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十景
他们实在是一个很幸福很欢喜的家庭。我当时心里就这样想：谁说艺术家就不能养活妻小呢？谁说做一个艺术家就一定要把全家都陷进绝境里呢？一个虽小却温暖的家应该也是艺术家可以达到เ的理想吧，像阿克赛先生这样不就很好吗？
”下次如果再带你们一起出来玩，妈妈就是猪！”
我的另一段童年是在香港渡过的，那时候外婆和我们住在一起。每天早上，她总带着我们三个ฐ小的出门去散步。我们先走过电å器街，然后后面就是星街和月街，走完这两ä条街，就面对着二马路的一块山坡了。实在算不了是一块山被，不过，在香港那个ฐ寸金尺土的地方，那一块绿色对我们已经很够了。山坡下面有一条石阶，一直通到左边的半山公寓上去。每天早ຉ上，外婆就会在山坡前面做一段晨操，然后就在石阶上坐下来，看我们三个小孩在坡上面奔来跑去。我还记得弟弟那时候大概才刚会走，穿着一身紫红色的毛衣裤ไ，跟着我和妹妹的后面转来转去。我们常常故意躲起来，弟弟找不到เ我们以后也不会哭，总是一转身，两条小腿软软地，向山坡下面的外婆跑去了。当然有时候免不了会在草地上跌一跤，我们就会满怀歉意地跑出来，把他扶起来再和他好言好语地玩上一阵子。
为你走向那满溢着泪水与忧伤的海洋
所以，在今夜，虽然窗外依旧是潮湿而芬芳的院落，灯下依然有几张唱片、几张稿纸，可是，而对着《无怨的青春》的初稿，我深深地觉得，世间有些事物是不会再回来的了。就好像一颗离我越来越远的星辰，眼看它逐渐变小、变暗、变冷，终于在一个ฐ我绝对无法触及的距离里消失，而我站在黑暗的夜里，对一切都无能ม为力。
我想，生命应该就是这样了。
灯火
在夜雾里，请你为ฦ我点起这所有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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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在她五岁那年，来过她家。
他们两家原是世交，然而那次会面的实际情形到เ底如何，经过了这几十年，真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只是两人都因而有了一种朦胧的认定：在她五岁那ว年，他们就已经见过面了。
在父执辈的筵席上，她偶尔会遇到那样的场面：父亲举杯向一位朋友劝酒，那位伯伯坚决不肯喝，父亲就会说：
”怎么？五十年前就认得了的朋友，竟然连一杯酒的交情都没有了吗？”
说也奇怪，原来千推万辞说是有心脏ู病有胃病的伯伯忽然什么เ话也说不出来，马上举杯一饮而尽，并且容光焕的在众人的鼓掌声中转过来笑着要父亲再来干一杯了。
那时候，她的心里总会有一种温热的感动。五十年！五十年！而且是怎样流离颠沛的五十年啊！在那ว样漫长艰困的岁月之后还能与年轻时的朋友再相见，再来举杯，这样的一杯酒怎能不一饮而尽呢？
她慢慢能ม体会出这种心情了。在已经进入中年的此刻，能ม够有个象他那样的朋友坐在面前，听她一五一十的把最近种种苦乐的遭遇都说了出来，实在是一种幸福。
而无论她说了什么，他都会默默聆听，间或插进一两句话，剩下的时间，他总是用一种宽容的眼神瞅着她，唇边还带着笑意，好象是在说：
”随你怎么闹吧，反正，我是从你五岁的时候就已๐经知道你了。”
在那种时刻里，她不禁要感谢那一直被她怨恨着的飞驰的时光了。就是因为ฦ时光飞驰，她才能在短短的几十年里，一次再次地印证着这种单纯的幸福。她喜欢这种感觉，就好象无论在多么เ阴沉的天空里，总有人肯为她留แ下一块非常干净又非常透明的蔚蓝。
那是只有五岁时的天空才能有的颜色吧，而五岁时所有其他的朋友们呢？
2
他是她的朋友里最有学问的一个ฐ，因为他知道所有花树草木的名字。
认得他不过才两三年，却很快就熟ງ识得象相交了一辈子的老朋友那样。那ว是因为只要看到เ一种不知名的花草，就会让她想起他来，想他一定会知道这棵植物的名字。
而他从来都没让她失望过。只要她把植物的形状颜色特征说了出来，在电话那一端的他立刻๑就会有回答，不但会说出植物的名字，还会告诉她在那ว一本书里去查对。那ว些书都是他送给她的，里面收藏着这个上所有芬芳珍奇的植物资料。
他也常带她和朋友们一起上山下海去看这些植物。那ว天，下着好大的雨，他们到北部一座山上去年”红心杜鹃”，那是一种只长在悬崖峭壁上濒临ภ灭绝危机的高大花树。雨下得好大，阴暗的山林中又湿又滑，向上攀爬不知道要向那里用力，跌进泥泞中时又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再爬起，不一会儿工ื夫，她的身上就因为出汗和雨水而变得又湿又滑了。
他却一直谈笑自若地在前面带路，还随时回过头来指点她观察那ว些长在岩石下和树根旁的小小植物，时时还弯身去拔弄一下，看看它们开花了没有。她心里好羡慕，羡慕这个朋友能够拥有一种极为美丽与丰盛的世界。
终于走出丛林，来到了这座山的边缘，雨停了，阳光把对面山上所有的草木照耀得闪闪光。在两面峭壁之间，喜欢生长在岩石缝隙上的红心杜鹃正是怒放的时候，高大而又盘曲的树木在顶梢上开满了粉白粉白的花朵，她不禁雀跃欢呼了起来，而他却在旁边轻声地说：
”可是，你要知道，我们也就只剩ທ下这么几棵了。”
她回头看他，忽然间开始明白他从来很少说出的那一面了。眼看着一种又一种珍贵的植物在我们这一代里消失绝灭，在他心里承担着的，是怎样的悲愁和寂寞呢。
对这个美丽与丰盛的世界知道得太多了以后，也必然会爱得太多和担忧得太多的吧？那么เ，他那博渊的学问在这种时刻里似乎不再令她羡慕，却反倒要让她觉得无限同情起来了。
3๑
每次与他交谈之后，她的心里都会觉得比较平安，也比较能够重新珍惜自己้。
原来，在这个纷纭杂乱的世间，能ม够保有一些不变的感觉和心情其实是不可能的。岁月在变，周遭在变，自己本身也是逐渐而缓慢地在改变，所谓永远所谓永恒似乎是非常脆弱的假象了。
但是，他是那种能ม够让你重新า认识自己，重新对一切有了信心的朋友。
那夜，在山路上与他道别之ใ后，她和朋友们缓步走回去的时候，心里就是这样在感激着他的。那夜并没有月亮，周遭却有着一层淡淡的月光，整座山林安多沉寂。有人在白天烧过杂草，入夜之后那种灼热的焦味还留แ在空气里，风吹过来，似清凉却又带着一丝温热，朋友们开始轻声地唱起歌来。她想，生命里一些无法触及的东西应该就藏在这样美丽的夜晚里了吧？
这么多年来，对于自己的创作生活，她一直怀着一种矛盾的心情，好象是在夜雾里摸索ิ。作品没有完成之前，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是什么เ，但是一旦完成了，她马上能够确定这里有多少是她所喜欢的，有多少是她所不喜欢的。所以，她同时是一个能ม够容忍一切而却又会在突然间变得爱憎分明的人，日子就这样不断反复地过去。
他却可以用短短的几个句子让她能回过头来省视自己้，知道这世间其他的人也和她一样，也是要在长路上跋涉，也是要在夜雾里摸索ิ，也是要在变动与不安里逐渐寻找自我的面貌。路很长，雾很浓，但是，如果肯保有一颗谦卑与洁净的心，一定会在前路上找到一个ฐ更为开阔的世界ศ，在那里，生命另有一种无法言传的尊严与价值。
她愿意相信他，也愿意相信这个世界ศ。
4๒
和她们在一起，总有一种隐隐的豪情，好象总想向生命争夺出一些什么เ来。
那天。她说：
”在这一生里，好想去交一场朋友。好想去走一趟丝路。
交一场那种能为你生为ฦ你死的朋友，走一趟那条能令你欢呼令你落泪的丝路。
走一趟丝路，去塔克拉马干大沙漠，去克里雅河，去楼ä兰，去罗布泊，就这样一路携手走下去。假如身边的朋友是男ç的，都么，风沙袭来的时候，能有宽阔的肩膀为你阻挡，在枯萎的红柳树丛和野生的白杨树之间，想象着千百年前曾经有过的充满了柔情的春天，再怎样艰难困苦的的跋涉也会象神话一样美丽的吧？
俊如身边的朋友是女的，到么，在三四个人一起走着的时候，就可以不断地唱起歌来。在湛蓝的星空下，披着一式手织的黑毛线披风，对着有限的岁月无限的江山，我们必然会怀着同样苍凉而又同样豪迈的胸襟的吧？”
听了她的话，她们开始笑了起来，笑声里藏着一些轻微的叹息。是啊！她们每个ฐ人的里不是都一直有着那样的一条丝路吗？然而，那样的，那样的豪情什么时候才会成真呢？
于是，只有在相聚的时候安排一些小小的意外或者一些突的奇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只能偶尔与生命做一些小小的争夺。也许是走上一条陌生的山径，也许是去到เ一处无人的海边，只能偶尔去走上一回，去看上一眼，偶尔在一个她们原来也可以享有却永远无法享有的世界里稍作流连。
而在深夜的画室里，她开始把那ว条丝路画在画布上，在涂ิ抹之间，想象着万里之ใ外那繁星下的沙漠，心里象有烈火在烧灼。
5
也同样是一个有着淡淡月光的晚上，他指着山坡下的万家灯火向她说：
”你知道&#ี39;小王子&ุ#39;๙的作者吗？他是个飞行员。常常飞过沙漠的上空，他曾经描述过在夜里飞过荒寂无人的沙漠之ใ后，忽然看到远远一处城市的灯火时的那ว种感动。因为有灯火的地方必定有人类。有灯火的地方也必定有着关爱……”
她完全相信那ว种感动。她也完全相信，有灯火的地方也必定会有愿意原谅她、愿意引导她、愿意接纳她和愿意与她共享一个境的朋友。
人生真的不过只是短短几十年的光景而已，在这几十年里，还免不了要有误解，要有争战，要有悲愁病苦和别离，但是，因为有了这些不同的朋友，生命又最怎样一段令人爱恋和感动的岁月啊！在她走过来的这条长路上，在每一个转折和每一处角落上，在她察觉得到和察觉不到的时刻๑里，都有朋友在默默地为她点起一盏灯火。
能够来到这世间，能ม够与相识或者不相识，记得或者不记得的朋友们共度这几十年的时光，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啊！
所以，她也愿意举起她手中的那一盏，在夜雾里，回答着那远远的亲切的好唤。
眠月站
有情所喜，是险所在，在情所怖，是苦所在，当行梵行，舍离于有。
——自说经难陀品世间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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