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容揉揉后腰,那儿有处严重的旧ງ伤,虽然早就痊愈了,遇到依赖腰力的地方还是虚得厉害,加之下午骑马劳损,简直酸痛得像进了梅雨时节。
左右两道门扇合拢了,月光透过薄薄的障子纸,映出纸面上一道倚门而坐的身影。
傅少容忍俊不禁:“可竹子修炼千年,也长不成一根桐木啊。”
其人面不改色,其言滴水不漏,倒蒙了个ฐ自圆其说。
司鸿豫不知何时出现了,傅少容闻声回头,看到他的装束,呼吸禁不住微微一滞。
傅少容决意不去理他,顾ุ自牵马出了场,司鸿豫正要命人扶他上去,就见他利ำ落地挽住缰绳,脚踩铁镫,一记按背翻身,稳稳地坐到了马鞍之上,神态从容不迫。
傅少容轻促地喘了一声。
倒是有几分形状了。
“这都不算什么,你们听过他弹琴没有?要我说呀,教公主ว弹琴的乐师技艺尚不及他一半好,索ิ性辞去算了,省得我每天打理琴房!”
秋日暖午,侍女们在八角窗牗后边儿扎做一堆,唧唧喳喳聊着八卦,一时间黛料香漫,绢帕挥飞。
皇权之辈几句酒后戏言,轻则扰人生活,重则ท取人性命如狎侮,连他一个ฐ不易动怒的人也不免愤慨。时至今日,他已๐然成了一柄丝绢裹备的匕首,端端正正奉于木盘之上,只待司鸿五前来领取。
这分明不是他的卧室!
如果见过,他是一定不会忘的。
待沐浴完毕,傅少容推窗看了一眼,外头漆黑一片,估计不会再有人过来传什么消息了,便吹熄了灯烛准备就寝。刚沾上枕头,屋外匆匆来了传信的人,说是司鸿凌请他去折兰苑一趟。
韩及一脸受宠若惊:“我那曲子……你肯降格陪我胡闹一回,已是千恩万谢了。”
“……《乐闻集》?”
他并不是信口胡诌。
夏绯衣得到保证,勉强安了心,回身去取那套崭新的衣袍,替司鸿豫更衣戴冠。
“求我?”司鸿豫舔过他线条漂亮的锁骨,舌尖沿颈而上,一口咬住耳垂,低哑地笑道,“求我什么?昨夜那么不乖๔,现在倒还有脸来求我。”
“是你……先欺负的我……”少年屏足气力瞪了司鸿豫一眼,无奈媚眼迷离,生生瞪了个ฐ百转千回,柔情似水,差点将司鸿豫的魂魄勾走一半,“是你折腾得过了……我才,才忍不住……”
男ç童盯着破碎的半枚玉佩,表情嫌恶,眼中却闪过了一丝迟疑ທ。
这一声吼威慑十足,贼人本就是个ฐ鼠胆,闻言竟吓得冷汗直流,连裤裆都尿湿了,哆嗦着丢了匕首,连滚带爬地往深巷中逃窜而去。
他和娘亲都是家世清白的好出身,连偷人一粟一绢的小恶也不曾做过,却不能像别ี人一样大方行路,总要东掩西藏,时时躲避不知从哪儿来的追捕。
“娘,我们什么时候走?也坐这样好看的船吗?”
那位夏公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让司鸿豫也爱到了失去理智的程度?
“傅公子?”
傅少容听到呼唤,回神就见卉蓉站在面前怯怯地扭着衣角,小声道:“方才奴婢尽是瞎扯,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就算有了小世子,奴婢也不会舍下公子跑掉的!公子是奴婢此生见过最俊俏的美男子,您一笑啊,那ว简直六宫粉黛无颜色,怡红头牌齐跳楼!殿下他没遇见您时才会对夏公子情有独钟็,如今见着了您,哪还有姓夏的什么事儿啊,一定会全心全意宠爱您一个人的……”
“胡说什么呢。”
傅少容笑着抄起扇子,对着她的脑门轻敲一下。卉蓉小声哀嚎,抱着脑袋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重回思清园,傅少容先换了一身衣衫,把带血的里衣交由苏蓉洗了,再用了午膳。饭后闲适,他看园里枫叶赤红,流水清浅,便打算到亭子里泡壶花茶、读读闲书。刚走出房门,迎面传来一声嫩嫩的呼喊:“少容哥哥!”
只见一个ฐ小男孩飞扑而来,傅少容被撞得后跌了两步,抱住了仔细一看,这眉清目秀的小屁孩儿竟然是司鸿清晏。
小公主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身男装,束着镶金嵌宝的腰带,上头吊了枚红绫玉佩,又学成年男子簪起长发,活脱脱是一位富家小公子的模样。
她按捺不住兴奋之ใ情,做了个“嘘”的手势:“我偷偷溜出来的,秋棠不知道,还以为我在睡觉呐。”
傅少容目瞪口呆:“你溜出来做什么?”
“上街呀。”司鸿清晏答得理所当然,胸脯一挺,忿忿道,“好不容易等五哥回来,面都没见着就被姓夏的拖出去了,也不带上本宫,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少容哥哥,你陪我一块儿出去吧?”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傅少容头晕脑涨,推托道:“殿下吩咐过的,我不能出思清园。”
“别蒙我,昨天你就出去了,还是他自己带出去的!”小丫头无视蒙骗,拍拍胸脯朝他保证道,“五哥若是怪罪下来,本宫替你担着好了。他要责罚,也得先把自己罚了!”
八岁的小丫头,气魄简直惊人。傅少容别无办法,被她半拽半拖地弄了出去。
一踏上市井大道,傅少容便被司鸿清晏卓越的认路能ม力折服。
小丫头片子化身罗盘上的一根磁针,定位精准,路线明确,穿梭于七歪八扭的蜈蚣小巷๕中一刻不肯消停,转眼之间就扫荡完了大片糕点店和器玩店。
甜食都前仆后继地进了肚子,除此之外,她还买了一大兜的琅轩钗子、凿花步摇、胭脂香粉,两条小胳膊宝贝似地抱了满满一袋子,摇摇晃晃地前行,不肯让傅少容帮忙。这些都是用来贿赂府中ณ侍女的礼ึ物,她下半年在司鸿豫面前风评如何,基本就看这堆漂亮首饰的分赃结果了。
两人路过一处墨斋,傅少容想到什么,喊住了她:“清晏,我们去对街的墨斋买些写字用的纸可好?”
墨斋,写字,纸。
司鸿清晏欢脱奔跑的身体在风中僵住,怀里袋子“咣当”落地,活像突然被人点了穴。她屏息抬头,就见对街一家店铺门面端庄,古色古香,牌匾上大大地写着四个字——紫节墨斋。
她的脑袋立刻大了半圈,“咯嘣”一口咬断嘴里的青枣糖糕,嚷道:“不去不去!我闻着墨味儿就头疼,踩着纸屑儿就拉稀!少容哥哥还是自己去吧!”
说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ใ势往旁้边捏糖人的摊子上扔了几枚铜币,随手指了一个ฐ糖人,力度过大,差点把糖罐整个ฐ儿捅翻。
动作太快,连摊主都看得木愣愣的。
小公主ว扭头咧嘴,卖笑一枚,摊开了两ä手傻乐:“少容哥哥你看,我钱都付了,实在走不开。”
傅少容额上青筋直跳。
他如何不知道这孩子花花肠子里打的什么主意,无奈小十一卖乖๔的笑容太有杀伤力,他完全抵抗不了,只好拍拍她的脑袋,嘱咐道:“我去去就来,你在这儿好生等着,不要跑远了。”
“一定一定!”
司鸿清晏满口应承,目送傅少容进了墨斋,笑得脸都快要抽筋。
紫节墨斋店面不大,装潢却非常讲究。置物木架皆以上等红杉制成,近闻淡香隐约,远观色纹饱满,一看便知价格不菲。木架之上端正地摆着文房四宝,松烟墨、鱼尾砚、赤狐毛、琉璃杆无一不有,以紫檀木、锦兔绒为最次,随意一样就抵得上寻常百姓月余的食粮钱。
这种店面大多开门拒客,也就是说,做的并非门面生意。
比如这一家私底下就专供着七王府的各个书房,傅少容惯用的笔墨纸砚都盖过紫节戳记,而他此刻需要的纸张,也只在这一家才能买到。
大堂一侧的砚架前站着一群书生,正围着新进的碧琅素砚评头论足,背影似曾相识,都是百缀楼ä的门客,有几个傅少容还叫得出名字。
这儿离七王府并不算远,遇见了也是正常。
傅少容走到柜台前,向掌柜说明来意,要了三卷薄云蝉翼纸,一卷滚珠纸。
那掌柜是个年逾古稀的老头,白须白髯,手上戴了一枚金镶玉扳指和两枚翡翠戒指,熠熠ຈ的细眼里慧光如珠,眼力带着生意人一贯的精明,只看了傅少容一眼便心中有数,抬手道:“傅公子,这边请。”
傅少容面露讶然,那老掌柜却朗声笑道:“几日前,七殿下府中少定了三卷薄云、一卷滚珠,今日就有人上门来买同样的份量,又生得这样一副好相貌,您不是傅公子,还能是谁呢?”
他伸手捋了捋胡子,自信地问道:“老夫可有猜错?”
见他面容和蔼,傅少容笑着点了点头。
掌柜取来了他要的纸张,以极其娴熟ງ的手法裁纸修边,卷实打包,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眼睛都不用睁一下。又用绸带系好了纸卷,装入防蠹的熏香木匣,拿起印章,在那木匣侧面稳稳地敲上了紫节印记。接着拎过算盘,噼里啪啦开始为傅少容结账。
恰在此时,一柄纸扇突然“啪”地敲在了柜台上。
横空一拍,响彻大堂。
老掌柜的动作登时滞住,众人闻声,全部朝这边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