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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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平绥厅志》记载:马桥弓在清朝乾隆初期曾经昌盛一时,当时号称马桥府,人口达千余之众,有城墙环合,碉堡四立,防卫十分坚固,流匪从来无法攻破。乾隆五十八年,马桥府有名叫马三宝者,在一亲戚家吃酒席时突然癫,称自己是老娘与一条神犬配的种,真命天子转世,实为莲花大祖,要建立莲花国。当下有他的三个ฐ本家马由礼、马老岩、马老瓜也一齐起癫来,披头散,呼大喊地,拥立马三宝为王,传旨册封马三保其妻吴氏为后,册封马三保的一个ฐ侄女和另一位李姓女子为妃。他们四处传贴,兴兵造反,竟纠合远近十八弓的刁民,抢夺客商的财货,袭击官府的粮船,杀人不计其数。五十九๡年正月十八,镇竿总兵明安吐蒙古人,副将伊萨纳旗人,率兵八百分两路前往弹压。左路攻青鱼๠塘,正面扑寨,枪炮并施,抛火弹烧贼寨,逼贼扑河死者无数。右路抄贼后,于横子铺伐木架桥,缘木过河,夜袭匪巢马桥府。黎明时有贼两百余破寨而出,往东逃窜,刚好遇左ุ路官兵赶到,拥围毙杀无一漏网,伪相伪臣马由á礼ึ等六人旋即渠示众。马桥周围所有附逆助贼的匪寨,一律焚毁。唯助官军平乱有功的部分百姓,由á官军分红旗,旗上写“良民”二字,插于门户,可免官军侵扰。

也许还有另一部历史?

很难想象当年扶老携幼的长途迁涉แ。从史料上看,罗人到เ达这里以后重建了“罗城”,但今天已经了无痕迹。我怀疑罗江边上的长乐镇,就是当年的罗城。乐与罗大体谐音,可算一个线索。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也是我进山挑竹木之ใ类的必经之ใ地。它有贯串全镇的麻石街,有流淌于麻石上的甜酒香和木屐声,通向热闹而且湿漉漉的码头,也有一些似乎永远不会探出人面来的紧闭门窗。当地人说,码头下有铁ກ柱,水退时才可以看见,上面还有很多模糊的古文。我当时没有考古的兴致,从没有去看过。每次都是累็得两眼黑,喝下一碗甜酒之后,倒在街边和衣而睡,准备继续赶路。好几次我都是被深冬的寒风冻醒的,一睁眼,只有头上摇晃欲落的疏ຕ星。

奇怪的是,我在罗江两岸从没有找到过名以“罗”字村镇,也๣很少听说有姓罗的人家——除了我所在村子里一位姓罗的老村长,出身长工ื,是个ฐ地地道道的外来户。我不能不设想,一次残酷的迫害浪潮,一次我们今天已经无法知道也无从想象的腥风血雨,使“罗”字成为了这里的禁忌,罗人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姓氏,隐没自己的来历,或者远适它方,就像某些史学家描写的那样,成群结伙,餐风宿露,去了湘西、黔、桂、滇以及东南亚的崇山峻岭,再也没有归来。从那以后,罗江有名而无຀实,只剩ທ下没有内容的名号,成了一张不再出声音的嘴,只是喷放出来无边的寂静。即便这张嘴被我们从墓穴里找出来,我们不知道它曾经说过什么。

这种谈话多是回忆,比方回忆某次刻๑骨铭心的寿宴或丧宴。谈着谈着就会变成假设和吹嘘。刚有人宣布自己可以一次吃下三斤ภ饭,马上就有人宣布自己้可以一次吃下二十个ฐ包子。这不算什么,更有强中强哼了一声,断言自己一次可以吃下十斤猪板油外加两斤面条等等。为ฦ此当然会生争吵,生探讨和研究。有人不信,有人要打赌,有人志愿出任裁判,有人提议比赛规则,有人机警地防止参赛者作弊,比方防止他把猪板油煎成油渣了再吃,如此等等。这种差ๆ不多千篇一律的热闹,总是在离吃饭还早ຉ得很的时候就前๩出现。

在这种时候,本地人也๣常常说起“办食堂”那一年,这是他们对“大跃进”的俗称和代指——他们总是用胃来回忆以往的,使往事变得有真切的口感和味觉。正像他们用“吃粮”代指当兵,用“吃国家粮”代指进城当干部ຖ或当工人,用“上回吃狗肉”代指村里的某次干部ຖ会议,用“吃新米”代指初秋时节,用“打粑粑”或“杀年猪”代指年关,用“来了三四桌人”代指某次集体活动时的人数统计。

他们说起“办食堂”,那时吃不饱饭,一个个ฐ饿得眼珠绿,还要踏着冰雪去修水库,连妇女也被迫光着上身,奶子吊吊地担土,配合着红旗、锣鼓、标语牌以示不畏严寒的革命干劲。继三爹我没有见过的人一口气没接上,就栽倒工地上死了。更多的青壮年则不堪其苦,逃窜江西,一去就是多年。

我后来碰见过一位从江西回马桥探亲的人,叫本仁,约摸四十来岁。他给我敬纸烟,对我“老表”相称。在我好奇地打听之下,他说他当年跑江西就是因为一罐包谷浆参见词条“浆”——他从集体食堂领回一罐包谷浆,是全家人的晚饭,等着老婆从地上回来,等着两ä个ฐ娃息从学校里回来。他太饿,忍不住把自己的一份先吃了。听到村口有了自己娃患的声音,便兴冲冲往碗里分浆,一揭盖子才现,罐里已经空了。他急得眼睛黑。刚才一罐包谷浆到哪里去了?莫非是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一口口吃光了?

他不相信,慌慌地在屋里找了一遍,到处都没有浆,所有的碗里、盆里、锅里都是空的。在这个ฐ年头,也๣不会有狗和猫来偷食,甚至地上的蚯蚓和蝗虫也早被人们吃光了。

娃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从来没有这么可怕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无脸面见人,更无຀法向婆娘交代,慌慌跑到屋后的坡上,躲进了草丛里。

他隐隐听到เ了家里的哭泣,听到婆娘๤四处喊他的名字。他不敢回答,不敢哭出自己的声音。他再也没有进自己的家门。他说,他现在赣南的一个峒里砍树,烧炭,当然……现在十多年已经过去啦,他在那里有了新的一窝娃ใ崽。

他原来的婆娘也已经改嫁,而且不怪罪他,这次还接他去家里吃了一顿肉饭。只是两ä个ฐ娃崽认生,在岭上要,天黑了还没有回来。

我问他还打不打算回迁。

我说完以后就知道自己问得很蠢。

他浅笑了一下,摇摇头。

他说一样的,在那边过日຅子也是一样的。他说在那边可望转为林场的正式工ื。他还说他和另外几个从马桥去的人,在那边结伙而居,村名也๣叫“马桥”。那ว边的人把湖南人也๣叫作“老表”。

过了两天,他回江西去了。走那ว天下着小雨,他走在前面,他原来的婆娘跟在后面,相隔约十来步,大概ฐ是送他一程。他们只有一把伞,拿在女人手里,却没有撑开。过一条沟的时候,他拉了女人一把,很快又分隔十来步远,一前๩一后冒着雨往前走。

我再没有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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