二心，既已侍奉了七殿下，便不能再为五殿下做事。”
——他果然将事情想简单了。
“司鸿五一句话，殿下便杀了最宠信的门客。他再多说几句，岂不是整个景畅ม园都要被杀尽了？”
然后逐字点道：“殿下是用才之主，而离间之言无孔不入，只要因此起了半分杀心，便是失策，故而……不可杀。司鸿五信网周密，整座栾京城里哨线遍布，除非傅少容不离王府一步，否则总会露出破绽，不如不防；最后，所谓忠，不在其位，而在其心。傅少容那等忠心的门客，只要殿下不先背弃，他一定会誓死相随到底。司鸿豫越是引你假意猜度，你越不能轻易中计。”
再看傅少容，脸上的表情已不知是惊惧多些还是愤怒多些了。被握的手腕上青筋爆起，若不是另一只手被韩及死死按住，可能已๐经一巴掌扇了上去。
司鸿豫刚想问原因，脑中ณ忽有什么电å光火石般闪过。他倏然回头，目光一一扫过与傅少容同席的另外三个人。
低头瞥见脚๐下老长的影子，卞岚当即石化，只觉脸上被噼里啪啦扇了几十个ฐ耳光，羞得面红耳赤。大步迈上去，忿忿然抄起茶杯一饮而尽。
尽管向来自诩陶朱附体，潘安再世，卞岚也不得不承认，世间很少有男子能生得如傅少容一般精致。傅郎唇颊润泽，线条柔和，似有破晓微光；斜眉淡扫，落墨入眸，笑愁皆如青峰隐于薄雾；身材颀长清瘦，直挺似清竹，毫无倦怠之气，即使不言不语，沉然独立于一旁，也能引得众人瞩目。
倒不怎么有胃口。
但凡他提出的要求，哪怕条件再严å苛，司鸿豫也从来不会拒绝，更不必提早ຉ膳这等芝麻绿豆的小事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么……”司鸿豫尽力控制ๆ呼吸，强作镇定，“七弟想要如何？”
司鸿豫整个身子都剧烈地颤抖起来，竭力克制着扑上去揍他两拳的冲动，若非理智尚存，司鸿凌的鼻梁此刻已经断了。
没有彩漆大船，没有江河助行，他孤身一人，跋涉了千百里，只为ฦ看一眼娘亲曾经日思夜想的栾京。
长鞭发出破空嚣响，险险擦过九儿的身体，猛击在地。
围观的看客大约是从哪儿听说了这几位主的身份，纷纷识相地散了个一干二净。小厮察觉到空气里浓重的火药味，挥舞着扫帚ຐ过来绕了一圈儿，手脚麻溜地清完碎渣，火烧屁股地溜回了酒楼里。
空荡的长街之上，两个人极近地僵持着。
司鸿豫沉默不语。
傅少容望着他，执着地又问了一遍：“为ฦ什么？”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来不及产生什么愤懑或别样的情绪。他只知道司鸿豫是个君子，君子襟怀洒落，既ຂ敢博佳人一笑，就该大方承认。夏绯衣要他打，他伸手打了，不论对错如何，只要肯认，他就还看得起司鸿豫。
而司鸿豫长久地保持沉默，表情冰冷。
傅少容眼下的模样非常狼狈，脸肿着，衣摆不住地往下滴水，可他的语气很轻柔，像不急不催的一溪秋水，就那么เ款款流淌过来，在司鸿豫心洼深处聚集，缓缓涨高，一点一点淹得人窒息。
于是，连勉强说出的斥责都像在水里泡了太久似的，捞起来软软扑扑，全无底气。
司鸿豫道：“你擅自出府，已是违抗命令，再带上清晏，便是置皇室血脉ำ安危于不顾！她不过八岁，还是个年幼的孩子，你一介文人布衣，自保尚且不暇，如何敢不带一个侍卫就领着她满栾京乱跑？她若出了意外，你有几条命偿还？”
傅少容淡淡地笑了。
……好一个“意外”。
短短一席话，将夏绯衣的责任撇了个一干二净，仿佛那两只酒坛子都是天上凭空掉下来的，就像两ä滴轻飘飘的雨，丝毫不沾染人心刻意的恶念，当真只是一场纯然的意外。
说辞太拙劣，护短的偏袒之心都藏不住，傅少容听完，连反讥的欲望都消失了。
“殿下责备的是。”他平静地回答，“少容知错。”
“你……”
司鸿豫握紧了拳头。
掌心还在发烫，方แ才那ว一巴掌像是打在了烧开的沸水里，旺燃的红炭上，唯独不是那人脆弱的面颊。
他原以为ฦ傅少容会辩驳，可他并没有。
傅少容做了一副无意争辩的顺ิ从姿ู态给他看，那ว么温顺ิ，正好免去了继续争执可能牵扯出的尴尬和理亏。他是该要觉得放松的，可不知怎么เ，他竟疯狂地想念起了傅少容初来乍到เ时的模样。
十天前，傅少容还有一双寒星明目，因为不甘下风而芒刺熠熠，漂亮得令他止不住动心。现在，他面前只剩下一枚磕不响的沉闷卵石，收起了所有的棱角，静默地杵在那ว儿。
放弃辩解是一种消极的抵抗，代表着最大的失望。傅少容不曾显露一分，司鸿豫却读懂了。
司鸿豫思绪崩乱，勉强掰弯的是非都倒回了原样，一时无从接茬，许久才惶惶憋出一句：“既然知错，我便不再追究。我差人送你们回去，你好生在自己้屋里待着，不许出来，就当闭门思过。”
“才不呢！五哥强词夺理，我们偏不依！”
司鸿清晏抢先两步，挡在傅少容身前，抹干泪水，气鼓鼓地瞪了司鸿豫一眼：“少容哥哥，我们不要怕，我们偏去坐画ฑ舫，不到半夜决不回去！再去红醉坊玩一遭，你琴艺好，教教那ว些花娘怎么弹琴，她们肯定争着抢着对你好！不像五哥，明明不是你的错，还睁着眼说瞎话，害你平白受气！”
说罢，拽着傅少容掉头就走。
刚走两步，就听楼顶飘下来一句嗤笑：“我还道他哪儿学来的勾搭别人家男ç人的技巧，原来是个ฐ卖艺的，怪不得骨头这般轻贱……”
司鸿清晏瞬间气煞，肉嘟嘟的小手直指夏绯衣，高喊道：“姓夏的，不许你这么说少容哥哥！有本事别ี缩头缩脑躲在上面，下来单挑啊，我咬死你！”
夏绯衣无所谓地一挑眉，摆摆长袖，表示ิ自己懒得跟小孩子计较。
小公主自尊心受挫，一跺脚直冲酒楼大门而去，被司鸿豫扯住后领揪了回来，斥ม道：“你还敢去红醉坊？回去叫连秋棠自领ๆ二十大板，再扣三个月饷银，罚他护主不利。以后你敢踏进红醉坊一步，我就把它拆了，顺道填平了瑞阳湖！”
“我偏去！”
“你有胆试试！”
小公主ว张着小口，被司鸿豫威逼的眼神吓住，好像雏鸟见了秃鹫，一缩头又躲回了傅少容身后。
被押送回府的路上，司鸿清晏变作一只碎嘴麻雀，换着法子不停地说司鸿豫坏话。一半是说给那护送侍卫听的，巴望着他憋不住话，回去告状，正好统统倒给了司鸿豫，起到เ类似当面痛骂的效果；另一半是说给傅少容听的，她家少容哥哥刚受了委屈，又不好开口，作为他同仇敌忾的战友，小公主ว自告奋勇当起了他的嘴巴替他骂，巴望着能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些。
傅少容听着耳边的叽叽喳喳，偶尔答应一两ä句，却掩不住深深的倦意。
今天……他是真的累了。
累得情绪都激不起多少波澜，累得连清明如镜的记忆都出了不可承受的差错。
分明记得折兰院里有一个孩子，从小就信他，敬他，将他时时记挂心上，长到二十岁，还将景畅园最好的莲池露台赏给了他，生怕他找不到เ一处静心抚琴的地方。
分明记得昨夜的尉阳山上，他曾遇见过一位琴箫契合的知音，扬鞭述志，缅怀旧友，笑谈太学往事，不论旁人如何歪曲评述，终是一位为人磊落的端方แ君子。
原来那些……竟都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