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着脑袋,“说真的,你有男朋友么?”
然而这副鬼样子,她绝不肯让汉嘉瞧见。她愿意永远是他心目中纯洁甜美的小姑娘。况且她知道,自己半死不活的生活叫他知道了,他会多么忧心不已。
“我只怕伤口感染死在这里,我还指望着回国呢。”
尽管只有自己一个人,昂贵的食品却不能浪费,琳达拧开了收音机,一面做着knedliky(一种面皮包肉馅的洋水饺)。
她的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ฐ着圈儿,隐于阴暗中的表情若有所思。云层里的弯月泄出些微银光,透过浮动的叶隙照着她未有察觉微微翘起的唇角。
阿戴拉激动万分,说:“琳达,我一定得同这些可爱的俄国人跳舞。没有他们的迅速拯救,布拉格一定会变成德国人的屠宰场。”
“你会为你、的、虚、伪而付出代价。”
“你是说,我应该结婚?”
“老朋友,公事为何不直接来集中营找我?”
他丝毫不想探寻什么真相,他只在乎ๆ她会多么难过。
汉嘉ล有些微的经验。一路上跟随苏军先行往布拉格进发时,他到过集中营,那里奄奄一息的昏迷者不少都是这种表情和哀声。
“我想象不出。……纳粹是这么เ说的:伟大的德意志,伟大的元首,诸如此类。”她有点儿意识模糊地沉沉地笑,却又那般咬牙切齿:“我希望一切伟大的都去死……”
“你有男朋友或者什么เ心上人吗?”
下一秒,她看见他与手拿床单的女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有手持长枪的苏联士兵在窃窃私语。而四周的人全用严厉和鄙视的目光看向她。
直到声音越来越大,简直像有野兽关在隔壁。医生匆匆走过去急速开门又阖上。
她注视着那扇不断传出奇怪嘶吼的厚实木门,感到无比神秘。
“进来!琳达!”
她衣衫不整地跳起来跑进去。
“帮我捆住他!”
她手忙脚乱ກ地死死按住来不及看清的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医生的白大褂挡住了那人的头部,她只听见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以及晃来晃去的白大褂掩不住医生身子的发抖。
列普宁娜没有转过身来,而是背对她用刻意压抑着什么的嘶哑嗓音说:“去帮我拿镇静剂。靠墙的铁柜第二层,里面标有号的小瓶。”
不知究竟是列普宁娜发颤的德语说得过快,还是自己没有听清,她笨手笨脚๐地找了许久却怎么เ也找不到。
最后她发现隔壁已经没了大声的动静。一种轻柔的,如诗般低泣的俄语夹杂着哀伤至极的小调轻轻哼起。
琳达站在门口,看见列普宁娜俯身抱着那ว人的头,像抱住一个ฐ婴儿般抚摸着,不断亲吻。那人发出“a——a——”的呻吟声愈演愈烈并有再次爆发的趋势,医生手里捏着一张快要揉碎的照ั片,凑近那睁大的瞳孔前,继续念着沉痛无比的俄语。
她听出一个ฐ人名“安德烈”,被那样悲伤地吐出,一遍又一遍。
最终,注射了镇静剂๘的病人沉沉睡去。
列普宁娜颓๙废地撑着头,整张精致的面庞都掩在了骨瘦的十指之ใ后。
她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的照片,扭曲的相片纸显出道道撕纹,割裂着两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如此美丽ษ和英俊,仿佛是一对天底下最甜蜜的爱人。
“您……真漂亮。”
她不知该怎么打破沉默或是安慰女医生。
医生迅速恢复了平静,抬起一双尤带泪水的银灰色眼睛,拍拍身旁的凳子,示意她过去继续诊疗。
琳达不敢触摸别ี人的伤痛。然而几天以后再次来到เ医务室时,却又一次撞见列普宁娜的情绪,这次是发怒。
她看见那个ฐ高级战俘在列普宁娜的眼皮子底下奄奄一息几乎就要断ษ气。旁边的俄国士兵似乎软硬兼施地要求她医治,其中ณ一个甚至已经拔枪,她用一种誓死不从的态度坚决抵制ๆ。她骂了什么เ,狠狠盯着那战俘的眼神仿佛要亲手射死他。
半小时后,米哈伊尔突然出现。
琳达注视着两ä人的言语冲突,激烈的俄语单词中什么也捕捉不到เ。
终究,医生屈服了,带着杀人的目光走向那个不知生了什么病的战俘。
整个ฐ过程中,最受折磨的仿佛不是病人,而是医生,她痛苦不堪地压抑着背部的起伏,泪流满面而又怒气冲冲地走向手术室。
琳达不知道这局面还要不要继续等下去,犹豫半晌,她站起身来准备回营房。
米哈伊尔背对她站在通往手术室的过道里抽烟,一言不发。
隔间里与几天前相似的野兽般的声音响起时,她反射性地跳起来,冲了进去,但是另一个人更加抢先。
“安德烈。”
她又听见了这个名字。米哈伊尔俯身在叫唤。躺在病床上的人被粗麻绳牢牢缚住,猛烈挣扎和撕咬的姿ู态完全不像人类。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狂躁型疯子。
她难以解释为什么เ要走近。于是第一次仔细看清这疯子的面貌,与火葬场里的死人没什么เ区别,铅灰色的皮肤包裹着嶙峋瘦骨,然而那ว身体里仿佛住着一个活生生的恶魔不受控制地使他躁动。
他的瞳孔睁得大大的,但并不看见近在眼前扼住自己头颅的米哈伊尔。
“我们从德累斯顿ู附近的莱特哈因集中ณ营找到他。当时他异常平静,死一般的平静,不认识任何人,包括他的妻子列普宁娜医生,和我,他曾经的同窗。只是想不到渐渐发展成这样的病情。”
“手术室的战俘与集中ณ营有关系?”
米哈伊尔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ว是个党卫军战犯,负责这一地区的集中营。”
“为ฦ什么逼列普宁娜医生救他?这对她多么残酷。”
他用一种带着恨意的目光盯着她,几乎ๆ使她瑟缩。
“罪大恶极的人要接受公开审判ศ,让所有人看清他们的下场。谁包庇和窝藏他们,就是对受害者犯罪。琳达,你也曾窝藏过战犯。总有些人即使不认识你也会深深地恨你。”
“所以你恨我么,米哈伊尔?”
她不知为ฦ什么要这么问,但她感觉得出他受托关注自己的同时无时无刻不存在着敌意。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的,除了汉嘉,那个唯一永远对自己敞开胸怀的人,她不需要在乎别人的鄙视和辱骂。而这一刻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เ下意识地问这个ฐ曾经拯救过自己的人,是否恨自己。
“我希望你饿死。”他冷冷地答道,便不再说话。
与饥饿作斗争是除了杀戮以外人的最真实本能ม。劳改营乐团的名额竞争相当激烈,日耳曼民族自古以来酷爱音乐,囚犯里善弄乐器者数不清,没有身染恶疾的人在竞争中占优势,不仅为了那苦难中ณ的旋律,更是为了额外的面包。
战争结束前,特蕾津集中ณ营作为ฦ纳粹的模范展览营也拥有囚犯乐่团,犹太儿童用最悲惨的命运演唱着最圣洁的歌,供群魔乱舞的时代品尝,最终几乎ๆ无人幸存。相似的场景,不同的人群,这是一场强烈恨与仇的饕餮大餐,只不过岁月走得更远了,战争戛然而止,于是蚊蝇一样的渺小生命随着烟尘的落下渐渐埋葬。
少年战俘布朗特宣布自己成为ฦ第二小提琴手时,激动得咳嗽不止。
琳达看了看他的脸色,说:“肺结核。”
“你不要咒我。咳咳,如果我染病,你也会被传染。”
她眯起眼笑。“如果你生了重病,就不必被运往苏联服苦役。你希望这个冬天在此地还是俄罗斯ั的西伯利亚度过?”
“我不知道。病死,冻死,饿死,三种死法都是慢慢折磨,可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死。你知道吗,我已经找到เ了幸福,我居然会在这种该死的地方找到เ从未有过的幸福,或许还将是此生唯一的幸福。”
布朗特说得如此激动,以致差ๆ点把背上的死人摔下来,那僵硬的尸体似乎ๆ不满地用胳膊肘打了他的后脑勺,于是他吓得把它扔掉,正好落进琳达挖的坑中。
随之ใ落下的,还有从布朗特的