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4๒月作,选自《苦茶随笔》)
廿余日驰驱大漠,归来竟作丁令威แ。
这几日我竟能起来走动了,真是我的意料所不及。然到底像小孩学步,不甚自然。得闲肯来寓一看,亦趣事也。
1王静庵即王国继(1้87๕7一1927๕),字簿安,号观堂,浙江海宁人,近代学者。著有《观堂集林》、《朱元戏曲史》、《人间词话》等。
虽然是露水的世,然而自有露水的世的回忆,所以仍多哀感。美忒林克在《青鸟》上有一句平庸的警句曰:“死者生存在活人的记忆上。”齐女士在世十九年,在家庭学校,亲族友朋之间,当然留แ下许多不可磨灭的印象,随在足以引起悲哀,我们体念这些人的心情,实在不胜同情,虽然别无劝慰的话可说。死本是无善恶的,但是它加害于生人者却非浅鲜ຒ,也就不能不说它是恶的了。
十四年四月二十二日雨夜
第四,我又因为欲鞭策自己้的生活,所以创作。如何蠢笨而且缺乏向上性的我的生活呵!我厌倦了这个ฐ了j应该蜕弃的壳,在我已๐有几个了,我的作品给我做了鞭策,严å重的给我抽打那ว冥顽的壳。我愿我的生活团了作品而得改造。”
1这是周作人的大舅父鲁伯堂(?一1902๐)秀才,终生闲居在家。
我那时也很觉得不快,想象她的悲惨的死相,但同时却又似乎ๆ很是安静,仿佛心里有一块大石头已๐经放下了。1——
十月已经过去了,爱罗君还未回来。莫非他终于不回来了么?他曾说过,若是回来,十月末总可以到京,现在十月已过去了。但他临走时在火车中ณ又说,倘若不来,当从芬兰打电å报来通知;而现在也并没有电报到来。
他是个ฐ独身,似乎没有什么亲戚。由寺里给他收拾了,便在上午在山门外马路旁的田à里葬了完事。
八,岭表录异(未刊)。
九,汉画石刻(未完成)。
乙部
一,小说:《呐喊》,《彷惶》。
二,散文:《朝华夕拾》,等。
这些工ื作的成就有大小,但无不有其独得之处,而其起因亦往往很是久远,其治学与创น作的态度与别人颇多不同,我以为这是最可注意的事。豫才从小就喜欢书画,--这并不是书家画ฑ师的墨宝,乃是普通的一册一册的线装ณ书与画谱。最初买不起书,只好借了绣像小说来看。光绪癸已祖父因事下狱,一家分散,我和豫才被寄存在大舅父家里,住在皇甫庄,是范啸风的隔壁,后来搬往小皋步,即秦秋渔的娱园的厢房。这大约还是在皇甫庄的时候,豫才向表兄借来一册《荡寇志》的绣像,买了些叫作吴公纸的一种毛太纸来,一张张的影描,订成一大本,随后仿佛记得以一二百文钱的代价卖给书房里的同窗了。回家以后还影写了好些画ฑ谱,还记得有一次在堂前廊下影描马镜江的《诗中画》,或是王冶梅的《三十六赏心乐事》,描了一半暂时他往,祖母看了好玩,就去画了几笔,却画ฑ坏了,豫才扯去另画,祖母有点怅然。后来压岁钱等等略有积蓄,于是开始买书,不再借抄了。顶早买到เ的大约是两册石印本冈元凤所著的《毛诗品物图考》,这书最初也是在皇甫庄见到,非常欲羡,在大街的书店买来一部,偶然有点纸破或墨污,总不能ม满意,便拿去掉换,至再至三,直到伙计烦厌了,戏弄说,这比姊姊的面孔还白呢,何必掉换,乃愤然出来,不再去买书。这书店大约不是墨润堂,却是邻๑近的奎照ั楼ä吧。这回换来的书好像又有什么毛病,记得还减价以一角小洋卖给同窗,再贴补一角去另买了一部。画ฑ谱方แ面那ว时的石印本大抵陆续都买了,《芥子园画ฑ传》自不必说,可是却也不曾自己学了画ฑ。此外陈淏子的《花镜》恐怕是买来的第一部书,是用了二百文钱从一个ฐ同窗的本家那里得来的。家中原有几箱藏书,却多是经史及举ะ业的正经书,也有些小说如《聊斋志异》,《夜谈随录》,以至《三国演义》,《绿野仙踪》等,其余想看的须ี得自己来买添,我记得这里边有《西阳杂俎》,《容斋随笔》,《辍耕录》,《池北偶谈》,《六朝事迹类编》“二酉堂丛书”《金石存》,《徐霞客游记》等。新า年出城拜岁,来回总要一整天,船中ณ枯坐无聊,只好看书消遣,那时放在“帽盒”中带了去的大抵是《游记》或《金石存》,--后者自然是石印本,前者乃是图书集成局的扁体字的。《唐代丛书》买不起,托人去转借来看过一遍,我很佩服那ว里的一篇《黑心符》,钞了《平泉草木记》,豫才则ท抄了三卷《茶经》和《五木经》。好容易凑了块把钱,买来一部小丛书,共二十四册,现在头本已缺无可查考,但据每册上特请一位族叔题的字,或者名为ฦ“艺苑裙ำ华”吧,当时很是珍重耽读,说来也很可怜,这原来乃是书估从《龙威แ秘书》中随意抽取,杂凑而成的一碗“拼拢拗羹”而已๐。这些事情都很琐屑,可是影响却颇不小,它就“奠定”了半生学问事业的倾向,在趣味上到了晚年也还留แ下好些明了的痕迹。
戊ຘ戌往南京,由á水师改人陆师附设的路矿学堂,至辛丑毕业派往日本留แ学,此三年中专习科学,对于旧ງ籍不甚注意,但所作随笔及诗文盖亦不少,在我的旧ງ日记中略有录存。如戊戌年作《臭剑生杂记》四则云:
“行人于斜ฒ日将堕之ใ时,瞑色逼人,四顾满目非故乡之人,细聆满耳皆异乡之语,一念及家乡万里,老亲弱弟必时时相语,谓今当至某处矣,此时真觉柔肠欲断,涕不可仰。故予有句云,日暮客愁集,烟深人语喧,皆所身历,非托诸空言也。”
“生鲈鱼与新粳米炊熟ງ,鱼须祈่小方块,去骨,加秋油,谓之ใ妒鱼饭。味甚鲜美,名极雅饬,可入林洪《山家清供》。”
“夷人呼茶为梯,闽语也。闽人始贩茶至夷,故夷人效其语也。”
“试烧酒法,以缸一只猛注酒于中,视其上面浮花,顷ั刻๑迸散净尽者为ฦ活酒,味佳,花浮水面不动者为死酒,味减。”又《莳花杂志》二则ท云:
“晚香玉本名土秘螺斯,出塞外,叶阔似吉祥草,花生穗间,每穗四五球,每球四五朵,色白,至夜尤香,形如喇叭,长寸余,瓣五六七不等,都中最盛。昔圣祖仁皇帝ຓ因其名俗,改赐今名。”
“里低母斯ั,苔类也,取其汁为水,可染蓝色纸,遇酸水则变为红,遇硷水又复为ฦ蓝。其色变换不定,西人每以之试验化学。”诗则ท有庚子年作《莲蓬人》七律,《庚子送灶即事》五绝,各一首,又庚子除夕所作《祭书神文》一首,今不具录。辛丑东游后曾寄数诗,均分别ี录入旧日记中ณ,大约可有十首,此刻๑也不及查阅了。
在东京的这几年是鲁迅翻译及写作小说之修养时期,详细须得另说,这里为ฦ免得文章线索ิ凌乱ກ,姑且从略。鲁迅于庚戌(一九一0่年)归国,在杭州两级师范、绍兴第五中ณ学及师范等校教课或办事,民元以后任教育部ຖ佥事,至十四年去职,这是他的工作中ณ心时期,其间又可分为两ä段落,以《新า青年》为界。上期重在辑录研究,下期重在创น作,可是精神还是一贯,用旧话来说可云不求闻达。鲁迅向来勤苦作事,为他人所不能及,在南京的时候手抄汉译赖耶尔(c·lyell)的《地学浅说》(案即是principlesofgeology)两大册,图解精密,其他教本称是,但因为我不感到兴趣,所以都忘记是什么书了。归国后他就开始钞ๆ书,在这几年中不知共有若干种,只是记得的就有《穆天子传》,《南方แ草木状》,《北户录》,《桂海虞衡志》,程瑶田à的《释虫小记》,郝郎行的《燕子春秋》,《蜂衙小记》与《记海错》,还有从《说邪》抄出的多种。其次是辑书。清代辑录古逸书的很不少,鲁迅所最受影响的还是张介侯的二酉堂吧,如《凉州记》,段(左上匕下火右页ษ)阴铿的集,都是乡邦ะ文献的辑集也。(老实说,我很喜欢张君所著书,不但是因为辑古逸书收存乡邦ะ文献,刻书字体也很可喜,近求得其所刻๑《蜀典》,书并不珍贵,却是我所深爱。)他一面翻古书抄唐以前小说逸文,一而又抄唐以前的越中史地书。这方面的成绩第一是一部ຖ《会稽郡故书杂集》,其中ณ有谢承《会稽先贤传》,虞预《会稽典录》,钟离岫《会稽后贤传记》,贺氏《会稽先贤像赞》,朱育《会稽土地记》,贺循《会稽记》,孔灵符《会稽记》,夏侯曾先《会稽地志》,凡八种,各有小引,卷首有叙,题曰太岁在阏逢摄提格(民国三年甲寅)九月既ຂ望记,乙卯二月刊成,木刻๑一册。叙中ณ有云:
“幼时尝见武威张澍所辑书,于凉土文献撰集甚众,笃恭乡里,尚此之谓,而会稽故籍零落,至今未闻后贤为ฦ之纲纪,乃创น就所见书传刺๐取遗篇,累为一帐。”又云:
“书中ณ贤俊之名,言行之迹,风土之美,多有方แ志所遗,舍此更不可见,用遗邦人,庶几供其景行,不忘于故。”这里辑书的缘起与意思都说的很清楚,但是另外有一点值得注意的,叙文署名“会稽周作人记”向来算是我的撰述,这是什么缘故呢?查书的时候我也曾帮过一点忙,不过这原是豫才的发意,其一切编排考订,写小引叙文,都是他所做的,起草以至誊清大约有三四遍,也全是自己้抄写,到了付刊时却不愿出名,说写你的名字吧,这样便照办了,一直拖了二十余年。现在觉得应该说明了,因为这一件小事我以为很有点意义。这就是证明他做事全不为名誉,只是由于自己้的爱好。这是求学问弄艺术的最高的态度,认得鲁迅的人平常所不大能够知道的。其所辑录的古小说逸文也已完成,定名为ฦ《古小说钩๗沉》,当初也想用我的名字刊â行,可是没有刻板的资财,托书店出版也不成功,至今还是搁着。此外又有一部ຖ谢承《后汉书》,因为谢伟平是山阴人的缘故,特为ฦ辑集,可惜分量太多,所以未能ม与《故书杂集》同时刊版,这从笃恭乡里的见他说来也是一件遗憾的事。豫才因为ฦ古小说逸文的搜集,后来能够有《小说史》的著作,说起缘由来很有意思。豫才对于古小说虽然已有十几年的用力,(其动机当然还在小时候所读的书里,)但因为ฦ不喜夸示ิ,平常很少有人知道。那时我在北京大学中ณ国文学系做“票友”马幼渔君正当主任,有一年叫我讲两ä小时的小说史,我冒失的答应了回来,同豫才说起,或者由他去教更为方แ便,他说去试试也好,于是我去找幼渔换了别的什么功课,请豫才教小说史,后来把讲义印了出来,即是那一部书。其后研究小说史的渐多,如胡适之马隅卿郑西谛孙子书诸君,各有收获,有后来居上之概,但那些似只在后半部ຖ,即宋以来的章回小说部分,若是唐以前古逸小说的稽考恐怕还没有更详尽的著作,这与《古小说钩๗沉》的工作正是极有关系的。对于画ฑ的爱好使他后来喜欢翻印外国的版画ฑ,编选北平的诗笺,为世人所称,但是他半生精力所聚的汉石刻画像终于未能编印出来,或者也还没有编好吧。
末了我们略๓谈鲁迅创作方面的情形。他写小说其实并不始于《狂人日记》,辛亥冬天在家里的时候曾经写过一篇,以东邻๑的富翁为ฦ“模特儿”写革命的前夜的事,性质不明的革命军将要进城,富翁与清客闲汉商议迎降,颇富于讽刺๐的色彩。这篇文章未有题名,过了两ä三年由我加了一个ฐ题目与署名,寄给《小说月报》,那ว时还是小册,系恽铁樵编辑,承其覆信大加称赏,登在卷首,可是这年月与题名都完全忘记了,要查民初的几册旧日记才可知道。第二次写小说是众所共知的《新青年》时代,所用笔名是鲁迅,在《晨报副镌》为孙伏园每星期日写《阿q正传》则ท又署名吧人,所写随感录大抵署名唐俟,我也有一两篇是用这个ฐ署名的,都登在《新า青年》上,近来看见有人为鲁迅编一本集子,里边所收就有一篇是我写的,后来又有人选入什么เ读本内,觉得有点可笑。当时世间颇疑ທ吧人是蒲伯英,鲁迅则终于无从推测,教育部ຖ中有时纷纷议论,毁誉不一,鲁迅就在旁้边,茫然相对,是很有“幽默”趣味的事。他为什么这样做的呢?并不如别人所说,因为言论激烈所以匿名,实在只如上文所说不求闻达,但求自由á的想或写,不要学者文人的名,自然也更不为利,《新า青年》是无报酬的,晨报副刊â多不过一字一二厘罢了。以这种态度治学问或做创น作,这才能够有独到之ใ见,独创น之才,有自己้的成就,不问工作大小都有价值,与制ๆ艺异也。鲁迅写小说散文又有一特点,为ฦ别ี人所不能及者,即对于中ณ国民族的深刻๑的观察。大约文人中ณ对于中ณ国民族抱着那ว样一片黑暗的悲观的难得有第二个人吧。豫才从小喜欢“杂览”读野史最多,受影响亦最大,--譬如读过《曲洧旧闻》里的“因子巷”一则,谁会再忘记,会不与《一个小人物的忏悔》所记的事情同样的留แ下很深的印象呢?在书本里得来的知识上面,又加上亲自从社会里得来的经验,结果便造成一种只有苦痛与黑暗的人生观,让他无条件(除艺术的感觉外)的发现出来,就是那些作品。从这一点说来,《阿q正传》正是他的代表作,但其被普罗批评家所(曾)痛骂也正是应该的。这是寄悲愤绝望于幽默,在从前那ว篇小文里我曾说用的是显克微支夏目漱石的手法,著者当时看了我的草稿也加以承认的,正如《炭画》一般里边没有一点光与空气,到เ处是愚与恶,而愚与恶又复厉害到可笑的程度。有些牧歌式的小话都非佳作,《药里》稍露出一点的情热,这是对于死者的,而死者又已是做了“药”了,此外就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寄托希望与感情。不被礼ึ教吃了肉去就难免被做成“药渣”这是鲁迅对于世间的恐怖,在作品上常表现出来,事实上也是如此。讲到เ这里我的话似乎ๆ可以停止了,因为我只想略๓讲鲁迅的学问艺术上的工ื作的始基,这有些事情是人家所不能ม知道的,至于其他问题能谈的人很多,还不如等他们来谈罢。
廿五年十月廿四日,北平。
(1้9๗36年1้0่月作,选自《瓜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