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笑得更厉害了。她在强劲的迪斯ั科音乐里笑得东倒西歪，红火看到安琪的脸在快变换着颜色，忽儿红忽儿绿，苍白的霹雳电å光把安琪伸展在空中的胳膊变成一节一节的，仿佛一个ฐ有千只手臂的女人凌空挥来舞去。所有的人都显得盲从而又兴奋，急于表达什么เ，却又无从说起，只好把身体扭来扭去，再转一个圈，挥两下手臂，一个个都像触了电的猴子，上窜下跳，好不心急。
几年前红火曾经极其秘密地陪一位女同学去做过一回这种手术。去的不是一家大医院，而是犄角旮旯的小诊所。手术是事先预约好了的，在此之前红火丝毫也没察觉她有任何异常。她长着一张非常稚气的娃娃脸，红火甚至连她有男ç朋友了都不知道。她为ฦ那件事找到红火的时候，红火的脸也跟着红了。几年前没结婚的女孩如果怀了孕可不是闹着玩的，那ว时人们把这事看成灭顶之灾似的，女孩子为这事自杀的也不是没有。而如今安琪却把这事看得稀松平常了，短短几年功夫人们头脑里的观念全都变了，过去人们非常看重的事，现在全都变得一钱不值了。而过去人们鄙视的、最最瞧不起的那些事，现在倒成了了不起的事。也许这就叫做时代变迁。
安琪那儿每一次聚会都有新า面孔，内容却总是千篇一律的，无非是吃饭、喝酒、聊天、跳舞，有时打打电脑游戏。那天红火在安琪那儿玩“大富豪”，整整干了一夜，简直有些着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不是他们瞎叫呗。”
红火回到家的时候红玉已经走了。母亲的黑衣像影子一样移过来，冷不丁问了句：“她不会去死吧？我只用菜刀吓唬了她一下。”红火想起下午母亲在厨房里磨菜刀时那种神，禁不住浑身上下一阵冷。
午后的燠热挨过去了，红火懒洋洋地起床到厨房用冷水抹了把脸，看到母亲正蹲在地上“滋啦——”“滋啦——”磨着一把生了锈的菜刀。
红火趴在窗台上听那树上的季鸟叫得好不耐烦。它们咝——咝——咝——每叫一下都好像在说“实在受不了了”，但说归说做归做，它们还是得强打精神忍受着，坚持着，闷热的夏天长得好像永远到不了头似的，连桌椅板凳都热得出了汗，沾都不敢沾，一沾就粘。床单和席子都是汗津津，地板上泼的水转眼就干。红火大白天像个ฐ魂儿似的在房间里四处游荡，无所事事。收音机里有个被压得扁扁的声音在唱《娃娃ใ已长大》：“你好吗？快乐吗？你是否牵挂……”那ว声音细得快要断ษ掉了似的，过了一会又忽地一声大起来，好像醉鬼走路似的忽东忽西没有一定章法。
好像报复似的，红火故意吞下一大把药片，水也不喝，咯吱咯吱在嘴里嚼。她母亲大约是嫌那ว声音太过刺耳，干脆连后面的话也懒得骂了，她生气的时候嘴巴越往里面瘪，眼皮松弛着从两条眉的中ณ间打斜角耷拉下来，成了笑的时候也像愁的三角眼。她脸上的颧骨很高，老了以后面颊๐凹陷，颧骨就更加旁若无人地翘了出来，从侧面看比鼻子还高。她见红火嚼那ว些药片，她只用鼻腔哼了一哼，表示不屑。随后她人影踅进门缝，门被摔得山响。
红火在报摊上买了两张报纸。就在这时红火的手掌触到เ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本包装得很花哨的书名叫做《梦》的书。
大玻璃窗后面是高移动的暗黑色的凹凸不平的墙壁，墙壁上嵌着血管一样的粗壮的电线，车厢里很亮，人影在玻璃上被照得清清楚楚。那些人影在黑的墙壁上高划过，不留一点痕迹。
红火渐渐把持不住了，她感到有像海浪ฐ一样的东西漫过全身。有千万条小鱼张着嘴上上下下地啄她，电å视里的海ร浪不知何时已漫过她身体，淹没了她全身。
红玉出事了。
他们在一家冷饮店里碰的面。红火至今还记得那家店的店名起得极好叫做“零度”。她把那一大叠雪白的稿件交给他站起身来的时候，感到头晕目眩。她觉得仿佛是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被分了出去，并且以极快的度向远处滑去。没有东西可握，她慌乱之ใ中握住老g的手。
红火织着绒线小手套，小拇指一勾一勾地挑着线。日光在她脸上涂着很均匀的颜色，她的长头从脸的两ä侧自然纷披下来，薄薄的唇红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她虽然离了婚，但看上去还像个ฐ未出嫁的女孩子的样儿。跟春花秋月的经历比起来，她的经历简单得就像儿童简笔画。
在红火的印象中她总是逆光而立，面部五官看不太清楚。她声音尖利刺耳，像一块四棱八面的玻璃碴子，走哪儿刮那ว儿。红火感觉自己已被她刮得心脏上起了老茧，别人是百孔千疮，她却是整个的一个大窟窿。坟场学校那个环境她呆不下去，家里这个ฐ环境她也呆不下去。“哪儿都没劲！”她在电话里跟春花秋月聊天，左一个没劲右一个没劲。春花秋月在跟她第八任男友分手之后，目前还没找到下家，按她自己的话说叫做暂时性失业，因此她在电话里也很“没劲”，红火就说不如你过来聊聊。
仝博士以及他的“裸死”统统在这间屋子里消失了。红火蹲在地上找棋子。
她压低嗓门好像隔墙有耳似的。红火觉得耳根子一阵热。
双方แ争执不下，一直没有定论，事也就不明不白地过去了。至于老田的那堆散乱书稿，由á于没有一家出版社ุ肯出这样赔钱的书，被他妹妹拿回去投进灶火里一把火烧了。
红火说这话的时候，两条弯弓似的眉毛扬得高高的。
两人又在街上看了场下午场电影，方浦西动手动脚自不必说。红火看得迷迷糊糊的都快睡着了。回到家里疲倦万分，人也懒得理，头朝里躺在床上鞋也不脱，人像死过一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