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一排的一座坟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蓝布旗袍,手臂上缠了一条黑纱。长长

从周如水《雾》的主人公到吴仁民《雨》的主人公,再到李佩珠《雪》的主

茅屋走去,忽然抬起头看见了他,似乎认识他,把他望了一会,对他笑了笑就走开了,走进

在途中有阳光,有花树,有叫的鸟,有绿的菜畦:这些他们都不曾注意到。各人沉溺在

了。

是一转眼间他瞥见一个旧式信封放在桌子上。他记起了昨天曾替周如水转过一封挂号信去,

后,穿了一件白色短衫,系一条青裙子;另一个瘦长的男人,穿着一身太阳呢西装。他们便

张若兰今晚换了一件淡青色的翻领ๆ西式纱衫,淡青色的长统丝袜和白色运动鞋,人显得

方。它骄傲地俯瞰着那些矮屋,而且以它的富丽的装饰、阔绰的住客和屋前的花园向它们夸

吴仁民在写字台前那把活动椅上坐下,随便翻看桌上的书๰,脸຀向着站在屋中ณ央的周如

司刊行。单行本中有几处以黑点为记的被当时的审查老爷删去的地方แ,后来在合订本中均由

19๗38年7月9日

“仁民,我说你今天的态度不对,你不该跟剑虹那ว样争论。

闹起来不但没有好处,反而给了别ี人一个坏印象。剑๳虹的年纪比我们大得多,就让他多

说几句也不要紧。别人常说我们爱闹意见,我们却故意闹给人家看,”陈真抱怨吴仁民道。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两个人的性情差得太远了,”吴仁民直率地分辩道。“他责

备我轻浮,鲁莽。我却以为他是一个ฐ书呆子,一个道学家。他不会了解我,我也不会了解

他。这本来也不要紧。然而他却要我也像别人那样恭维他,崇拜他,我当然办不到。”最后

的一句话是用坚决的语调说出来的。

“我们也不能说他就有那种心思,这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而且你已๐经有了一种成见。

老实说你今天有些话也๣太使他难堪了。我从没有看见他像今天这样面红耳赤的。今天我第一

次看见他生气。可见镇静的确不是容易的事情。”陈真说到这里,他的眼前就仿佛出现了李

剑๳虹的瘦脸和秃顶ะ,和那种气得站又不是、坐又不是、话又说不出口、只是接连地念着几个

重复的字的样子。他不觉笑出声来。但是他马上又改变了语调对吴仁民说:“剑虹有许多地

方究竟值得人佩服。我虽然不像如水他们那样崇拜他,但是我也不能说他的坏话。”

“你还要提周如水?从前๩张若兰表示愿意嫁给他,他却错过了机会。他让他所谓的良心

的安慰和他所不爱的家里的妻子的思念折磨自己,其实他的妻子已经早死了。他说是要回家

去看母亲,买了三次船票຀,可是连船也没有上过一回。一直到เ他母亲死了,他还是在这里没

有动过。他眼睁睁看见他所爱的女人嫁了人,自己好像是一只断篷的船,跑到เ李剑虹那里去

躲避风雨,无怪乎他把李剑๳虹当作父亲那样地崇拜,而且我看他对李剑虹的女儿李佩珠也๣许

还有野心,”吴仁民嘲๦笑地说。

“这倒是难得的事情。有许多人失恋以后不是自杀,就是堕落,或者到处漂泊。像如水

这样,也还是好的。他还写了、译了几本童话集子出来。我想剑虹的影响也许会把他的性情

改变一点。要是他能够同佩珠结婚,我也赞成。我早说过他需要一个女人,而且像佩珠那样

的小资产阶级的女性对于他倒很适当。”陈真说着不觉想起了三女性的故事。原来他几年前

曾经给他在李剑虹的家里常常遇见的三个少女起了个ฐ“三个小资产阶级的女性”的绰号。那

三个女郎恰恰可以代表小资产阶级的女性的三种典型。于是三个ฐ少女的面庞又在他的脑子里

出现了。一个是长睫毛、亮眼睛、老是微笑着的圆圆的脸຀,那是周如水爱过的张若兰。她是

一个温柔的女性,也曾爱过周如水,本来可以同周如水结婚,由于周如水的怯懦就把她失掉

了。她现在住在成都,规规矩矩地做一个大学教授的夫人。他还记得她曾经对他说过“我始

终敬佩你”的话。

一个是画了细眉毛涂了口红的瓜子脸,那是喜欢玩弄男子的秦蕴玉。据说她曾经有意于

他。但是她现在到เ美国留学去了。

她最近寄了一封信来,说是要在那边结婚。还有一个是富有爱娇็的鹅蛋脸,那就是刚才

说到的李佩珠。她比那两个都年轻,声音很清脆ะ,脸຀上常常带着善意的微笑。她的头发很

多,平常总是梳成两ä根短短的辫子。

“三个小资产阶级的女性,我这个绰号倒给她们起得很好。”他想着几乎ๆ要笑出声了。

但是一个思想突然闯进他的脑子里来。他埋下头,把他的躺在湿地上的淡淡的影子看了一

眼,他吃惊地发现这个ฐ影子是多么无຀力。他明白了。这时候一切对于他不再像先前๩那样地空

幻了,在他的前面就立着死的黑影,非常确定。这个黑影大步走过来,走到他的身边,在他

的耳畔大声说:“这些女性与你有什么关系呢?你自己已经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了。”他惊觉

地抬起头要和这熟悉的声音争辩,可是黑影又远远地隐去了。他知道这并不是幻觉。这个黑

影对于他并不是陌生的,他不断地跟它斗争,他发誓要征服它。然而事实上每当他想到一些

可以使人欢乐่的事情的时候,它,这个黑影,又威胁地出现了。于是他又继续着一场更激烈

的斗争。

奋斗的结果是这样,这是令人痛苦的事,然而他并不曾因此失掉他的勇气。他说他非要

等到自己连微小的力量也用尽了时他绝不撒手。事实上他并不曾说过一句夸张的话。他的心

里充满着那样多的爱和恨,他的面前๩堆积着那样多的未做的工作,他当然不能够就想到躺下

来闭上眼睛不看见、听见一切,不做任何事情的那一天,他更不能够忍受那样的思想:自己

躺在坟墓里,皮肉化成臭水,骨头上爬行着蛆虫,而他的那些有着强壮的身体的朋友们却站

在他的墓前为他流眼泪,或者说些哀悼他、恭维他的话,然后他们就回去了,回到那活动的

都市๦里去了。剩下他一个人,或者更可以说一副骨头,冷清清地躺在泥土里。他害怕这样的

一天很快地就到来。而且他又知道要是他不跟那ว个黑影斗争,这样的日子也许会来得更早。

所以即使这样的奋斗也得不到任何结果,他还是不能够撒手。然而如今在他这样痛苦地、绝

望地奋斗的时候,他的朋友们却有许多工夫来争闲气,闹意见,这太可怕了。比那个ฐ黑影更

可怕。

“仁民,我不知道我还能够活多久ื,不过我活着的时候我希望不要看见朋友们闹意

见,”陈真痛苦地说,但是他还竭力忍住心痛,不使自己的声音带一点悲伤的调子。

“闹意见,你的话也太过火了。我从来不喜欢闹意见。不过说到เ主张上来我却不肯让

步。”吴仁民只顾望前面,并不曾注意到陈真的脸຀色。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常常只想自己้

所想的,他从来没有想到去了解别人,他过于相信自己的心,以为那是一面最好的镜子,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