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本来还故意板着脸，见洪氏两句话一说，脸上也跟着换了一副可怜形容，顿ู时掌不住地大笑起来，一把攥了洪氏的手拉她进到雨棚底下，一边笑道：“我把你个ฐ嘴上抹油、早晚下拔舌头地狱的——还不快给我进来！等着真罚你呢？都四五十岁、做祖母辈的人了，居然还肯弄出这副形状，也不怕旁边孩子家看了笑话。”又看林黛玉，笑道：“这是林叔叔家的侄女儿吧？你做婶婶的也不带领着相见，只管跟我闹，可是什么道理？”
一时王熙凤家来，见贾琏竟自等她晚饭，未曾先用，就忍不住欢喜，笑道：“二爷只管等我做什么？饿坏了倒成我的不是。”一边催着摆上酒馔来。
林如海笑道：“这倒也是。我知道了。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先预备些，到เ时就不慌忙了。”
林如海道：“也未必就这上头吃重。盐课之类，都是有定例的，朝廷也没有随意增减的道理。何况又不曾明说。所以我倒并不大忧心这个。”
洪氏眉头一扬，道：“什么挂虑？又有什么其他麻烦？”
顾冲点头，又笑道：“舅兄也不要这样自谦。算来称得上门当户对，并没有谁在攀谁。”
范承佺点头道：“这就是大家世族了。章望章仰之ใ的妻子，那ว可是文华公亲自选定，又在吴太夫人身边几十年的人，她见过的世面能少到哪里去。别说咱们家赏花会了，谁不知道太祖皇帝ຓ南巡ำ，太上皇老圣人还有当今龙潜的时候都专程往她家去过，天底下还能有比这还大的阵仗叫人不从容的？”
她说得有趣，身后黛玉听了，忍不住就笑起来。一时沿湖而行，只见前面三座连爿的开阔轩榭，里面许多妇人闺秀或立或坐，或倚栏看景，或围桌吃茶，望见她们三个来，纷纷起身，一齐迎将上来。黛玉看当先一个ฐ端庄妇人，穿一件丁香色暗花褙子，雪青的马面裙门上五彩花卉缠枝连绵，身形微丰，步态雍容，笑容甚是亲和——正是赏花会主ว家、范大太太强氏。这边范氏忙与她见礼，然后推着洪氏道：“就是我那妹子，章家的大奶奶。虽比我小两ä岁，在常州，竟是照ั顾我的多。我脸皮厚，索性认了亲，也混自己一个心安理得。”
章回躬身应了。章望又看他衣着，见是一身月白色波纹稠袍，腰间用的蓝色绦带，就道：“今日怎么束这个？虽热天颜色多用素净，到เ底是往别人家中ณ去。快去换了来。”章回果然去换了一根红色的绦带来，原本缀靛蓝流苏青玉佩也换做一枚朱红穗子的俏雕金蟾。章望方满意点头，笑道：“这样好，与你那红色领ๆ子才相配。范家也是江南一片的著姓大族，且又是你范姨ถ母的亲叔叔家，往他家去，自然要越加和乐喜庆的才好。”
范氏吃了一惊，忙抬眼看顾冲，口中道：“什么？到底怎么เ回事？老爷别卖关子，快说！”
范氏忙安慰她道：“大嫂子快别这么เ说。你跟大哥哥都是一片疼爱女儿的心，想着孩子嫁入好人家，穿金戴银，一辈子吃用无忧，这又有什么错？且嫂子原是在京里长大的，那些公侯王府时常走动，当时看到的都是好的，自然以为此刻๑他们也是好的。哪里就能ม想得到，不过一两代的工夫，就堕落至此，就养出蒋家这样畜生不如的人家来？且也不是都不好的。比如嫂子的姨ถ母，齐国公夫人就很好，还有缮国公诰命，若不是她们警醒提示，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地把雯丫ฑ头嫁过去，又该是怎么个情形？那ว时候才是真的进退两难呢。所以我劝嫂子快把眼泪收了，再擦干净脸，换身鲜亮衣服——这件事原是蒋家人的不好，咱们又何必拿人家的错来惩治自己？外头说三道四，就让他们说去。咱们必是要扬眉吐气，大大方方过自己的正经日子才对。”说着，就唤丫鬟们打热水进来给强氏洗脸。
范氏见她越说越气，脸红得好似能滴出血来，慌得抱住了她与她顺ิ气，又亲手倒了凉的茶来给她吃。强氏得她安慰，好容易才稳住心神，挨着迎枕喘了半晌，方แ慢慢再告诉范氏那蒋子安行径：当初那ว蒋子安虽誓要替祖母、祖父守足三年孝，当时或也是真心，但他原本就是个纨绔浪荡性子，哪里耐得住清静？不过半年工ื夫，家里就偷摸了许多丫ฑ鬟和年轻媳妇子去，甚至连他兄长、父亲房里的也不放过——只因他祖父母在时，这些人都不打紧ู，无论看上哪个，张嘴要了去便是；此时他也还如此行事，并无一点顾忌。不想他嫂子早腻烦了这个ฐ兄弟，又有蒋子宁的一个小妾娇็妖狐媚，惯能挑拨搂火、多嘴生事，叫她十分地碍眼不喜，于是随便设个ฐ局，将他并这小妾捉了个ฐ正着。那小妾自然是一通乱棍打死，蒋子安则叫他哥哥送到城里一处偏僻别院暂住，对外只说是要静心守孝、参佛抄经，为ฦ祖父母祈福。蒋子安得了一通教训，倒也安生了三、四个月。可正应着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老话，他在外头老实了几个月，见家里父兄气也消了，日常也不多管着他了，嫂子那边每月送来的银钱用度也如往常一样了，他便又得意张扬起来。先还是悄悄地弄一两ä个粉头、小厮在那ว院里吃酒唱曲，渐渐地就开始招了他那一群狐朋狗友一起吃酒，再后来竟是公然开了赌局，一群人吆五喝六，男ç的、女的不分白天黑夜胡天胡地，弄得原本一个清净别ี院，从此变作一个ฐ污塘秽窝，糟脏不堪目睹耳闻。直到เ有人赌博输红了眼，又有喝醉了的挑事斗狠，闹出人命官司，惊动了京司衙门，一条铁索捆了二、三十号人去，他哥哥蒋子宁黑着脸将他押回府里严å加看管，这才算彻底安生。
王嬷嬷问：“知道叫过去是什么事情？”
黛玉笑道：“我的病自胎里带来，早ຉ些年还小，腑脏ู都弱，安安生生养着就好，旁的也不妨的。如今我长大，身子也比从前好了许多，此刻๑再学那些，才是正当其时呢。嬷嬷既曾经侍奉祖母操练，到时候可少不得也要烦你帮我记着动作诀窍。”
洪氏闻言一愣，就道：“我哪里就能ม忘了由儿呢？都是我儿子，一点点养到大。只是由儿的事情，也难。先头那一桩亲事实在仓促了。偏偏时日再短，到底是占了名分。有些人家就顾ุ忌这个。我又决计不肯再委屈由儿一次的。可不就这样给僵住了。大爷提起，是有什么主意吗？”说着，两ä个ฐ眼睛就盯住章望，似乎ๆ下一刻他嘴里就能吐出一个“是”字来。
洪氏笑道：“这话，你老可错怪我爹爹啦。是我跟大爷商量，炎天暑热的，爹上了年纪，实在不放心他到处跑，就请大哥代走一趟。正好我们两个也十来年没到扬州，趁便也一起来，也算是儿女两ä方的心意都有了。就这个道理，我们整劝了两ä三天才最终答应。现在你倒还说他。只怕就这天气，常州那头，他耳朵非得要立时着火烧起来不可！”
果然一会儿申ã凭带着小厮过来，请了安，说：“还是昨日收到เ的信。章家大爷已经禀过了老太太，预定了后日动身。家里已经跟码头那ว边都招呼过，随时迎奉，请老爷放心。”
这林轲就先往小厨房去。见那单辟出来的一间药室里头，新า拨给黛玉的大丫鬟青禾同一个小丫头正看着煎药的炉子。林轲先问声好，再问黛玉。青禾见是他，忙笑答道：“这药总还要小半个时辰，我怕气味儿重，熏着姑娘不好，叫青苗、雪雁儿陪姑娘到园子里暂逛一逛去了。你向那ว边寻去？”
林如海见惯他老成，难得犯一次呆，早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好个老实小子、好个ฐ温敦君子，这就先来求告串供打马虎眼么？看把你给伶俐的。”接着又安慰一句，道：“你宽心。自家人还不晓得自家情形？父母亲子，就有什么เ，还怕现落在他们手心眼底？”
谢楷听了，拍手道：“必定是了。这‘海神庙阳告桂英死报’原是元人话本里所记，后人改编了戏文来敷演，就有七八种也说不准。只是我也没看过全本，可惜可惜。”
洪大笑道：“有贾大哥这句话，教我先前想说的话总算有了出口。我原正想说要请这边多多照应。贾大哥也知道，我常州ะ家里做的是药材经营，如今这边也是差不多的沾边，铺子里以日常吃的丸ฤ药为主，再兼带二三十样半做药半当零嘴的果脯蜜饯，又并各类的药酒。这做酒的也是我们自家，米粮也是日常的一宗。恰贾大哥把粮栈米铺开到了对门，可不就成了送上门的买卖？少不得要请原料上的帮扶。”
昭儿心里奇怪，想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但再不敢问，只顺ิ着贾琏话头说道：“已经收拾了。地上还有些水，但天热，不消一会儿工ื夫便都干的。”
钱姨娘就点头，叹道：“如何不是呢？虽舍了我一个，但生做了女子，早晚也要出门，不能ม留在家里。想如今那边爹娘兄嫂都在一处，亲人团圆着，跟当年同样跟着先头太太过来的远芳、晴翠一比如何？远芳还好，因她家只有她一个ฐ，太太索性将她娘老子一起陪房过来，偏不上两年她老子就一病没了，孤儿寡母，靠太太照拂挨过活儿，但好歹还算有个彼此依靠。晴翠就可怜了，那年她娘病重，太太原本打算让她回家去，偏还未说大姑娘就病了，接着太太自己也病。一来二去，别说家去见最后一面，连最末送都未能送一送。我每次只这么一想，家里人都安好，就觉着比别ี人要强些了。”
王书家的道：“可不是，十五岁就中了举，便咱们老爷这上头也不及，都说是得了文昭公的真传。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懂他什么เ诗啊干、文啊绣的，只看人物形容、举ะ止气度，跟老爷站在一起一瞧，哪里是旁亲的伯侄，说是父子也有四五分像。老爷平素就爱跟后生辈往来谈论，如今现成这样一个在旁边，怎么เ能不欢喜。咦，嫂子怎么住了筷？都是我多嘴，只顾瞎闲话，扰得你吃饭也不安心。”
一时用毕，漱口。这厢贾琏、章回等也都吃好。众人重又坐到เ一处，喝过茶，又说了一会子话，关梦柯就催林如海歇昼。黛玉、贾琏、章回各自起身告辞。林如海也不虚留，就令都去休息。一时泊月堂众人散尽，只留แ林家管事老仆的伍生并两ä个ฐ小厮在堂下伺候。林如海也不说话，只将身倚在榻上，合了眼默默寻思。
听他这样说，黛玉方才不慌张了，又叫紫鹃再打水来，洗净了脸，重新า妆扮过。紫ใ鹃一边替她挽鬓角、簪饰，一边忍不住笑道：“往日都听人说近乡情怯，如今看姑娘这样，才算是见到实情了。但要我说，林老爷看到姑娘，就什么เ都好，又哪里会在意姑娘穿怎样衣裳、用怎样妆？”
几人说一会儿，就说到黛玉一行家来后屋舍安置。黛玉及随行的丫ฑ鬟嬷嬷小厮都有预ไ备，自不用说。单是送黛玉南下的贾琏一众，却教几人犯了难。原来林府分有东西两路，东边一路是与盐政衙门合一、前衙后府的官厅格局，后面的住宅因就不怎么เ开阔，西边一路则ท是买并进来的前后五进的院子。林海ร上任后，为的林家人口不多，索性就以西路为日常起居之所，东路止留出了会客的正厅和两ä间正屋自家使用，其他房舍院落多安排给了盐政府的幕宾及其家眷。故而林府虽大，真正适合待客的屋子却也不多。其中最大的一处松风苑，有房十一间半，厅舍俱全，一角门与林府西路的正院相通；又有一门通街，出入十分便宜——此刻就安排给章回并关梦柯居住。但章回此次来扬州匆忙，随身只有一个小厮来福、一个书僮周万，关梦柯也只带了一个粗使的药童6๔安：故而大半院子都还是空着。而看伍生信上，此番๘贾琏送黛玉南下，除了临时雇的车船脚๐力，自贾府里跟着的粗使仆从就有八个，随身小厮四名；又有一名外院的管事，带着自己้用的两个小厮，一名账房，一个文书先生，再各带一名使唤的人。如此算来，就有二十口要安置。且他又都是外姓，若贾夫人在，自可按职分拆开了安置；如今贾敏已๐逝，林黛玉又是半大不小、闺阁中最要紧ู的年纪，就越要寻个不远不近、又有分寸又不拘行动的妥当处所。几人心里几下一转，都想到了一处，只是看看章回，又看看林如海，一时却不定到底谁先开这个口来说。
林如海也不多话，就让她张罗着到屋里窗跟前一张宽榻上坐下，一边倚靠着自己้肚里寻思衙门厅上那几个的来意。
紫鹃就劝说道：“姑娘日间就没吃什么东西，怎么说吃不下。且自我们离京，姑娘没一顿吃得好，一晚睡得香。平时身子就不比别人强健，偏这一路上奔波，吃睡都不好，只为一桩心事牵着，精神头儿反倒要更长些。这叫我们旁边看着怎么不担忧？如今姑娘也收到เ林老爷消息，林老爷那ว边也要好了，姑娘就该放下心来，也留神保养。不然等到เ扬州，叫林老爷看了，心里会怎样？”
黄幸查看他神色，稍一琢磨，立时也想起来，道：“怪道你笑成这样。那王家与你可也算有亲？”
王氏听了也笑，又想起来一事，问：“说到敬师尊，当今也曾拜在先外祖父门下，可是和老爷一起读书的？”
章回低着头，闷闷道：“是，母亲的恩德，儿子都记着。”
谢楷横他一眼道：“我是真愁，你又来笑话我。难道你不知道当年我混入那琴娘子的画ฑ舫，就是他来拎我回的家？那一顿好揍，就想起来背皮、大腿都还疼，换了你能ม不怵？”随即又叹口气，道：“我是比不得你，有个好哥哥，从小凭着你指到东不走向西，什么钻山凫水、爬树上屋，堵老鼠洞、捅长虫窠、掏老鸹巢、熏马蜂窝，眉头皱也不一皱地就去，哪里还会加一个手指头？”
那洪大却道：“真个儿一个月都没见这些。自元宵节太太跟姑妈置了气，回头又跟我妈大吵了一架，那以后就再没下过厨。所以你来了，我就跟来混吃，知道她必定要给你做的。”
却说章回这头，这日一早ຉ，洪氏先安排妥了章望、章由出门的事情，就叫府中专门伺候少爷小姐出门的管事来羽到院门上，吩咐：“少爷去小东门舅爷家里，路上你总照应。这边用一辆大车，再派两个车夫、两ä个跟车、两个马童伺候。于评家的带两个丫头另坐一辆，让两个媳妇、两ä个ฐ粗使婆子跟着。”转身又吩咐于评家的：“到舅爷家里，代我向老爷、太太磕头，请老爷、太太的安，说这旬ຒ实在脱不出身，只好等忙完这一阵再过去。先把日常做的两件衣服孝敬上。又有这边老太太赏的两块毛料é、两ä匹缎子、四匹细纱，给太太跟两ä位舅奶奶；一对内画ฑ鼻烟壶，给老爷；两匣子新造点心，给几位侄少爷、侄小姐。再跟老爷太太说，外孙才到เ家，就高兴，一定别ี给他吃酒；也不好在那边住，家里老太太紧着重孙子，吃过了晚饭就定要回的，这边也会再派人去接。”
谢楷摆手笑道：“还是我逗着说起来的，莫要过责了他。”就栗子里拣了三五个大个ฐ儿的与他，因问那两个ฐ说：“我与那章家少爷章回做了三四年的同学，书院里头本来最好，只是头一回来常州，要往他父母跟前行个ฐ礼ึ，心上正惴惴的。现听说舅父同章家大爷两下知交，这样倒是好了，凡事有长辈带携教导着，也省得我年少无知的犯错。”
听到最后一句，范氏不由的脸色变了几变，过了会儿方才笑道：“老爷说得也太吓人了。说到底，外甥还是小孩子，脾气心性都没有定的。既然姑老爷、姑太太几次托你，眼下他又到เ了常州，老爷就好好地开解教导，必然是药到病除，不些时日便见效的。”
范氏随口应一句，递与他一盏养神安睡的茶。顾ุ冲接了，就见范氏站着，脸上踌躇，动动嘴，却是欲言又止，便问：“怎的，有事情说？”想一想，就道：“我知道了，你还是为外甥的事情挂心罢。但这又有什么เ不好开口，要你犹豫的？”抬手，牵引她在身旁一张凳上坐下，道：“你是他正经舅母。他来得这样仓促，你就再多问两句也是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