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如酒。窖藏越久，越醇越厚；藏酒的日子，是想掘而不敢掘的守候，将何以慰我寂寞。
在文化馆自然是一无所获。晚上，她独自来到江边，想念两千多年前落水而死的曹旴和他的孝顺ิ女儿曹娥。她想起《搜神记》上记载的一个类似的故事，东汉顺ิ帝永建三年，犍为ฦ郡小吏叔先泥和出差前往巴๒陵时落水而死，觅尸不得，他的女儿叔先雄，27๕岁，在十二月十五日严寒之中投水寻觅，二十一日与父相持并浮ด出江。依影想，尸体是不是比生命更重要？古代这许多死孝和生孝的故事中，为ฦ什么เ都有一种残忍的意味？比如郭巨埋儿，比如王祥王延和楚僚的卧冰。尤其是郭巨，父亲死后，也不问问母亲，将两千万钱全分给两ä个弟弟，因此让老母跟着他吃苦头，已是令人诧异，也没穷得没法供养母亲，只是觉得养儿子分去了孝母之心，就要将亲生儿子活埋，这种颠三倒四、禽兽不如的暴戾行为ฦ居然被说成是孝顺，可真是咄咄怪事。这样想着，依影对曹娥产生了一种夹杂着怜悯和恐惧的感觉。
“打雷有什么稀奇？”
窗外呈现了白的黎明之色。我怀着凄怆的心情离去，不想让她知道我在她身边守了一夜。
马自沉吃了一惊，说：“你是谁？”
这是1้6๔46年的事。
崔训正怒吼一声扑了过来。邻居们拦住了他，并解救了祝氏。他们将姚â家兄弟推搡到门外，进行耐心劝说。但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使事情进一步恶化了，他大嚷道：
“铜鼓可能ม还在，”我说，“不过我已๐经没有兴趣了。”
另一个认出他们的人是罗明山。他在昨天傍晚通往崔家的路上曾遇到เ过他们，但他没想到这两ä个操外地口音的不之ใ客竟会出现在赛鼓会上，居然也在腰间系起了红绫。他想起其中ณ一个在夜色中匆匆赶往章镇的情景，但他是怎样找到聚源社ุ的人怎样说服他们并最终取得赛鼓资格的呢？罗明山同时想起的是他们说的一句话，“总算赶到了。”原来他们赶到的不是窑厂跟这个地方，而是五月初五的时间。
我们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们彼此之间有一种陌生的戒备，可以明显感觉出来。我们没有费神去听对方แ所说的话，只是随口敷衍着，虽然答非所问却也无暇分辨。我们都将注意力集中ณ在彼此身上，彼此的一举一动上，集中在那ว越来越浓越来越明显的戒备之上。
姚淑人生俊娘的那段日子是暗无天日的日子。
没有人能拦住她。她在江堤上奔跑，脚๐步越来越滞重，身形却越来越飘忽，她的头犹如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她赤脚๐奔跑在江堤上，鲜ຒ血淋淋。天色在她的号哭声中ณ变成一片昏黑，狂风灌进了她的喉中，使她的哭声凄厉无比。
楚儿现那本被我扔在地上的书，弯腰捡起来，说：“跟谁脾气呢？”她像女巫ใ一样猜到เ书是怎么落到地上的。
罗虎的后人现在已๐不知去向。这类无人注目的堕民之家生的事情向来不能ม引起人们的兴趣，即使是掠奇志怪的稗史笔记，也很少记述。堕民是那么เ卑微下贱，在良家人眼中ณ已达到เ神秘而龌龊的程度，谁愿意了解、过问呢，谁能ม容忍他们的姓名进入高贵的典籍呢？他们的事迹与他们的生活一样，只能ม趁人不备在某一个ฐ角落悄悄露一下面，既不敢扩大一点领地也不敢张扬，被人忽略是他们共同的愿望，否则灾祸ຖ立至。崔、冯两家忘记了这一点，无一例外地留แ下了血的教训。因此一本由堕民自己้写的托名马自沉的书《野居杂识》对于我才显得如此重要，没有这本书，我根本无法将鼓王崔的传说与明末清初的历史结合起来，因为ฦ传说往往没有确切的历史背景，可以套到许许多多的时代之中，也就是说，传说就是传说，它自成一个世界，像浮云一样游离于正史之外。
老娘睡不着，
我心里产生那种初ม战告捷的快乐，怀着这种隐秘的愉快看她涨红了脸绞着双手坐立不安的样子。那ว时我还不知道局势会朝另一个方แ向急转直下，我想我可以控制谈话局面了，就试图缓和一下气氛，说：“可我不知道你会变得这样漂亮。”我说这句语意轻薄的话时完全忽略了她妈妈就坐在门口。我为ฦ了将话题引到เ铜鼓上，几乎全神贯注，而她妈妈好久没有开口，使我忘了她的存在，否则我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在长辈面前，我总是循规蹈矩有所顾忌的。楚儿低头僵坐了好久ื，脸上渐渐恢复了平静，轻声说：
“你他妈的不是顾左吗。”我说。
“那是石寨山型铜鼓啊！”依影惊叹说，“那是最漂亮的铜鼓，它在哪儿？现在还在吗？”
他用手指点着几个ฐ属下，又说：“如果没有我们，你这么好的房子，”他四面张望着做工考究的门窗、廊柱和楠木家具，“早ຉ让强盗给烧光了。”
所以我对1671้年始宁县的旱灾就如曾经亲历一般记忆犹新，时时萦怀。
这年上半年阴雨连绵，到6๔月1้o日黄昏雨止转晴，从此没有下过雨。大约有一个多月时间，人们对大旱天气不以为意，直到เ7月初，曹娥江水日浅，两岸间距离越来越近，单季稻无法下种，这种种情况才使人们焦急起来。7月中旬，用水车一架接一架将江水引到田à里，好容易种下了部分水稻田，但灌溉水的问题变得非常突出，秧苗就像秋天落下的松针一样枯黄，抢水偷水的风波层出不穷，流血事件不断生。其中ณ的一桩杀人致死的奇案流传至今，充满神秘色彩，唯一的解释是与鬼神有关。
两个人因什么เ原因吵架的，吵得凶不凶都无关紧要。他们分别在曹娥江两岸，互相高声叫骂，其中一个ฐ挥动铁耙威胁说：“我一耙扎死你！”对方果然被扎中脑门，鲜血汩汩地从四个ฐ齿孔流出，仰天倒在地上死去。旁้边亲眼目睹的人谁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六尺长的铁耙始终在主人手里，怎么เ可能扎死四十丈开外的人呢？这一故事的传播者说，后来知县调查了这件事并将它弄个水落石出，其方แ法是筑坝拦住曹娥江水，将中间一段水用水车抽干，现了清晰的脚印，从此岸一直到彼岸。可是如何处罚帮助凶手成为ฦ凶手的那个鬼神呢？这就不知道了，大概ฐ是归结到เ前世宿冤什么เ的，传说到此为止，真实情况是并无此事，它只是说明当时大旱使人都变得性情暴躁，一言不合则ท动手斗殴，一不小心就奇祸立至。他们看着日渐卷曲、黄终于枯死的秧苗，那马钧明的水车固然是杯水车薪，即使水车无限，人手也有限，在毒辣无比的太阳之ใ下，车到水渠，水已消耗了一半，流到เ田à里已不到四分之一，而水田都已皴裂，这点儿眼泪水般的水还不够填满半分田的裂缝。有人一怒之下，一把火将秧苗都烧成了灰。
那时摇渡船、打鱼的人感到เ无比奢侈，他们看着沿岸排列的水车，纷纷叹息。秋天以后，撑竹排的人也已停止了工ื作，因为市场萧条，而且运河水也浅到无法通行竹排的程度。米价昂贵，涨至每斗两百六十文，因为米行老板看到เ单季稻颗粒无收，秋收并无半分指望，来年必然粮食紧缺。果然，第二年春末夏初ม，米价涨到了三百七八十文一斗ç，往年到เ一百五六十文，就有饿殍，这年更是饿殍遍野。175๓5年生类似荒歉，一些寿星回忆小时候听父母讲述，感到เ一种残酷的轮回。再过四十年，米价又跃至每斗ç三百四十文，但这年鱼虾蔬果无一不贵，因此即使赤贫之家也尚能以经营这些小生意糊口。
开始，近曹娥江的农田，得到了艰难的灌溉。这些田à的主人和佃户一面庆幸一面担心被人明抢暗偷，所以夜间也睡在田边。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一场蝗灾紧接而来，遮天蔽日，人们还没来得及惊恐，蝗虫已经吃尽了所有的庄稼，很不满意地到处寻找看上去有点绿意的植物，连颜色相似的衣服也不放过。蝗虫灰黄的颜色消เ失以后，田野里只剩下泥土、石块和光秃秃的树干，《始宁县志》说：“四郊尽赤。”人们毫无表情地站在烈日之下，泪水已经晒干，他们能ม做的只有出声声狼似的干嚎。
在接着来到เ的日子里，人们成群结队地上山采集薇蕨，挖掘植物的块茎，下水摸螺、蚌、蟹、鱼，在野地里寻找蛙、蛇、鼠、虫，捕捉尚未逃离的鸟类，剥取树皮。凡是能吃的都吃完，不能ม吃的也吃了，他们流行着这句话：“宁可毒死，不可饿死。”第二年许多人因吃白垩土而胀死，另一些人饿死，还有一些则远离家乡乞讨，另谋生路，留แ下的幸存者多年以后还心有余悸，不断重复那句难以忘记的话：我们的食物成了蝗虫的食物，因此蝗虫成了我们的食物。时疫流行，只是一种可以忽略的灾祸和逃脱“饿死”的途径。
至于“盗贼蜂起”这类现象已经司空见惯，主要是针ฤ对巨室富户。那ว些高高的围墙被凿得千疮百孔，有时一夜之间就生四五次盗贼光临的事情，所雇的护院也常常逃走，因为他们实在对付不了遍地的盗贼。谢家的护院小李逵就是被一个ฐ武艺高强的独行大盗打死的。
官府的免税之举实际上只是一种姿态，已没有意义，但毕竟也是一项仁政；赈米时却被山贼劫去，反使官府得到剿贼的沉重负担。在章镇，回龙寺的粥使人有一个目标明确的去处，虽然粥稀得捞不到เ饭粒，但毕竟有一点香气和泔水的美味。和尚们用半升米和上两ä担水煮粥，尽管如此也没能支持多久，最后住持道济和尚沐浴斋戒，在1672年5月5๓日立夏那天，自己跳进了烧着开水的大锅。还跟随着他而没有外出化缘的两个小和尚哇哇大哭，冲出去找人救师父，造成的后果是两个ฐ小和尚和道济一起被人吃了。也许这正是道济法师遗愿。
是谁最先吃孩子的已无法考证，对此我也不想考证，因为ฦ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本身已出了“灾难”这两ä个字所能承载形容的范围，特别是作为父母，不得不与别人交换孩子用以果腹，心中的创น痛已无以复加，如果他们最后幸存下来，只是将惨痛延长而已，现在也已死了三百年，用考查他们姓名的方法去打扰永无安宁的亡灵是一件极不厚道的事情。但这种易子而食的风气却迅蔓延开来，16๔7๕2年，也就是康熙十一年，难以计数的婴儿被这样结束了生命。现在，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我是无权指责那ว些父母的，但我总还有权悼念那ว些婴儿，我经常想起他们，他们无比匆忙地来人间一回，还不知道生死，就完成了生死。我所致的悼词其实没有词，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เ好。
所以，冯大康的儿子失踪，虽生在1้6๔7๕1年下半年，但他确信最迟活不过第二年初ม夏。谁也不敢保证，即使儿子不失踪，会不会只是重复一次易子而食的惨事。
可是在1้671年端午节迎伍君之ใ时，因为连绵阴雨刚ธ刚结束，谁也没料é到旱ທ灾已๐经开始，人们面对终于露脸的太阳，无不感到心胸开朗空气清新า，无不感到从雨天的围困中解脱出来的喜悦。即使最后生了火灾，他们也没有警觉，只是惴惴不安地想到灾难可能ม会降临到某个ฐ人身上，却没想到灾难降临ภ到เ了所有人身上。
与这些相比，1้6๔72年的另一种损失就显得轻微得多，但是影响巨大。这年播种季节来到เ之ใ时，倒也风调雨顺ิ。但是人们已๐经没有种子可以播种了，就连最有远见的人也不会留下稻种。因此1้672๐年依然是灾荒之年，种下的田à寥寥无几。直到เ167๕3年，始宁人才6续复苏，但种下秧苗的代价是使许多稻田属于别ี的县甚至别的省份的富户。以后数年，每到收获季节，就有大批船只顺江而来收租，直到始宁人可以赎回田地为止。也有的外乡人索性举ะ家迁来，做了始宁人，因为ฦ他们在此拥有的土地已๐过了家乡的财富。这些外乡人富有优越感，觉得自己是始宁的大恩人，直到他们变得非常孤立才有所收敛。时至今日，始宁还有一句骂人的话流传下来作为纪念：走来狗。
回龙寺再也没有恢复旧观。有几个ฐ灾年云游外地的和尚回来，渐渐听说了道济和尚和两名小和尚之ใ死的详情，就再也住不下去了。后来绍兴化鹿山的平阳寺住持道和尚遣徒弟一尘重建，但也没有什么起色。相反，人们痛定思痛，觉得一切起因在于对曹娥娘娘的不敬，曹娥庙遂香火鼎盛，号称“江南第一庙”。
对铜鼓会带来灾难之说我是信疑ທ参半，而对铜鼓的出现使始宁生如此奇荒则ท根本不信。这只是巧合而已๐。历史上有许多巧ู合，或者说历史本身即是巧合，因而研究巧合虽然有趣，但并无意义แ，比如蚩尤有七十二兄弟，黄帝与蚩尤七十二战，尧身高七十二寸、在位七十二年，姜太公七十二岁遇文王，孔子七十二高徒并周游七十二国、死于七十二岁，刘邦ะ大腿上有七十二颗黑痣，书法结构有七十二法，黄山七十二峰，地煞ย星七十二颗等等这些数字的巧合有什么意义แ可言呢？
我知道依影对铜鼓并不这样看，她觉得这个铜鼓来自苗族地区，很可能带有某种神秘的蛊术，但这种无法用现有知识解释的东西，除了敬而远之，还能ม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