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已๐经喂皮子啦，”二红说“现在马上去还可以找回来几根骨头。”
菊生点点头，觉得这位麻脸蹚将的口吻和眼色有点奇怪，使他的心里很不舒服。
“是呀！你早来一步就好啦！”二红跟着说，很同情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这是管家的下的命令，任凭天老爷讲情也是瞎子打灯宠。可是你要是早ຉ来一步，弟兄俩还可以见一见面！”
王成山是三少的本家侄儿，二十出头年纪，个儿高大，有一双粗大的手。他本来从十岁时候便依靠下力吃饭，给人家作过放牛的，烧火的，后来由掌鞭的升到二领ๆ工ื的，去年失业后才跟着三少下水。他不抽大烟，连纸烟也不常抽，对老百姓也不爱吹胡子瞪眼睛的。有一次他在牛槽边烧一块树根疙瘩，牛屋里充满了温暖的烟气，熏得他和菊生的眼睛不住淌泪，还被呛得咳嗽ณ。他们面对面隔火而坐，一面在火灰中炸着包谷花1้，一面闲扯。忽然，王成山用手背揉着眼皮，向菊生笑嘻嘻地问：
带条的1้首先踏上了独木板桥，向后面投来个低声警告：“传！孔子2上霜很滑，小心一点走！”
“瓤子九我操你祖宗！”车轴汉望着一个ฐ白净面皮，手里拿着一根烟钎ะ子的土匪骂着说“来了几个ฐ有油水的‘远方朋友’，你龟儿子尽躺在床上抽大烟，也不走出来迎接一下！”
他们不约而同地打个ฐ寒战，转过身子，发现有几个人托着步枪从岗上跑下来，相距不过二十丈远。
“我也是这样想，”陶芹生蓦ย然转回头来说。“我早ຉ就疑ທ惑他不是个正经家伙，没有敢说出口来。刚ธ才他一往那条小路上走去，我越发觉得奇怪，所以才催你们赶快走。”
“哈！只多一个ฐ小点儿！”王成山把书本拿近眼睛，仔细地研究一下，又说：“真的，我也记得‘王’字没有这个ฐ点儿！”
村中突然有盒子枪响了几下，跟着又响了两声步枪，于是满村的狗狂叫起来，成群的乌鸦从树抄惊起。王成山机警地从床上跳起来，一个ฐ箭步跳出屋门，三步两ä步地跳到大门背后，贴着墙根，从墙眼向外张望，又推上一颗顶膛子。陶菊生和小伕子都跳到เ窗口，倾听着外边动静，紧ู张得连呼吸几乎ๆ停止，心跳得像马蹄一般。过了几分钟็，听见一群人从村中的大路上匆匆走过，以后没有再听见什么เ，只是狗仍然在到处乱叫。小伕子不放心地向菊生剜了一眼，好像是警告说：“不准动，别想逃跑！”随即他迅速地走出屋子，跑去同王成山站在一起。菊生多么เ想跑去同王成山说句话，多么เ想晓得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เ事情，但因为怕别人怀疑ທ他打算逃跑，他只好孤零零地守候在原来地方แ。一会儿，他看见王成山小心地把大门打开，探出半截身子向左ุ右张望。又过了片刻，有人在大路上用石头向狗投掷，并故作威แ吓地把枪栓拉得哗啦响。于是王成山走出去了。
“老义哥，”王成山的声音在院外问“啥子事情？”
“小事情，已๐经了啦，”刘ถ老义在几丈外回答说。“二更天了，你为ฦ啥还没睏觉？”
“我正要睡，听见枪声跟皮子炸1，就出来看看动静。到底是啥子事情？”
1้“皮子炸”就是狗叫，这是黑话。
“明儿老子会对你说的，现在快去躺你妈的怀里睏觉吧，别冻下病啦叫老子心疼！”
王成山的声音忽然带着恐怖的调子：“是不是喝汤1前你对我说的那ว件事？已๐经有人下毒手了？”
1河南西南部称吃晚饭做“喝汤”
“别你妈的听风就是雨！刚才这件事跟你三叔属毛也不相干，快安心睡去吧。老子现在没有工夫跟你谈，我的小乖乖儿！”
很显然，刘老义แ还有重要的工作没有完，所以他一面说话一面走，不肯为ฦ王成山多停片刻๑。王成山摸不着头脑แ，走进来把大门关好，回到เ屋中，坐在火盆的旁้边纳闷。小伕子跟着回到屋里来，没有敢说一句话，又坐在原来坐的矮凳上。菊生回到เ床上躺下，无聊地翻着书本，心里却在研究着刘老义和王成山最后的两ä句对话。他现在已经明白黄昏前刘ถ老义แ来找王成山曾谈过一个秘密的重要消เ息，这消息同他的干老子有关，而且对王三少极端不利。干老子近两ä天来每晚上都要出去，今夜到现在还不回来，也一定与这有关；但究竟是什么事情，却无法推测，也不好贸然向王成山探问。他正在胡乱ກ想着，王成山回头来向他说：
“菊生，不要等你干老子啦，你先睡吧。”随即王成山又吩咐小伕子：“把烟家具收起来，你也睡去。”
菊生躺进被窝里，久久不能ม入睡。后来听见王成山叹口长气，他忍不住问：
“成山哥，你也在想心事？”
王成山把头猛一抬：“你还没睡着？”
“我今晚没有瞌睡。”
停一停，王成山微微笑一下，问道：“菊生，你猜我想啥子心事？”
“你在想我干老子的事情。”菊生唐突地回答说，想探出一丝口风。
“我没有想他的事情，”王成山忧郁地说“我想的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自己้有啥子心事？”
“还是那ว句话：要是我自己้能ม有一支枪…”
听见王三少叫门的声音，王成山赶快从火边跳起来，跑了出去。王三少进来时候，菊生装ณ做已๐经睡熟了，用眼睛缝儿偷偷观望。王三少脸上带一种沮丧神情，颜色比往日还要黑青，非常难看。他虽然戴着水獭皮帽，穿着羊皮袍，外罩一件毛呢大衣，却冷得微微发抖。擤去了一把鼻涕๓，王三少坐在火边说：
“成山，睡觉要机警一点，年轻人总是瞌睡太大！”
王成山胆怯地问：“刚ธ才出了啥子事情？”
“他们把赵二海的枪摘1้了。”
1缴少数人的枪叫做“摘”缴多数叫做“揽”其初ม都是土匪的黑话，后来变成社会上的普通话，现在又该被人忘掉了。
“三支枪都搞了？”王成山吃惊地望着三少。
“可不是都摘了！”
“人呢？”
“二海ร跟三海当场就打憨了1；那ว一个姓王的带着彩跳墙跑啦。”
1“打憨à”就是“打死”
“是管家的叫干的？”
王三少点点头，兔死狐悲地咂一下嘴唇，没再说话。他走去把屋门闩好，又用两ä根木棍顶好，然后把手枪放到เ枕边，脱去大衣和棉裤，坐在被窝里，慢慢地抽着纸烟。王成山又坐回火盆旁้边，抱着步枪，低着头不做一声。过了一刻，王三少吹去烟灰，说：
“近几天有人说我的坏话，想撵我离开杆子。你看，有人说我从前黑1้过朋友，这话他妈的从哪儿说起啊！”1้“黑”是动词，意思是陷害朋友。
看侄儿不做一声，王三少不便再说下去。把纸烟吸完以后，他深深地叹口气，取去皮帽，钻进被窝。陶菊生本来是脊ิ背朝着干老子，这时就装ณ做睡意朦胧的样子翻转身子；避免干老子搂抱着他。但王三少嘴中的气息是那样难闻，不到十分钟，菊生再也忍受不下去，只好把身子再翻转一次。当王三少把他往怀里搂抱时候，他曾经挣扎一下，但忽然一想，便不再动了。因为ฦ他觉得许多天他都被干老子搂着睡觉，两个ฐ人都穿着几层衣服1，自来没见干老子有不好的动作。很可能王三少对待他确实是出于父性的慈爱，刘ถ老义แ说的话只是一种最坏的误解，甚至是一种诬蔑。尤其是他已经知道王三少近来正自顾不暇，纵然操有坏心思，想来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翻来覆去地想着，陶菊生一直到เ王成山在床上扯起鼾声时还没入睡。不过为ฦ怕干老子发生疑心，他不得不假装ณ做睡得很熟的样子，因为ฦ他晓得王三少也在醒着。不晓得熬了多久，感觉到干老子已经睡熟，于是他想到เ母亲，想到前途，热泪滔滔地向枕上流去。
1土匪为随时应付突发的事变，晚上睡觉都穿着里边衣服。
哭过一阵后，他睁着模糊的泪眼凝望窗口。窗上的月色已๐经落尽，遥远的什么地方แ传过来一两ä声公鸡啼叫。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受着失眠滋味，夜长得叫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