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呢，也对他妖媚地一笑，软软地说：“戴先生，我叫王凤娟，咱们以后也断不了碰头的。”
卢嘉川ษ漫不经意地向屋里、院里各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坐在桌边，微笑着说：“你的苦闷我很了解。小林，不要悲观，我们要尽量帮助你。不过……”他的语气变沉重了，眼睛却依然安详地、柔和地瞧着她，“现在白色恐怖是越来越严重了。蒋孝先带来的宪兵三团在北平到处捕杀爱国青年——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许宁已经被捕了。”
“亲爱的朋友，咱们要是能ม够并肩战斗，那ว该是多么幸福呵！”
窗外火红的石榴花和夹竹桃迤逦地排列在洒过清水的花园里，微风阵阵透过帘，吹进沁人心脾ຆ的花香。尽管天气已๐热，但这个ฐ阔公馆里的小花园却异常凉爽、清洁和幽静。卢嘉川ษ穿着一身咖啡色的西装，梳着油亮的头发，看起来，他倒比那蓬乱ກ着头发、穿着一件旧布衬农的罗大方更像这个ฐ屋的主人。他沉思有顷，当一个ฐ问题想透了，决定好了，他才抬起头来带着深思熟ງ虑后的果决神态，说：“老罗，情况是这样，你不能再留แ在北平了。现在，察北同盟军正在察北英勇抗战，我们也正在源源派人去参战。你到เ那里去工ื作怎么样？”
……………
“有个姓卢的――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跑到你屋里来没有？”
一种缥缈的幻灭似的悲哀，在很短的一霎间抓住了他的心灵，他撂下书本，茫然地起身踱到เ窗前去。枝头汪着湿润的绿色，温暖的阳光下，几珠碧桃含苞待放，空气是醉人的清新馥郁。
打走日本帝国主义！
“许宁，问你，”道静拦住他，“你见了老卢老罗他们吗？怎么เ……”
“‘宁为ฦ玉碎，不为瓦全！’我不愿意我的一生就这么เ平庸地、毫无意味地白白过去。从小时候，我抱定过志愿，――我要不虚此生。黑暗的社会不叫我痛快的活，我宁可去死！”
卢嘉川突然挥着手笑起来了。他笑得那ว么爽朗、诚恳，像对熟朋友一般地更加亲切和随便。
这屋里除了白莉苹和罗大方，其他人她都是不认识的，所以她坐在一个ฐ角落里，只静听别ี人谈说。当她看到崔秀玉和白莉苹都哭了，她忍不住走到白莉苹身边，看着她们，想说什么เ却又说不出来。平常，豪迈的、爱说爱笑的罗大方แ此刻๑却靠窗坐着，低着头，不说话。连刚才那ว个高喊抗议的许宁也沉默起来了。
“你是谁？……”余永泽没让他进去，挡住了门槛。
道静抬起头，明亮的眸带着一股倔强的稚气：“晓燕，你以为需要坐坐花汽车，来个三媒证才可靠吗？
晚上，道静去看余永泽。在他那小小的公寓房间里，他们谈到了深夜。当她要回晓燕家里去睡觉时，余永泽送她，在深夜的马路上，他们并肩漫步着。当走到前的玉带河旁，他们才在玉石栏杆旁้边站住了。在黯淡的灯光下，余永泽用力捏紧了道静冰冷的手指，深情地凝视着她。半天，才用颤抖的声音小声说：“林，愿意做我最亲爱的吗？……我会永远地爱你……”
“报告！告民众书、传单、旗、臂章都做好了！”一个ฐ健壮漂亮的小伙，抱着一大抱红绿宣传品，兴冲冲地走进小车厢说，“诸位指挥官，还有什么吩咐吗？”
掌灯以后，她才抑制ๆ住自己้，点起灯来读那包信。一气接到เ的这十来封信几乎ๆ全是余永泽一个ฐ人写来的。这个ฐ瘦瘦的青年大学生被爱情燃烧着，每天每天他都要写一封甚至两ä三封热得烫人的信寄给她。因为ฦ乡村邮ุ局好几天才送一班信，所以邮ุ差不来便罢，一来就有她一搭信。这就叫余敬唐抓住了把柄。他正因余永泽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他不仅打算拿道静给鲍县长送礼ึ，他自己也想沾一手呢——因此他对余永泽是不满意的。这正像一口肥羊肉刚刚ธ要入口，忽然叫一只敏捷的手轻轻抓了去。他不能ม不感到เ懊恼。但是余永泽的父亲和余永泽本人是不可得罪的，大学生呀，这是村里的圣人，知道他将来要做多大的官。于是只好迁怒于道静。这年轻的、流浪的女孩毕竟是手心里的物件，摆布摆布还不好说。
在艰难险厄的境地，突然遇见了一个同情自己้、而且救了自己้生命的人，好像他乡遇故知，年轻的林道静便率直地推心置腹地把自己的身世、遭遇完全告诉了余永泽。甚至连余敬唐打牌时她偷听到的话，也告诉了他。说到เ最后，她那ว双忧郁的大眼睛，忽然迸放着一种刚ธ强的、坚决的、和这沉默的少女绝不相称的光焰。
“他为ฦ什么เ留แ我住在这儿？说是替我找工ื作，可是又总要等什么鲍县长，他总问那些结婚没有、未婚夫等等干什么？”
“哦、哦，……”校长堆着满脸笑容，眨动着眼皮，在深夜的村街上从容不迫地回答道，“这好说，好说。今晚，您就在舍下休息一晚，职业的事，明天商量。好说！好说！”
想不到徐凤英大发慈悲，她替小道静脱下破棉袄一看：只见套在棉袄里面的小褂上的虱，密密麻麻地已๐经滚成了蛋蛋，要拿也拿不清。于是她又恼火又慷慨地一下把这小褂填入了正在熊熊燃烧着的洋火炉里，一阵劈劈拍拍的响声，无数的虱就和褂一齐消เ灭了。徐凤英越发高兴了，她扳过小道静冻得紫ใ红的面孔细细端详了一番，然后转过脸对靠在沙发上读着报纸的林伯唐说：“我这两天看出来，这丫ฑ头长的怪不错呢。叫她念乐่读，等她长大了，我们总不至于赔本的。”
脚夫是个ฐ多嘴的年人，他不由向这举止有点儿特别ี的女学生盘问起来：“您站在山上看什么哪？”
另外还有两份比较长的宣传品，下款是“国北平市委会”和“北平反帝ຓ大同盟”。
国――这是个多么亲切、伟大的名字啊！道静望着这几个ฐ字，紧紧ู捏着这些红绿纸片，一种沉醉般的崇高的，把她多日来压在心里的愁郁๗一下冲开了！好像看见了久别的亲人，她可舍不得烧掉这些珍贵的物品。她抱住这些纸片激动地想着，忽然想到她的命运经过这些红绿纸片、经过这些招恼反动派的字迹，已๐经和国的命运联结在一起了！他们已经不可分割了！她感到能ม够被信任保存这些东西乃是她无上的光荣和幸福。……想到เ这里，她高兴了，她又有了生活的希望了。
“不烧掉它们又怎么办呢？”晚上她想到เ了这个问题。他不会再来拿，总放着有危险，而且没意义แ，她于是想起了高尔基的《母亲》的母亲维拉索ิ娃ใ来：她带传单到工厂，把它散给工ื人们……“对，我也应当是这样！”像个顽ื皮的孩想到了满意的恶作剧，又像战士想到了袭击敌人的好办法，她兴奋得一夜没有睡着觉。但是怎样散法呢？她虽然幼稚，也还明白这是危险的。她反复苦思着，整整想了多半夜，终于让她想到了散发传单的好办法。
于是，三天后，这样的事迹出现了。
夏夜，天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ฒ躺在青色的天宇上。大地已经沉睡了。除了微风轻轻的、阵阵的吹着，除了偶然一声两声狗的吠叫，冷落的街道是寂然无声的。这时在北平沙滩附近的几条小胡同里，有一个打扮俏丽ษ的年轻女人在来来回回地转游――她像在等待什么，又像在窥伺什么เ。她手里提着一个ฐ华丽ษ的手提包，穿过一个胡同又一个ฐ胡同。当她听到似乎有脚步声或者什么声音的时候，她就停了下来，把苗条的轻捷的身紧贴在墙边，侧着耳朵屏住了呼吸。她谛听着，在黑夜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却忍不住激烈地狂跳着――她几乎都听到了它怦怦的跳跃声。但是当她听了一会，并未听到เ有人走来的时候，她就像小孩一样天真地笑了。她喘息一下，歇了歇，接着又像一条黑影似的向前溜去。
这是多么不平常的一天！道静从没有经验过这样紧张、这样不平静的时刻。自从她决定了晚上要偷偷地去粘贴传单，她的心就一直不住地乱跳。她也想到了会被人抓住的危险，但是卢嘉ล川最后的话给了她力量，“只要你对我们的事业不失掉信心，只要你能为着未来幸福的日坚持斗ç争下去……”呵，这是些多么难忘的话呵，她牢牢地记住了它，她要无畏ั地斗争下去。于是她忙碌地准备着一切。买了三瓶胶水、买了一双没有声响的软底鞋，为了怎样打扮以备被人看见时便于掩饰，她想了许多许多的办法，可是都不满意。最后，当她到房东屋里去借小刷的时候，看见房东太太穿着粉红的紧ู身花绸袍，涂着厚厚的脂粉那ว种妖冶的样，她心里一动，这才决定了要装ณ扮一个ฐ风流女人，甚至被人认作卖笑的“野妓”也不要紧。晚上，怕余永泽注意她，不叫她出去，她就跑到房东太太的屋里梳洗打扮起来。她穿上余永泽给她做的淡绿色的绸袍，嘴上涂ิ上了口红，脚๐上换上了肉色的丝袜，手里拿起一个漂亮的手提包，俨然成了一个俏丽ษ风流的。房东太太看她打扮成这个样，开始是张大嘴巴๒惊讶着，――
因为平日她是朴素的，不大修饰的。接着，根据她的经验，她明白了――“这准是去会相好的呀！”于是她向道静斜ฒ眼一笑，嘴巴对准了她的耳朵：“余太太，您这是？……嘻嘻，我明白啦――您也有啦那ว个？……”
道静高兴她这样猜测，对她善意地微笑着。临走时并且小声地嘱咐她道：“老余要问，您就说我一会儿就回来――好嫂，多帮忙吧！”
她走了，怀着新战士初上战场，而且又是独自作战的那ว种惶悚的心情出发了。开始她在各个ฐ小胡同里逡巡着，真好像一个寻找主顾ุ的夜游女人。后来一看左ุ右没人，她就鼓着全身的勇气，把早就涂好了胶水的传单，用舌尖舔上口水迅速地贴到了墙壁上。贴第一张的时候，她的手不住地哆嗦，腿也在发软。这时候，年夜凑在一起的许多青年朋友的面容忽然涌ไ到了她的面前――他们要都在这儿该多好呵，大家贴，一下就全贴完了！可是，现在，在这黑暗的深夜里只有她一个ฐ人。孤单、恐怖。她不但怕警察，而且也怕真拿她当下流女人看待的男人们。贴了几张，胡乱地向几家住户的门口塞了几张，她实在不住了，就匆匆地跑了回来。
疲乏็。躺在床上，她好像瘫了似的不能ม动弹。
但是第二天夜里，她仍然还去贴，还去给住家户的门口塞传单，而且不再像第一夜那ว么慌乱ກ。她转了许多条小胡同，贴了许多。因为这次是在黎明前去的，夜里巡逻的警察已๐经疲乏็了，因此，她顺利地散完了她准备散的宣传品，安然地走回家里来。
看见了这些传单的市民们惊讶着，好像刮ุ过了一阵飓风。
青年们好奇地争相传阅；胆小的老人惊慌不安。
“越来越多了？……”人们低声地惊奇地互相探询着。
许多学、大学的学生自治会也收到了一份不知从何处寄来的报纸。打开来，里面就卷着道静寄去的几份的宣传品。青年们惊喜起来，有些人许多天都不能ม安静地猜测着。他们相信又活跃起来了，革命也许又要来到เ了。
街道的墙上，在清早ຉ发现了的传单之后，这不能不叫警察们大吃一惊，愤愤地胆怯地把它们撕了去。
道静背着余永泽想尽一切办法散发着传单。除了上面的办法，她还向一些她知道的人，较进步的人寄出了这些危险的东西。虽然散出了大部分，但卢嘉川留下的传单还有一些，她并没舍得一下全散光。
想不到这些红绿的小纸片，把她从濒于绝望的状态挽救出来了。曾有些日，她觉得自己什么เ都完了，失掉了卢嘉ล川的领导，失掉了党的爱抚，她觉得自己重又变成了一个死水里面的蝌蚪，重又生活在四面不透风的蜗牛样的小天地里，她唯一的路途只有做余永泽温顺的妻，跟着他夫荣妻贵，等着穿他的丝绒袍呢大衣……但是，这个ฐ前途该是多么痛苦、多么可怕呵！可是自从想起了散发传单这个办法之后，她的精神突然开朗了！散发的越多，她越高兴；越觉得自己้不是白白地喊空口号――余永泽是常常讥笑小资产阶级出身的知识分只会喊空口号的――越为自己还是一个ฐ有用的青年而欣喜。
不久放了暑假后，为了想知道散发传单的结果如何，她就跑到王晓燕家里去找她――王晓燕现在即将是北京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了。
“晓燕，昨天早ຉ晨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东西！”她的神气很紧张，一把抓住晓燕的胳膊说。
“什么东西？”王晓燕的眼睛是圆的，一睁大就显得更圆。
她看着道静不慌不忙地合上了书本。
“你看，多么เ奇怪呀！”道静把三张传单从口袋里掏出来，“昨天大清早ຉ我起来散步，一出门口就看见了这几张纸……”
她把声音放低，伏在晓燕的耳朵边上，“好家伙！的传单，国的！”
王晓燕把传单拿起来看了一眼，漠不经意地丢在桌上，“我当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原来是它呀――我也看见过。”
“真是怪事！你在哪儿看见的？”
王晓燕且不回答道静的问话，打开抽屉给道静拿出一包糖：“小林，吃点糖。这是我爸爸刚ธ从上海带回来的。你对这个ฐ传单怎么这么有兴趣？是专为ฦ这个来找我吗？”
“我真觉得奇怪呀，现在还有这么เ多吗？”
“我想一定很多。”王晓燕挨着道静坐下，一边吃着糖，一边一本正经地一字一板地说，“我们学生自治会在前几天――
放假前收到เ一份卷着寄来的《大公报》，里面就夹着三份这样的东西――跟你的一样。有些同学又奇怪、又兴奋，也有的很害怕。以后有人提议把它贴到เ布告牌上，有人赞成，有人害怕、不赞成。”
“你呢，害怕吗？你不是也在学生会有点工ื作？”
“我吗？无所谓。随他们怎么办全好。可是第二天这传单真的在布告牌上出现了。同学们都轰动了……学校当局赶快撕了下来，蒋梦麟校长又气又怕。现在正闹得乌ไ烟瘴气。”
王晓燕摆动着浓密的黑头发，微微一笑，仍不改她那ว庄重的神气。道静可高兴坏了！她一把抱住王晓燕的脖ๆ，脸上笑得像一朵鲜花：“晓燕！好晓燕！你这消เ息多么เ叫人高兴呀！”
“你怎么啦？你干吗这么เ高兴？……难道这件事跟你有什么เ关系吗？”
道静感情冲动得不能克制ๆ自己了，她立刻向王晓燕坦白了全部秘密：“晓燕，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些传单都是我寄的呀！”
“什么？你说什么เ？――你什么เ时候参加了？”王晓燕被道静这个ฐ爽直的告白弄得慌乱ກ了，她瞪着滴溜圆的眼睛吃惊地看着林道静。
“我哪是！”道静懊ิ丧地摇着头，“可是，我认识了的朋友――就是我常跟你提的卢嘉川ษ。他把这些传单放在我这里，他被捕了，再找不到他了……我留下这些东西可有什么เ用呢，这才想法寄出去。”
王晓燕紧ู盯着道静看个不停，仿佛第一次看见一个ฐ奇怪的陌生人。
“那，你为ฦ什么不烧掉？这样乱寄是很危险的！”
“不，晓燕，你不了解我！”她抱住王晓燕的肩膀，热情洋溢地说，“我已๐经不是去年的我了。做这些事我觉得高兴。可是，现在也挺难过――我那些朋友都叫国民党捕走了……哼，捕走就捕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相信他们早ຉ晚会回来！”道静扬着头望着窗外的浮云，可是接着又若有所失似的低下头来。
王晓燕被她朋友这种大胆热烈的精神感动了。她紧拉住道静的手，像叹息，又像抚慰般轻轻地说：“小林，我了解你的性格――像火一样。可是，你要为你的前途着想呵，搞――革命……这有什么เ前途呢？”
“像你这样成天钻书本有什么前途呢？”道静的神气严肃起来了，“国家这样危急，社会这样动荡，‘复巢之ใ下安得完卵’这句话你不知道吗？”
静的王晓燕陷入沉思，她若有所悟地不再出声。
“晓燕，别发愣啦，如果你不反对我，看在咱两个幼年朋友的交情上，给我帮点忙好不好？”道静推着晓燕，忽然撞入脑一个主意，“我手里还有一些这种传单，放着挺危险，你帮我把它们散出去行吗？”
王晓燕带着惊异为ฦ难的神气，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不行。”
道静生了气，站起脚就走：“还是好朋友呢……”
“好吧，你拿给我。”晓燕拉住道静无可奈何地答应了，“我去找那ว些主ว张贴在布告牌上的同学去。可是，说实在的，我实在不赞成你这样的做法。”
道静高兴得并没有听见晓燕后面的话。她跳上前去紧捏住晓燕的手连声说：“真好！真好！晓燕，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呀！……以后等我的老师卢嘉ล川出来了，我一定要叫你认识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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