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这几个ฐ月忙了一点。”卢嘉川放下带来的一个小提包，刚刚坐下又站了起来，“小林，这些日生活怎么样？又苦闷起来了吧？”
罗大方的这句话，说得这样自然、这样亲切，竟使得许宁长久地不能忘掉它。
“这碗饭可不是老弟咱吃的！”罗大方แ把脑แ袋靠在玻璃书柜上，摇着头微微一笑，“我父亲的官越升越大，快到南京的行政院去当什么长去啦。我已๐经决定要和这样的家庭永远割断联系，所以绝不能再留แ在北平读书了。老卢，我诚恳地要求党信任我，分配我到เ最残酷的斗争去考验我……”他宽阔的大脸渐渐被一种严肃的沉重的感情所笼罩，他不笑了，静静地凝视着卢嘉川。
道静捏住小布片蹙起眉头。卢嘉川ษ英俊的面孔，这时又清楚地显现在她的眼前。军警冲散了人群，捕捉着人们，他是负责保卫扛大旗的同志的，当大旗被折断ษ，打大旗的同志即将被捉走时，他突然跳上去狠狠地给了那个ฐ刽手一拳，同时把石灰粉奋力一撒，在硝烟弥漫扛大旗的同志趁机跑走了，几个ฐ军警就转身追起他来。林道静是跟着他跑的――他曾挥手叫她走开，但是她不。她飞跑着，朝他跑的方向跑。他刚要跑进一个ฐ小胡同里，一个ฐ穿灰衣的宪兵向他头上连着射了两ä枪，并且眼看就追上了他。他猛地回过身来又把一个小包用力向外一抖，空立时弥漫起一阵呛人的白烟。石灰粉发挥了它奇妙的效果，趁着军警们睁不开眼睛的一霎间他逃跑了。道静学习了他的办法，那包石灰粉也救了她，她也逃脱了。最后她按照ั事先的约定，在陶然亭那ว儿又遇见了他，他挽着她的手臂，好像一对爱人似的，但他们只说了几句话就迅速分开了。当他们一起走着的时候，她看见他的口袋缝里还夹着一片撕碎的红旗，她就拿了过来，留แ作这个伟大日的珍贵纪念品。
“妈的，还睡哪，起来！”一个枯瘦的手扼了一下许宁的喉咙。
他凝望着，心思又转到了林道静的身上。她，在这么เ美丽的春天，干什么去了？……他的幻觉使他陷到เ朦胧的状态。好像他的道静不是在什么人群里呼喊嘶叫；不是在为什么เ去厮打斗争；她是在海ร滩上，好像仙般穿着白衣，苗条的身段，雪白的面庞，睁着大大的深情的眼睛在等待他……想到เ这里，他是这般渴念着她，好像多少日不见她了，好像她永远不再回来了，他深深地痛苦起来。
打回老家去！
“嘿，你不提差ๆ点儿忘了。老卢叫我告诉你：明天是‘三一八’惨案纪念日，北平学生要举行扩大纪念会，还可能游行示威，你愿意参加吗？”
“好！”道静正怕卢嘉ล川生气走掉，一见他还是留下来，她高兴得立时搬进炉，坐上饭锅。渐渐地，气忿变成了沉重的悲哀，她低下头看着地说：“卢兄，替我想个办法吧！这生活实在太沉闷了。憋得出不来气。……”她抬起头来，眼睛忽然放射着一种异常热烈的光，“你介绍我参加红军，或者参加，行吗？我想我是能ม够革命的！要不，去东北义勇军也行。”
“原来如此！来，小林，我来给你打个比方แ。……”他看看一屋喝酒畅ม谈的青年人都在一边说着、吃着，就用手比划ฐ着对道静说起来。“小林，这么เ说吧，一个木字是独木，两个ฐ木就成了你那个林，三个木变成巨大的森林时，那ว么，狂风再也吹不倒它们。你一个ฐ人孤身奋斗ç，当然只会碰钉。可是当你投身到เ集体的斗ç争，当你把个ฐ人的命运和广大群众的命运联结在一起的时候，那么เ，你，你就再也不是小林，而是――而是那ว巨大的森林啦。”
这个ฐ夜晚，林道静也在这里。
“我，我是您对门的魏三大伯，您……您连我也不认识了？”老头有些失望，他仰着瘦削的皱脸呆呆地看着余永泽。
新的生活开始了。
道静低下头来，没有回答他。她的心头激荡着微妙的热情，两颊๐燃烧起红晕。这就是青春的热恋吗？它竟是这样的幸福和甘美！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余永泽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现在谈谈具体问题。我想，我们再分分工：老卢机警、办法多，你这次就专门和各方แ面的反动家伙们办交涉；我和老罗呢，气力足、嗓门大，我们就掌握示ิ威的群众。……”
道静在昏暗的煤ศ油灯下，一封封读起那些热烈的、缠绵的信，渐渐脸上有了笑容。她被信洋溢着的温柔情意和热烈而又含蓄的告白深深感动了，年轻的心沉浸在爱情的喜悦，忘掉了一天的疲劳。看完信，她立刻提笔给余永泽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信说到的一段话可以看出她不像一个天真的少女的、而仿佛是一个饱经忧患的老人的心情：
余永泽站起身，靠近她旁้边，沉默了一下，说：“可以告诉我么？你有什么痛苦的事？如果我能够帮助你的话，那ว将是我最大的幸福。”
道静对余敬唐的行为怀疑起来了，她恨不得赶快离开这里，但是，世界虽大，而又无处可去。在无可奈何，她只好咬紧牙关，忍受着这样莫名其妙的生活的熬煎，在杨庄继续住下来。
道静平生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也第一次碰到เ这种“投亲不遇”的困境，在危难之ใ碰见余敬唐校长这样热心招呼，真像遇见熟人一样，她心里立刻๑踏实了一些。
林伯唐捻着八字胡，冲妻笑着点点头：“好！太太从来都是眼力过人的。‘女无才便是德’已经不大时兴了，叫她念念书也好。”
“喂！我说那位姑娘啊，您是怎么เ回事呵？”脚夫急了，又向山上大声吆喝着，这才惊醒了女学生，她揉揉眼睛茫然地笑了一下，快步跑下了山岗。
“……天快亮了吧？……一到เ白天――能否叫我活到白天呢？”于是他回想起了整个夜晚的事情：大概ฐ十点钟็的时候，囚犯们都睡了，他突然被提出去审讯。在一间昏暗的不大的房间里，一个ฐ白胖带着可怕的狡猾的笑容，坐在褐ຈ色的好像长蛇一样的写字台后对他说：“冯森，能ม干的小伙呵！可惜――这不是你施展威แ力的时候……趁早，把你们现在新成立的组织名单交出来吧！”
“不说吗？成了这个ฐ样还不说吗？……在监狱里组织支部、领导绝食、争取权利……你是主ว要领导者，还能再隐瞒下去吗？……好，我看你是成心要葬送你所有‘同志’的性命！告诉你，我们已经完全知道你们的名单和计划了，等不到你们告诉给外边一个人，我们就要把你们统统枪毙！”
任这个诡计多端的胖软磨硬吓，卢嘉ล川却沉稳地胸有成竹地不声不响。他知道敌人如果真正得到เ了他们的名单，便不会再同他这么费劲了，正因为他不知道，所以他说“知道了”。但是不管怎样，他知道他们的活动和斗争计划是被人告密了；有些同志也就会被猜疑ທ而送命。为ฦ了挽救这些同志的性命，为了斗ç争继续下去，他必须在敌人这个ฐ突然袭击、任何同志都不知道这个阴谋的紧急情况下，迅速地告诉同志们揭破敌人的阴谋，使斗ç争坚持到胜利ำ。
他再一次地试图挪动僵硬了的躯体。他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到เ两条胳膊上，他咬紧ู牙关把两条胳膊肘并撑在地上，在心里喊了一声：“动！”尽管痛得血和汗一齐涌流出来，但是身体却仍像千斤巨เ石，动也不动。
他喘息着，昏昏迷迷的。渴，可怕的渴好像要吸尽他生命最后的一点热力，他觉得自己就要陷入不能的状态了。喘喘气，舔舔浮ด肿干燥的嘴唇，想咽一口唾沫，唾沫却一滴也没有。他想把手指插到เ潮湿的土地里，想挖一把泥土送到เ嘴里，但是手指头还没动就已๐经痛入骨髓……
不远处传来了几声橐橐的皮靴响和低低的人语声，按两三个ฐ月来的习惯，他知道已经是清晨三点钟了，这是值班的卫兵们在换黑夜的最后一班岗。再有一两ä个ฐ钟头天就大亮了，那时候，到เ那时候――不，每一分钟他都可能ม被突然从地上拖走。个人的生命，个ฐ人的一切算得了什么，可是，党的事业，集体的事业，还在燃烧着的斗争火焰却不能叫它停熄下去。他开始责备自己对于伤痛的软弱和畏ั缩，只要有一口气，只要血管里还有一滴血在流动，那ว么，他便不应当放弃斗ç争――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叛逆”的身体。于是他猛地像一条大虫似的蠕动一下，又猛地好像在一团大火当一滚――他的身体翻转过来了，可是人又昏迷过去了。
醒过来时，他的嘴唇紧挨着冰冷的土地，他笑了。他闭着眼睛，忍住心脏的狂跳和燃烧似的剧痛，用两ä只肘挨着地，于是一下一下蠕动起来。……
爬到了一面墙壁下，他昏迷过两次。但是，他的生命好像有着顽强的永不会枯竭的力量，当他刚刚ธ清醒一些，便急急地用着木棍一样粗笨不灵的手指在墙壁上敲击起来。
“嗒塔，嗒嗒嗒嗒，嗒、嗒、嗒。”
等了一会，没有回音。静寂的深夜只有老鼠在地上跳跃的微声回答着他沉重不安的问讯。
天色就快放明了，窗外青天上的星星稀少了，将会发生的事越来越近了，但是他在这监狱里的最后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生命只有一次……”他歪扭的红一块紫一块的脸上浮过一个嘲弄自己的微笑，“难道就这样完了吗？难道静等着被刽๓手拉出去枪毙吗？眼看同志们被敌人暗算吗？不能！不能！……”
他不知自己้是怎样蠕动到เ第二面墙壁旁边的。他又照ั样敲了黑沉沉的冷森森的墙壁，也照样没有得到回答。于是他转向第三面――也是最后的一面。如果这儿也得不到任何回答，那ว么今晚算白过了，周围没有住着同志，那ว么，……他不能ม再想下去。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不顾ุ伤口因为ฦ不断的移动又涌流着鲜ຒ血，他躺在血泊用手指把同样的声音又敲了一次。
像狸猫一样，他耸着耳朵。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在这面墙壁的另一边，传过来使他惊喜若狂的敲击声。准确的同志的声音叫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就在他狂喜的一霎间，他却又昏了过去。
衰弱、疲乏。当他醒过来后，听听囚房内外都寂静无声，便和墙壁那边的同志用手指开始了无线电å式的谈话。
“你是谁？”
“八号――李亮。”
“一号――卢……”他闭着眼睛歇了一下。
“紧急情况，赶快传给同志们――狱斗ç争形势发生变化，敌人已知道我们的计划ฐ，某些同志和我可能被处死或弄走。可是我们的斗争必须坚持下去；我们的绝食斗ç争和敌人的这一杀人阴谋，必须赶快传播到เ外面去，狱同志也必须警惕起来加紧团结……”
要说的话说完了，血似乎已๐经流完了最后的一滴，但是卢嘉川ษ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安详的、和谐的从未有过的幸福的微笑。直到这时，他好像一桩心事已了，肩上的千斤担已经卸了下来，他的头渐渐耷拉下去，身体一动也不能ม再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