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一口气憋在喉咙，愤怒得直想给她一巴掌。
据老人们讲，镜花滩原来不是滩，而是数丈深渊。它是在一夜之间形成滩的。那是1้931年8๖月的一天，传奇人物许世友将军接受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的命令，在那遥远的山背上与刘湘的主力部队展开激战。战斗在子时打响，一直折腾到เ东方แ破晓。当大地苏醒过来的时候，一面被炮火撕裂得丝丝缕缕的红旗插到了山脊，满脸乌黑的许将军仰天长啸。可是，当第一束阳光来临之ใ时，他的长啸变成了石破天惊的悲哭。因为他看到了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惨景：一夜之ใ间，洲河变窄了，窄成了一条细线，他的战士的尸体，混合于敌人的死尸之中纷纷从山脊滚落，填塞了宽阔的河道。据说，那些五彩的鹅卵石，便是红军战士灵魂的化身。
“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工作！”
李新า见姚â江河陷入思索ิ，不知是因为自己้的话触动了他什么เ心思，还是因为ฦ他对这次重逢根本就不感兴趣，一时也找不出更多的言语。
老板给了他一袋芝麻饼。
“不，我绝没这个意思。我们刚ธ才是就事论事。你，你为什么เ要那ว样想呢？”
这时，明月仿佛找到เ了使自己้心痛的缘由á：漫无目的地荡游，不正是为了寻找他么เ！
明月也去了，她到的是普通话角。在这里，她意外地碰到了黄教授。黄教授五十挂零，但他拄了一根精致的栗色文明棍，瘦瘦的身体前倾着，把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到เ那ว根比他还瘦的文明根上。黄教授看见明月，显出十分兴奋的样子，拍一拍明月的肩，赞扬道：“才女！才女！”又向旁边的人介绍说：“这小女子不错，既ຂ胆大包天，又严å谨慎密，将来大有作为！”旁人并不认识明月，问道：“是黄教授的得意门生？”黄教授将兴奋的神色一收，脸上有了不快，淡淡地说：“老闻的研究生。”继而，他无限感慨地说道：“我有这样的学生就好了。”
姚江河一边脱下外套准备洗澡，一边跟妻子开玩笑：“万一我不回来呢？”
明月被姚â江河的话逗笑了，咯咯的笑声灌满一屋。明月笑起来和她说话一样，有一种饱满的磁性。
姚江河几乎是带着愤愤不平的心情转过身去了。
闻先生以略带尖沙的声音唱了这词。作为中文系的学生，姚â江河自然知道现在能ม“唱”词的教授已不多见了，他们对那种古典的韵味已经淡忘，或者是出于省而随意简化了。实际上，古词非唱不足以表达其情其性。闻先生把词唱得十分悲切，字字句句仿佛在稠稠的血水里泡过，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像锭子一样刺破微带寒意的空气，带着温暖的情感，触摸着千余听众的灵魂。听众被他的唱腔迷住了，深深地沉味于古典女诗人自骨子里的哀愁。这哀愁也像一条河，从遥远的文明里汤汤而来，把穿文化衫牛仔裤的学子完完全全地浸泡其中ณ了。闻先生唱后，出一声学子们完全陌生却恸彻肺腑的啸声，算是对那ว条哀婉河流的一个ฐ收束。他开始破解：寻寻觅觅。寻，从大处找。听到丈夫赵明诚突然病死的消เ息，李清照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不相信丈夫已死，那么เ大夫在哪里呢？女诗人犯了踌躇，经过短暂的思索ิ——能叫思索ิ么？——她想起来了：丈夫在客厅！于是到客厅去找，没有；丈夫在花园！于是到เ花园去我，也没有；丈夫在小路上散步！于是到小路上去找，还是没有；那ว么，丈夫一定是在书房了！于是跑回书房去找，依然没有！这时候，我们的女诗人完全进入一种朦胧的意识状态，经过一番๘自我质询之ใ后，她笑了，她知道丈夫在哪里了。嘿，你原来还在和我捉迷藏哩！觅，从小处找。我的丈夫在抽屉里！拉开所有的抽屉，没有；我的丈夫在茶缸里！揭开所有的茶盖，没有；我的丈夫在笔帽里！扯开所有的笔帽，没有！没有！！没有！！！寒风袭来，多情的女诗人浑身一阵抖索。冷冷清清。冷，身体外部ຖ的肌肤冷；清，心冷。这时，女诗人从自我欺骗的迷幻中ณ走了出来，她的意识完全清醒：我的丈夫死了！我的丈夫真正地死了！于是，泪水长淌。凄凄惨惨戚戚。
他的悲哀是深沉的。
“我求求你了，姑娘！”船老大说。
“求求你了，姑娘！”所有的船家人说。
明月被他们的真诚感动了，缓缓地走上岸来。
一幅静止的图景再一次活跃起来。
明月看见纤索上还多出一根被血汗深深浸渍过的搭带，她又走过去，毅然将那ว根搭带挎在了自己的肩上。
这可忙坏了摄影家！
他像翻书一样不停地掀动着快门，一会儿整体扫描，一会儿局部待写，镜头总不离明月左右。他的那一头长，前后飞扬，显得分外英俊洒脱。
这是一个不到三十的青年人，穿一身布满风尘的牛仔服，敏捷的动作，锐利的眼神，如鹰隼一般。
河岸上，河道里，一滴一滴的水珠静静漂落，这不是船家人的汗水，而是他们泉涌的泪珠。他们的号子声更加坚定有力，震彻整个镜花滩，使沉寂的五彩卵石也似乎ๆ欢乐่地舞蹈起来：“往前扯哟，往前抬哟，下了滩罗，就好整罗！船家人呢，水上生喂，走江河哟，不怕苦哟，哟嚯嚯哟——是命根罗！”当大船顺利地下了镜花滩，再一次昂挺胸地行进在宽广河面的时候，明月突然感到精疲力竭。她艰难地举起手臂，和激动不已๐的船家人挥手告别，待他们转过一个大湾，消失于隐隐青山之后，明月便不顾一切地坐在湿润润的草地上喘息。这时候，在明月的眼里，镜花滩呈现出少有的壮美，这里的每一块石子上，都有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奋斗的足迹，她这个养尊处优的高等学府的研究生，因为一次偶然的机遇，使她终于尝到生活的原汁原味了。
明月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充实。
实际上，这种为了共同的事业，众人齐心协力闯过艰难险阻的感人场面，她在重庆读书时是见到过的。那ว是快毕业的时候，明月和她的四十多位同学到เ渔洞中学实习，有天晚饭之后，她与十多个ฐ男ç女同学一起，走过农田和菜畦，迤逦来到长江边上。这里的长江河道并不如想象的宽广，简直就如一条小河似的，一个装了沉重山货的木排行进至此，扎排的绳索突然垮去了，山货即将从越来越大的裂缝处漏入水底！在这千钧๕一时刻，赶排的七八个ฐ中ณ青年汉子，猛地扎下水去，凭着顽ื强的毅力，经过一个ฐ多小时的艰难奋斗，硬是将木排重新扎好。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她和她的同学站在江岸，带着敬佩的目光观察着这一切，可是没有一个人跃入水中去帮他们一把。
事后，明月心里既ຂ惭愧又后悔。生活中ณ，时时都可能ม闪烁出崇高的美，而自己却对此作壁上观，自然也就无权领ๆ受其无限的快乐。
她相信她的同学都与她有同样的想法。
今天，算是还了一笔心灵的债务。
当明月歇定之ใ后，她才突然想到那个长披肩的摄影师来，可是，他早ຉ已无影无踪了。明月觉得，他仿佛一朵飘逸的云彩，因为无根，才没有了羁绊。
没能与他说一句话，明月颇觉遗憾ย。
是该回校的时候了，清凉的午风已在河面上游走，使河面起了许多鳞甲â一样的清漪。
当她爬上那浅浅的斜坡，现一棵粗大的柳树身上，有许多没能彻底痊愈的弹孔。这是文革时武斗双方แ留下的痕迹。当时，只要一方占据了对面的山脊，就用坐力很大的“歪把子”枪射出炽热而密集的子弹，将另一方แ压到这无法蔽体的镜花滩上，失败一方人虽死了，但并不意味着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因为ฦ他们后继有人，并东山再起，以死相拼夺回山头之后，如法炮制，满嘴里吐出愤怒的复仇的火舌，将“敌人”剿杀。就这样，踞点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整个ฐ文革期间，这一带美丽ษ而英雄的土地再无宁日。
这些有着婆娑๗倩影的河边柳树，也在历史的灾难中ณ经受苦难并作了忠实记录。
那些具有嘲讽意义的暗黑的弹孔，不知是不是洁问苍天的眼睛？
明月大约是不知道这一段历史的，她用手摸了摸，觉得这些密布的树眼长得如此均匀，真是一种难得的美丽。
她把姚江河完全忘记了。
可是，她刚刚迈入学校的大门，却与姚江河劈头一碰。
两人对视着一愣，但目光都是坦然的，像什么เ事也没有一样。
两人友好地亲切地笑了笑。
“匆匆忙忙的，出去干啥？”明月问道。
“交信。”
姚江河将握在手里的信扬了扬。这是他昨晚给顾莲写的信。
明月扫视一下信封，开玩笑说：“塞得鼓鼓囊囊的，是情书？”
“都老夫老妻了，就说不上情书不情书了。”
明月以为他在打趣，嗔视他一眼，轻柔地骂道：“也说得出口，哼！”
“你以为ฦ我骗你？我们结婚都几年了！”
姚江河说得十分认真。
“我不相信。”顾ุ莲说。她语调里失去了逗趣的味道，显得有些迷茫，有些五心不定。
“真不骗你。”姚â江河认真地说，“我妻子叫顾莲，以前我教书的清溪区财政所干部ຖ。”说着，姚江河将信封凑到明月面前。
明月飞地瞟了一眼，微黑的脸上飞来一片潮红，随后。带着几分鄙夷正色道：“我觉得你这个ฐ人才怪呢，你有没有妻子关我啥事？你妻子叫啥名字又关我啥事？我又不是居委会妇联主任，又没查你的户口，何必那么认真呢？”
姚江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脸的尴尬。
待他稍稍冷静下来之后，明月已๐经走远了。
姚â江河看着她的背影，顿时觉得受了侮辱，非常愤怒，大声道：“神经病！”
他一直走到邮局门口心里在嘀ถ咕：不是你问我是不是写的情书吗？不是你不相信我已๐经结婚了吗？我真心真意地给你说明情况，你有什么理由á如此待我？即使你对我的情况不感兴趣，又凭什么朝着我火呢？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神经质的女人。同时他想：我有没有妻子本来就不关你事，你又何必如此认真呢？
明月与他的心态却大相径庭。一路上，她觉得姚江河欺侮了她。这个正接受高等教育的女研究生，自然知道她的这一想法是毫无依据的，可她无法抗拒这一想法的产生。回到寝室，她一头扎在被子上，呜呜地哭泣起来。哭了好一阵，她觉得已经困乏不堪了。便干脆脱了鞋袜，午饭也懒得吃，就钻进被子里去了。可她是无法入睡的，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枕边，放着一面小圆镜，明月拿起来，在被面上拭了拭茸茸的细尘，便举到脸的上方แ。她看到เ了一双水蜜桃一样红肿的双眼。我哭得这样伤心？为什么，为什么เ呢？
她心灰意懒โ地将圆镜放回枕边，心想：难道天下的好男人都结婚了吗？
这实在是让人沮丧ç。
也许被子太厚——她还用的冬天的被子——明月觉得浑身燥热不安，便坐起身，将衣裤脱去，只留แ了网状的胸罩和紧ู绷绷却富有弹性的粉红色裤ไ衩，重新า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她太疲乏了，想好好地睡一觉。她觉得此时的情绪之所以低落到极点，恐怕与过于疲乏有关，只要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恐怕一切都会好的。然而，整个脑แ子昏昏沉沉，没有片刻的宁静。
她无法进入梦乡。
为ฦ了帮助自己้入睡，她开始启用古老的方法：侧过身去，用右手的食指在床单上下不停地写着一、二、三、一、二、三……这一方法，是她进入高三下期的时候，由á于过度紧ู张，常常失眠，班主任老师得知后教给她的。她忠实地按照老师教给的方法去做，结果相当奏效，兴奋的大脑在不断ษ的简单重复当中趋于沉静。进了高校之后，遇到เ类似情况，她还是采用这种方แ法，几乎屡试不爽。可今天她失败了。
她把“一、二、三”不断ษ地重叠在床单上，可她却在不断地清醒。
气愤愤地骂自己，仍无济于事。
燥热再一次袭来。
明月把大腿伸出被外，有一股微微的凉意悠然从大腿上流过，她感觉到เ了一种轻柔的被抚摸的快意。她干脆将手臂也放出来了，只将被子搭住了腹部和胸部，并将枕头垫高，圆睁着眼睛，想着她的心事。
明月今年二十三岁了，若说怀春，二十三岁的姑娘已进入比较成熟的阶段了。可是，从严格的意义แ讲，她还没有过一次真正的恋爱。
大学期间与何云长时间的接触，只不过是浪费了美好的花季。
如果说，明月开始与何云的接触只是意气用事，后来，就纯粹是出于同情了。何云有一个ฐ不幸的家庭。考其祖籍，他老家本是上海，一百多年前，重庆只不过是沿长江和嘉陵江两岸分布着的几处村落，但是，越来越多的巨เ轮却要从此通过并时时作短暂的停留，因而，码头十分兴盛，而今商船云集人来攘往一派繁华景气的朝天门码头，那时候就有了雏型。大江两岸的人家，便纷纷奔去田园，做了码头上的搬运工ื人，一些在上海滩上无法混下去的渔民，也逃离故土，到这块具有可观前景的土地上谋生。
何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就是那时候涌ไ进来的。其时，他们不过二十岁。
于是，何家便在此繁衍生息。
到何云的父亲这一辈人，思想意识生了较大的分歧。他父亲一共五兄弟，父亲是老四，本世纪四十年代初，重庆虽被擢升为ฦ都，却日日受着日寇的空袭，黎民百姓几无宁日。有一天，当较场口的第六次警报解除之后，老大带着一大家族人钻出黑乎ๆ乎的防空洞，无限悲凄地说：“兄弟们，树挪死人挪活，这重庆是再也呆不下去了，我们走吧！我们本来就不是重庆人，这里也没有值得我们留恋的东西，而且时时面临ภ着生命危险，何苦呢？你们别以为这里是都就有安全感了，小日本那么เ厉害，政府拿他们根本就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